雖然天音閣在衆多門派之中名聲不算太響亮,因爲音修這個門類實際上比較偏門,和劍廬基本上是一個地位。
但人家也是正兒八經的老牌大宗門,有着數千年的深厚曆史。
唯一比較尴尬的就是公認的“樂聖”并不來自天音閣,坐鎮天音閣的,隻有三位玄玄境的大能。
這和大衆對于奚夢泉的認識完全相悖——“樂聖”的生平雖然是個謎團,但是因爲他經常出沒于天音閣,也和天音閣閣主的關系不錯,所以大部分人都認爲,他确實曾經加入了天音閣,但因爲生性不羁,所以又自己退出了。
然而陳曠現在知道了,“樂聖”壓根就沒有通過天音閣的考核,甚至被評價爲“離經叛道、不尊樂理,彈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敢來天音閣”。
要問他怎麽如此确定?
當然是因爲,這件事,就發生在他眼前、身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他一手促成。
陳曠看着那拂袖而去的天音閣長老,陷入了沉思。
此刻并不是天音閣招收弟子的時節,但陳曠憑借自己的“有理有據”被動,成功說服了一位被他逮住的長老,讓他相信奚夢泉是個不世出的奇才,而陳曠本人則是受某個隐世的天音閣大能所托,來送他進天音閣的。
這位長老原本還将信将疑,勉強答應對奚夢泉進行考核,誰知道,奚夢泉一曲還沒彈完,他直接炸毛了。
奚夢泉的手按在琴弦上,表情是意料之中般的淡定和無奈。
他看向陳曠,道:“你看,我之前就說過了。”
這些大宗門自視甚高,又敝帚自珍……
這一點陳曠深有體會。
但他對于天音閣的觀感還不錯,此前在與武聖一戰時出面幫忙的紫袍老者,給了他一個不錯的印象。
最重要的是,奚夢泉的天賦太高了,陳曠換位思考,要是自己遇見這麽個天才,是無論如何,都要收下的。
沒想到,此時的天音閣,居然頑固到了這個地步。
陳曠是得了奚夢泉真傳的,自然知道他的樂理和尋常傳統的樂理完全不同,确實稱得上是離經叛道。
天音閣老牌歸老牌,也就意味着,他們自有一套傳承,且絕對尊重正統。
兩千年……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與這位長老的态度截然不同,後來的天音閣,四處收集樂聖殘譜,試圖對其進行補全,足以看出來,他們對樂聖有多推崇。
陳曠本以爲此刻的奚夢泉就足以改變天音閣的看法。
“看來短時間内,加入天音閣是沒戲了……”
陳曠搖了搖頭,又想:“别的門派……‘劍廬’說不定能忽悠一下試試?”
奚夢泉看向他,道:“你想拿到進入憑古戰場的資格?”
這也能猜到?
陳曠挑了挑眉,奚夢泉接着解釋道:“你若是單純想讓我加入天音閣,此刻應該會很失望,但你似乎在想怎麽把我送到下一個門派去……”
“隻要加入一個大宗門就能做的事情,除了憑古戰場也沒有其他了。”
陳曠點頭承認:“我需要進入憑古戰場,但不能是以我自己的身份。”
奚夢泉想了想,道:“其實還有個更簡單的辦法。”
“大岐王朝也是有資格的,隻要我成爲大岐的宮廷樂師,就有機會向皇帝讨來這個機會。”
哦……
兩千三百年前,周國都還是隻是一個小國而已,真正的中域霸主,是在千年之後覆滅的大岐王朝。
想到這裏,陳曠的表情更加古怪。
宮廷樂師出身,那這路子……豈不是和他當時幾乎一樣?
陳曠瞅了瞅面前少年的表情,道:“入宗門是爲人徒,入皇宮卻是爲人仆……你甘心?”
奚夢泉道:“我既不爲求學,爲人徒,與爲人仆,對我而言無異,都是居于人下而已。”
好家夥,年紀不大,野心不小。
陳曠聽奚夢泉這句話的意思,簡直狂的沒邊了。
他說自己進不了大宗門,原來不是因爲天賦也不是因爲家世,而是那些宗門,他一個都看不上眼!
但這确實是奚夢泉的作風……
奚夢泉又道:“何況……在這些大宗門中想要求上進,亦是給人當仆人使喚的。”
他看向陳曠,突然認真地行禮,道:“我雖然不願,但是閣下對我有傳道之恩,我自然會竭力報償。”
“距離下一次憑古戰場開啓,還有三百年時間,在那之前,我會拿到資格。”
陳曠心裏有些複雜的微妙。
再怎麽說……雖然以後的奚夢泉是個老無賴謎語人,但是眼前的少年,卻呈現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有一種之前那一頓打錯人的感覺……
啧,都是一個人,怎麽可能打錯?
他懷疑這家夥是在裝蒜,估計察覺到了什麽,在試探他的态度。
陳曠一巴掌拍在奚夢泉後腦勺,順勢攔住他少年肩膀:“你有不願的餘地嗎?說得好像我給你選擇的機會了一樣。”
宛如一個正在實施霸淩的大惡霸。
奚夢泉:“……”
他深吸一口氣,道:“那接下來,去大岐皇宮?”
陳曠看着他憋屈的表情,笑起來,淡淡道:“不去,那種地方,除了打磨心氣之外,沒有半點卵用。”
奚夢泉一愣:“那去哪裏?”
陳曠看了他一眼:“回你家。”
在他的記憶裏,奚夢泉曾經在即将送他進梁國皇宮之前對他說過,他曾也有機會進皇宮,當個宮廷樂師……可惜沒有進成。
這皇宮是肯定不能去的,就算奚夢泉天賦卓絕,沒有背景,在皇宮裏隻會更加寸步難行。
宗門也走不通。
既然還有三百年,那麽……不如他自己來教。
順便,直接偷師一下,奚夢泉的“五音”之法。
以奚夢泉的天賦,估計不到五十年時間,就能夠讓這些宗門另眼相待,屆時再來也不遲。
而陳曠自己,則打算嘗試,直接領悟“時空”之道。
在斬出最後那一劍時,陳曠就已經同時掌握了“時空”的道韻,也就是說,他已經有了證道的資本。
正常而言,唯有抱月境,才能以神魂之念,感知到天地之間的“韻”。
不過,按照陳曠本身的神魂強度,現在已經等于碰到了抱月境的門檻。
從中三品開始,注重的就不再是努力修煉,而是自身的天賦悟性。
倘若悟性不夠,就算沒日沒夜地修煉,也隻是無用功。
也就是說,隻要陳曠能夠将這道韻擴展爲自己的“道”,他甚至能夠現在就對天地設問,直接越過抱月境,進入宗師境!
不過,“道”的确立太重要,陳曠也不敢随便動手。
最重要的是,陳曠隐約覺得,這個世界的“道”問題很大。
因爲天地證道,隻看行爲不看心迹,導緻這些證道者,反而更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道途裏面,隻能按照自己給出的答案來做事。
一絲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導緻“道”的崩塌。
曾經,陳曠對于這個唯物的天道,感想是有趣。
但現在他不這麽認爲了。
如果讓他現在給自己的行爲設立一個明确的标準,并且自己今後也隻能按照這個标準來做事,那麽陳曠必然會無比膈應。
“好在,我可以用三百年時間來想……”
陳曠将奚夢泉帶回了他的茅草屋,在心裏喃喃自語,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看向了自己視野的角落裏,一動不動的狀态欄。
他看向奚夢泉,道:“從今天起,我教你彈琴。”
……
夜晚,陳曠獨自坐在院落裏,仰頭看着天上的星空。
時間已經越過了12點,但是這一次……
狀态欄并沒有刷新。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七次。
在等待奚夢泉悟道的第一天,陳曠就發現自己的狀态欄并沒有刷新了。
之後的七天裏,他的狀态欄全都沒有刷新,就好像突然斷網了。
現在,陳曠可以确認,狀态欄确實是不再刷新了。
至于原因……他覺得大概率和“時光”大道有關系。
他投入那條血河之中時,感覺到了一種被包圍淹沒的錯覺,而這種錯覺甚至持續到了現在。
因此,陳曠認爲,自己此刻,或許并不是真的二次穿越了,而是依舊在被記錄下來的曆史之中,是莊周夢蝶而已。
他現在看到時光變遷,但說不定他自身的本體,現在依舊還在那條血河當中,試圖碰到那把劍鞘。
眼前一切不過是對于認知的改變。
畢竟,憑古戰場本身的存在,也是單純記錄了曆史上有過的戰場而已。
既然不是真實存在的空間,那麽對于時間的計算自然也不會按照正常的算法來。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性。
陳曠前世便曾經看到過一種說法,當人穿越到過去時,其實根本沒有真的穿越到自己所在時空的過去。
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改變。
因此,當穿越到過去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你所在的時空,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嶄新生成的平行世界。
狀态欄計算的時間,有可能是原本的滄元世界。
在這個新的平行世界,不管用了。
之前能在太虛幻境當中同樣刷新被動,很可能是因爲太虛幻境本身的特殊性,再加上太虛幻境再怎麽樣,也還是在滄元的基礎上生成的。
從“無間之間”後來的表現來看,這太虛幻境如果發展到極緻,是真的有可能做到取代現實的。
而現在,這“時光”大道當中,就沒有這樣的特殊性了。
如此看來,“無間之間”,反而更爲神秘。
當然,這些都隻是陳曠自己的猜想。
一條完整的大道,這可是聖人都見不到的玩意……
陳曠想要理解這東西,怎麽也得到參寥去。
唉,好不容易他終于有機會能苟了,結果金手指無響應。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不過,還好他現在具備的被動也差不多夠他活得不錯。
“嗯……隻要這個時空的聖人不出手。”
陳曠摸了摸下巴,又看向了自己手掌心的“羽”字符。
若是沒有這枚“羽”字符,陳曠便無法引發“時光”大道共鳴,也就不能進入這兩千三百年前的時間線。
那麽,奚夢泉,究竟是費盡心機想要重現曆史,還是希望陳曠在這裏找到什麽?或者了解什麽?
“總之先試試看掌握這一縷‘道韻’吧……”
陳曠擡起手,随意指向了那片星空,使出了“斬空劍”。
——倒不是有什麽特殊的想法,隻是對着地面的話,難免破壞花花草草。
他橫向一劃。
某種玄妙的意境在他指尖驟然出現,但下一刻又忽然消失不見。
星空之上,一道扭曲的裂紋随之鋪展,但沒還有展現全貌,就偃旗息鼓。
陳曠若有所思,再一次重複。
一遍又一遍……
下方,奚夢泉好奇地從屋子裏走出來,有些迷惑地看着如同稚童一樣,對着天空指指點點的陳曠。
他完全不懂陳曠究竟在做什麽,這已經超出了目前他對于“修行者”的認知。
直到某一刻,陳曠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嚴肅。
他劃過天空的手指變得遲滞,力道也變得無比沉重,就好像有萬鈞之力在阻礙他。
但幸好,辟海境之後,靈氣已經不再是限制。
陳曠體内的靈氣在瘋狂流瀉的同時,四周的靈氣也在朝着他聚攏,爲他提供助力!
奚夢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周圍靈氣被全部抽空,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覺。
而位于靈氣風暴中央的陳曠,已經被迫站了起來。
他額頭上全都是冷汗,手指不斷地顫抖,額角和手臂上青筋暴起,甚至從皮膚上滲出了些許血絲,連牙齒都在打顫。
情況不對勁……他好像誤打誤撞,真的碰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但是他明明是對着空無一物的天空……
“不,有東西。”
陳曠睜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星空。
“這片天空,本身就是存在!”
所以這一次,他的“斬空劍”……斬開的是這一片天空?!
陳曠冷靜不下來,他看着天空之上越來越大的縫隙,四周的靈氣已經全部被聚集到了他身上,如果他不把這一劍貫徹到底的話,隻怕重傷的會是他自己。
此刻周圍連敵人都沒有,被動沒有生效,他全靠自身修爲……
算了,斬就斬吧!
陳曠屏息凝神,咬着牙,手指用盡全力,終于劃到了盡頭!
一瞬間,天空之上,裂開了一道不易察覺的縫隙。
這道縫隙看似很小很細,但在天空之上,恐怕有數千裏之遙,透過這道縫隙,卻能看見那其中竟是……一片透明?
那一片透明的顔色裏,似乎透出混沌的色彩,還帶着一絲奇怪的弧度。
陳曠瞳孔緊縮,如遭雷擊。
而下方站着的奚夢泉,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表情。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一幕,在未來的兩千年裏,都會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當中。
……
大岐王朝,司天監。
這一天,将會成爲司天監記錄當中,最爲可怕的一天。
雖然後世,絕對不會流傳這一天的任何記錄,甚至連這段曆史都會被抹去。
但這一刻,從司天監到皇宮,一片混亂和震動。
司天監正在觀察天象的星官在剛才死了兩個,瘋了一個,直接驚動了監正鎮壓,才徹底平息了混亂。
皇宮書房内。
司天監監正緊急觐見大岐皇帝,如實禀告今日天象。
大岐皇帝沉默許久,道:“當真?”
監正重重點了點頭。
大岐皇帝長歎了一聲,本就蒼老的面容,愈發頹靡:“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難怪那位人皇會選擇發動狩天之戰,竟是如此!我們都想錯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