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衣青紗的女子看不清面目,卻能感覺到氣質極清極冷,唯有一雙美眸光華流轉,僅憑眼睛,便令人難以忘懷。
倘若是僅僅與沈星燭打過幾次交道的人,必定不會起任何疑心。
面前這人從頭到腳,從氣質到修爲帶來的壓迫感,十足十正是沈星燭本人。
尤其是如今,根本沒有幾個人見過沈眉南的情況下。
但對于陳曠來說,這兩姐妹之間的差距,就像草莓和櫻桃的區别一樣明顯。
甚至是完全沒有可比性。
隻是看見這雙眼睛的一瞬間,陳曠就能判斷出來,面前站着的人是沈眉南,而并非沈星燭。
若是沈星燭,眼睛絕沒有這麽透亮,她的眼神永遠像是隔着一層冷霧,如高高在上的萬古明月,看人不像在看同類,而像是在看什麽蟲豸或者死物。
當然,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然而,在做出這個判斷之後,陳曠卻皺起了眉頭。
人,毋庸置疑是沈眉南。
但問題是……爲什麽玄神道門要派沈眉南來?
而且,還讓沈眉南打扮成沈星燭的模樣?
在腦海中冒出了這兩個問題之後,陳曠立刻發現了更多的異樣之處。
先不說玄神道門根本沒有必要讓沈眉南來假扮沈星燭,做這種完全違背常理,難以解釋的事情。
除了眼神之外,眼前的女子從外貌體型上看,完全就是沈星燭本人。
但有一個細節十分關鍵——
面前的這個“沈星燭”,背挺得太直了。
倒不是說沈星燭的背就不直了,相反,作爲玄神道門當代道子,臉面般的人物,她的一舉一動都沒有人可以挑出毛病來,儀态端正挺拔隻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然而,正是因爲儀态早已養成,她自然是不需要刻意去保持的。
背雖直,但姿态卻應當放松。
可此刻的“沈星燭”的肩背,卻比往日所見,更加緊繃了一點,好像刻意在保持一個挺直的姿态,以至于都有些太過後仰了。
正常情況下,這細微的差距是完全不會被人注意到的。
偏偏,此刻發現這一點的人是陳曠。
他所見過的唯一一個有這種習慣的人,正是沈眉南。
這姑娘總是會保持着刻意挺直脊背的姿勢,因爲她需要借此保持身體的前後平衡……
而此刻,平衡被打破了,但習慣仍舊保持,于是便出現了這微妙的差别。
結合此前陳曠心中産生過的種種困惑之處,他心中産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或許,不是沈眉南假裝成了沈星燭……
而是現在,她就是沈星燭!
陳曠内心掀起驚濤駭浪的同時,在場的其他人已經率先朝着沈星燭行禮了。
一個夫子親口評價的“道标”,上千年都難遇的絕世天驕,二十五歲的宗師,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稱得上是晚輩,主動行禮自然是應該的。
陳曠壓下心中的情緒,也不動聲色跟着行禮,沒有露出破綻來。
與此同時,他也趁着這幾人自報家門之時趁機觀察了一番。
“三劫宗燕回,見過道子。”
第一個開口的,便是老仇人三劫宗。
陳曠眉心一跳,看了過去。
那三劫宗燕回,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一襲鮮亮紅衣,黑發飄揚,長相俊美非凡,手腕上套着兩個金環,雖是在行禮,但神色淡然,語氣冷漠,顯出幾分倨傲。
顯然,他的态度并不算好,也缺乏一般人對于沈星燭的敬畏,甚至目光裏有點挑釁的意味。
若是一般人,這麽做毫無疑問是在作死。
但燕回有這個資本。
此人,正是三劫宗那位距離聖人道果一步之遙的太上長老——燕太乙的義子。
同樣,也是此刻在場唯二的宗師境界!
不過,雖然他外表隻有十六七歲,實際上已經四十二歲,從天賦上與沈星燭仍是相差甚遠。
也是上一任的滄浪評第一。
他從滄浪評下來的那一年,沈星燭正好橫空出世,直接空降第一。
此刻,陳曠對這人的評價隻有兩個字。
明騷。
雖然這個世界修行者的壽命可以抵達千百年之長,但心智的成長又沒有像妖獸那般滞後。
雖然有無數種駐顔的方法,但通常情況下,最多也就是固定在青年時期,至少也是成年人的樣貌。
但這個燕回卻是極其少見的,讓樣貌停留在了少年時候。
這多半不是出于什麽特殊原因,看他這一身鮮明紅衣和俊美長相,多半就是純粹的臭美而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這家夥多少有點外放。
不過……這樣的性格,這樣的背景,這樣的實力,結果三劫宗的少主,卻是那個隻有辟海境的衛蘇,而并非燕回。
看來,這三劫宗内部的矛盾估計也不小。
否則,斷然不會出現這樣德不配位的情況。
陳曠心思流轉,将目光移到了旁邊的一個女子身上,卻是微微一愣。
這竟然……是一個熟人。
那女子巧笑嫣兮,煙視媚行,通身體态妖娆無比,胸前雪白一片,竟令人僅僅看上一眼,便新生燥熱之感:
“在下琉璃密宗弟子,法号明煙。”
正是在那東庭湖船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明煙!
那時,林二酉與幾人同行,半路捎上了陳曠,而後來,明煙登岸之後便不知去向。
卻沒想到,竟然會在此刻再度相見!
陳曠心中并無故人重逢的喜悅,因爲眼前的明煙,通身的氣勢,竟然有抱月境!
當時在林二酉船上,陳曠雖然未曾得知明煙的修爲,但從彼時林二酉幾人較爲随意的态度來看,她的修爲不會太高。
但現在,明煙卻搖身一變,成了抱月境!
那滄浪評十一的林二酉,也不過隻有抱月境!
明煙再如何,也不該是無名之輩。
而且,既然是被琉璃密宗派來的弟子,那就說明,她在宗門内的地位一定頗高,絕對不是普通弟子。
這就說明,當日在船上,明煙在林二酉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身份。
林二酉看穿了陳曠,卻沒有看穿明煙。
那麽當時她的出現,就必然不是巧合……但目的究竟是什麽,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陳曠心中吸了一口氣,更加警惕。
這一趟進入憑古戰場,變數更多了。
更旁邊,一個身穿黑衣的高挑女子接着淡淡道:
“姬忘荃。”
簡單明了的三個字。
但在場所有人,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
姬,乃大周國姓!
姬承天膝下有三子二女,小女兒才不到一歲。
這女人便隻能是那二十八歲的大皇女!
陳曠挑了挑眉。
沒想到周國大皇女,竟然穿得如此低調,身上沒有半點多餘的裝飾,堪稱質樸。
而她身上,還有一股陳曠熟悉的氣勢——軍旅中人的肅殺之氣。
不過……從來不曾聽聞過,這大皇女有在戰場上做出什麽貢獻來,難不成隻是進入軍營磨煉過?
随後,一個氣質文雅的白袍青年持着手中玉箫,溫聲開口道:
“天音閣,唐丘生,還望諸位多多指教。”
緊跟着,旁邊一個清秀小和尚便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眼巴巴地看向了陳曠,仿佛在等他先開口。
陳曠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和尚一愣,有些局促地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諸位有禮了,小僧伽藍寺修竹。”
伽藍寺?
聽見自己将來要忽悠的對象,陳曠多看了那小和尚兩眼,卻沒從他身上看出什麽智慧之光來,仿佛隻是一個普通僧人。
但照理說,無垢淨土鮮有天生的天才,應該都是前世大能的宿慧之人才對,會比尋常人更加沉穩。
修竹小和尚卻表現得像個正常人。
這着實不太尋常。
等其他五個人都介紹完自己,裝模作樣謙讓等待的陳曠才收起扇子,開口道:
“自由山……陳若谷。”
他爲人熟知還是陳曠這個名字,而若谷二字,就隻有當日在林二酉船上的幾人才知道。
聽見這個陌生的名字,其他人并沒有反應,但“沈星燭”卻忽然眨了眨眼睛,擡眸看向了陳曠。
兩人遙遙對望,陳曠微微一笑,低聲道:“見過道子。”
而那明煙眯起眼睛,笑容更深,眼神意味深長,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沈星燭”嗯了一聲,并沒有太大反應,似是出于禮貌。
但,其他人向她自我介紹的時候,她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頓時,其餘五人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了陳曠身上,但橫看豎看,這家夥唯一的不尋常,大概就是……在衆人之間,修爲不尋常的低。
還好“沈星燭”随即看向衆人,稽首回禮,淡淡道:
“玄神道門,沈星燭。”
便将剛才的反應蓋了過去。
沒過多久,天空當中又是三張白帕飄來。
陳曠這才注意到,此地的天空是一片璀璨星河,竟然宛如近在咫尺一般。
而地面似水似鏡,倒映星河,水天一色,無邊無際。
而在地面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斷劍。
也不知道這裏,究竟是在哪裏。
那三張白帕落地,帶來了最後三個參與者。
“武聖閣,文耀!”
眉目英朗、器宇軒昂的高大男子笑着道。
他聲如洪鍾,垂下的雙臂奇長,竟然超過了膝蓋,步履從容地步入衆人之間。
更奇特而引人矚目的是,男子的雙目當中,竟然有四枚瞳孔!
重瞳之相!
天生異象,傳說之中的聖人之相,天命注定成聖的模樣!
文耀環顧一圈,在沈星燭和燕回身上頓了頓,其他人直接掠過,狂傲到了極點。
當然,武聖閣閣主文弘盛之子,“武聖”的另一位真傳弟子,天生聖人之相,也确實有狂傲的資本。
随後,則是一個氣質沉穩的青衫男子,自報家門道:“在下沈玉流,中域沈家末學後進,奉長輩之命,前來協助家中晚輩。”
他看向“沈星燭”,微微一笑,頗爲熱情親昵地拱了拱手招呼道:
“堂妹,好久不見了。”
可惜“沈星燭”看都不看他一眼,讓沈玉流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
不過很快,他就咳嗽了兩聲,繼續熱情地和其他人打起招呼來。
完全符合相比于宗門更加油滑世故的世家中人刻闆印象。
但此刻,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最後一人的身上。
背負一把長劍的青年一頭雪白長發,面容冷峻,朝衆人微微颔首。
“劍廬,江雲輕。”
滄浪評第二,宗師之下第一人,“慧劍”江雲輕!
這人,便是除沈星燭之外,當世年輕一輩的最強者。
年僅二十二歲,便已經是半步宗師。
甚至有不少人相信,他有機會可以追趕沈星燭。
不過,陳曠比較在意的卻是,這江雲輕,居然是來自劍廬。
那個打造出了妖劍無間的,鐵柏源和解昆的師門。
換而言之,他除了是個劍修,還是一個鑄劍師?
他的劍,是自己親手打造的?
陳曠看向江雲輕身後背着的劍,然後抽了抽嘴角,與其說那是一把劍,不如說……那壓根就是一塊被壓扁的鐵片。
這把劍有鋒,卻隻有一邊是完整的,另一邊向内凹了進去,好像被人切了一刀。
而劍身上是無數凹凸不平的坑,就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了上萬遍,但由于受力不平衡,導緻劍身厚薄不均,有的地方厚達一指,有的地方卻薄如蟬翼。
如果說這是一把劍,那無疑是對天底下所有劍的侮辱。
但這把劍偏偏背在江雲輕的背上,因此,也沒人敢說這不是劍……
陳曠想起妖劍無間那優美、華麗、詭谲的造型,忍不住在心裏吐槽,劍廬居然沒有把這家夥逐出師門?
他正這麽想着,微微轉了轉目光,就發現江雲輕居然也在看他!
陳曠心裏一突,立刻意識到這不是錯覺。
因爲江雲輕随後認真開口道:
“這劍隻是醜了一點,但确實是我唯一一把成功鍛造出來的劍,我師父承認的。”
他這是……在向我解釋?
陳曠呆了呆,其他人詭異而驚奇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他身上。
似乎是在驚奇,怎麽江雲輕會突然和這家夥說起話來?
衆目睽睽之下,陳曠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慌亂地幹咳了兩聲,抱拳道:
“我不是故意窺探閣下的劍,還望恕罪,必定再無下次了。”
其他人心裏頓時恍然。
原來是沒有沉住氣,窺探江雲輕的劍被抓了個現行,被後者警告了啊!
燕回眼睛一眯,嗤笑道:“還以爲自由山君子六藝能養出多少浩然氣,卻原來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他話還沒說話,江雲輕搖了搖頭,忽然取下劍,向陳曠的方向遞出:
“沒關系,你想看的話,可以拿去看。”
陳曠:“……”
其他人目瞪口呆,這可是一個劍修的劍!
就因爲這陳若谷的一眼,江雲輕居然直接親手把劍遞給他看!
這陳若谷,到底什麽來頭?!
骨折還是影響挺大的,痛得思路亂糟糟,看看狀态盡量會更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