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侪聽到這個問題,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
他原本愁眉苦臉的樣子是十分放松自然的,然而這一刻,他面部的所有肌肉,都好像觸電了一樣,全部僵直繃緊。
老者的嘴角從正在開玩笑的有些上翹的弧度,瞬間變成了平直,下壓。
那雙原本平靜柔和的眼睛裏,更是透出一絲鋼鐵般的銳利,無論是誰,在對上這樣一雙猶如利刃出鞘的眼睛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心中一顫。
隻有在此時,旁人才會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沉浸溫柔鄉,被聲色犬馬浸泡變得軟骨頭一樣的老者,是從十六歲開始就從軍的天潢貴胄,是從屍山血海當中殺出來的。
聞侪看向對面的癞子頭道士,長出一口氣,緩緩沉聲道:“無涯道長,你确定要告訴我長生藥在哪裏?”
他的眼神平靜,卻充滿了壓迫感:“先前,我問了道長那麽多次,道長都不肯說……迫不得已,才隻能請無涯道長暫時在府上暫時歇息。”
“整整兩個月時間,讓我明白了道長的嘴究竟有多硬,打啞謎的功力又有多強。”
“結果,現在道長突然又主動問我想不想知道……呵呵。”
靖南王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道長說,我是該說想,還是不想?”
“王爺是覺得貧道反複無常,不可取信?”
姜無涯仿若毫無察覺一般,咧開滿嘴黃牙,笑嘻嘻地道:“有何不可呢?”
“不告訴你,是因爲時機未到,告訴你,是因爲時機已經到了。”
“這難道有矛盾嗎?”
姜無涯說完,将一條腿從道袍下擡起來,翹了個二郎腿,抖了抖,用手摳了摳腿上的老泥,在手上搓成了個泥丸然後彈走。
這綠豆大的泥丸正好落在了聞侪的腳邊,這位天潢貴胄的氣度再好,也忍不住抽了抽臉皮,險些破功。
而唯有這時才能發現,姜無涯兩條腿的腳腕上,都被穿過了一條極粗的鐵鎖鏈。
這鐵鎖鏈透骨穿過,甚至讓人懷疑,如果這鎖鏈再粗一些,就會立刻将他的雙腳截斷!
鎖鏈上若隐若現的血色符文,也昭示了這鎖鏈上布置了極強的乾坤術數,用以囚禁這個奇醜無比的癞子頭道士。
這姜無涯根本就不是什麽聞侪的座上賓,而是後者的囚犯!
随着他的動作,那鎖鏈嘩啦啦作響,不過姜無涯本人倒似乎并沒有作爲囚犯的覺悟。
聞侪的目光沉凝:“還請道長解惑,到來的是什麽時機?”
姜無涯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眯起來的眼睛透着幽幽紫色,神秘無比,仿佛能夠看穿天命。
這一刻,他那醜陋惡心的外貌,都不再令人感到厭惡,因爲包羅萬象的眼睛是如此瑰麗奪目。
他說:“如果我說……是王爺錯過了二十年的,取代你的哥哥登基的機會呢?”
聞侪面無表情,但他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
姜無涯的嚴肅隻維持了一瞬間,随即哈哈一笑:“開個玩笑,王爺不必放在心上……哎呦喂痛痛痛!”
他的面色瞬間扭曲,抽搐着一頭栽在了地上,在地上痛得打滾。
依稀可見,他的雙腿從鐵鏈穿過的地方開始,向上蔓延着血絲一般密密麻麻的血管,這些血管在他的雙腿上浮凸暴起,像是蚯蚓一樣蠕動,帶來巨大的痛苦。
姜無涯慘叫着,連忙讨饒:“王爺饒命王爺饒命!貧道這老胳膊老腿的,殘廢了可不好!”
聞侪看見這癞子頭道士的醜态,良久,似是欣賞夠了,才笑了笑,溫聲道:“怎麽會呢?要是道長這麽容易殘廢,兩個月前被我手下抓住的時候,就該殘了。”
姜無涯所受的痛苦終于停歇了,但他還是像個蝦一樣在地上蜷縮了半天才緩過來。
聞侪坐回座位上,給自己倒了杯茶:“無涯道長,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吧?”
姜無涯松了口氣,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嘿嘿笑道:
“王爺覺得,長生藥會在哪裏?”
聞侪喝了口茶,知道這道士又要和自己打啞謎了,平靜地道:“如今整個梁國皇城都沒了,蘇煜、霍衡玄已死,姬承天卻還是在讓人追殺那一行人。”
“無非也隻有一種可能,三個選擇。”
“楚文若,蘇懷嬴,陳曠。”
“而現在……陳曠也死于武聖之手,那就隻剩下了楚文若和蘇懷嬴,我傾向于在蘇懷嬴身上。”
“嘿嘿。”姜無涯忽然咧嘴一笑:“王爺認爲,陳曠真的死了嗎?”
聞侪一愣,霍地站了起來:“不可能!”
“衆目睽睽,武聖親自出手,陳曠的屍體被不知名大妖帶走,這都是有無數人見證的事實。”
姜無涯坐在地上,又順勢開始摳腳:“不可能嗎?這可未必……”
聞侪腦子一個激靈,這道士表現得太慫,差點忘了,長生藥,可多半就是眼前這個家夥獻給蘇煜的。
若說有人能夠知道蘇煜究竟把長生藥藏在了哪裏,那麽非這個道士莫屬。
而他們都知道,長生藥,從來都不止是長生藥而已……
人世間的材料,是做不出這種已經幾乎超脫了天道規則的東西的!
而如果擁有長生藥的人是陳曠,他能死而複生,也并不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情!
聞侪聯想到之前這道士讓自己做的事情,立刻想明白了:
“你讓我将那琉璃照影燈給柳傾城,是因爲這燈,能找到陳曠的蹤迹?”
姜無涯摳了半天,聞了聞手指上的味道,滿臉陶醉地道:“王爺真是聰明,都學會分析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那陳曠,如今多半就那傾國傾城的柳小娘子屋裏呢~”
聞侪已經無暇顧及姜無涯的陰陽怪氣,他立即招來手下,厲喝道:
“備馬,我要去一趟太廟。”
手下一愣:“是否要向陛下禀告……”
陽國太廟,在陽國的都城所在瑞安州,距離藏鳳州很有些距離。
往常靖南王要進瑞安州,都需要先進行報備,何況是進太廟。
雖說,皇帝口頭上的說法,是希望能夠提前進行準備,好更加周全地歡迎自己這個弟弟。
但實際上,誰不知道他就是在防着靖南王,哪怕後者如今年老且流連風月,也是一樣沒有放下戒心。
聞侪頓了頓,沉聲道:“不用了。”
“我隻是去看望一下望姝婆婆而已,沒有必要驚動陛下。”
手下立刻跪拜稱是,連忙離開。
但走的時候,背後都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名爲“望姝”者,實則爲望姝元君,乃是陽國的女聖人!
據說這位女聖人,曾是陽國開國君王的妃子,求道至聖,卻顧念舊情,因此一直居住在太廟之中,守候着那位君王的墓。
如今,聞侪不僅準備不通報而入瑞安州,且要直入太廟去見望姝元君……
其中的含義,簡直不言自明!
聞侪目送那人離開,長出了一口氣,又開口道。
“通獅、韓山。”
“是!”“是!”
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旁邊,恭敬地朝聞侪跪拜下來。
這兩人,竟都是宗師修爲。
但可見這兩人的眼睛覆蓋者一片白翳,而耳朵更是直接被割掉,其中填塞着兩枚暖玉。
說明這兩人都是專門培養出來的高級死士。
耳不能聽,目不能看,都是爲了最大程度地保守秘密,就像是宮廷樂師必須是盲人一樣,但比後者還要殘忍。
這意味着,他們雖然有着高強的修爲,卻不能享受任何修爲帶來的快樂,而隻能以死士的身份供人驅使,成爲一把真正的刀子。
方才聞侪與姜無涯對話之時,兩人就一直待在旁邊,時刻注意着姜無涯的行爲有無異常。
雖然剛剛抓住姜無涯時,聞侪就驚異地發現,這個曾被蘇煜奉爲國師的道士,身上根本就沒有修爲……
這是極其不尋常的事情。
哪怕他真的是一個騙子,卻絕對不應該是一個普通人。
否則,他絕不能穩坐國師的位置那麽多年,更與那長生藥息息相關!
但聞侪這兩個月來已經試探了無數次,事實證明,這姜無涯,真的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聞侪心中也覺得不可思議,可他總不能真的把姜無涯弄死來驗證。
因此,他也隻能順着姜無涯唯一提出的要求,将那琉璃照影燈,贈送給了柳傾城。
沒想到,竟然真的有意外收獲。
聞侪動用特殊的乾坤術數,通過那兩塊暖玉與這兩個死士對話,道:
“你們兩個,立刻前往絮泥閣,封鎖整個絮泥閣,讓柳傾城歸還琉璃照影燈,若是她給不出來,那就請她來王府作客。”
“若是有人阻攔,格殺勿論,記住,你們的目的隻有一個……”
兩個死士離開,而聞侪随後看了一眼姜無涯,也匆匆離開。
後花園内,隻留下了姜無涯一人。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停下了摳腳,擡起頭來,啧啧道:
“這王府如今也看膩了,看來過不了多久,貧道就能離開咯。”
……
陳曠走進了萬林商會的分會之中。
他換了身打扮,給自己加了一件黑色鬥篷——衆所周知,這是神秘人物的标配。
萬林商會基本上能在滄元所有的修行者商會當中,排到前三的位置,近來因爲出了一個林二酉,在滄浪評上的位置突飛猛進,連帶着商會的地位也高了不少。
隻是論底蘊,還是比不上前兩個龐然大物。
不過因爲鑄造神妙靈寶的匠人技藝高超,仍是占據了極大的市場,地位越來越穩固了。
因爲陳曠身上的被動,他走進商會時,沒有任何人察覺。
或者說,就算察覺到了,也并沒有在意。
雖然大白天穿成這樣很顯眼,但陳曠就像是融入大海的水滴,并沒有蕩開任何漣漪。
這萬林商會的分會很大,基本上等于一個會館,也會接待來往商客進行休息,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服務。
下面三層,都是售賣神妙靈寶以及進行交易的展示櫃台。
上面兩層,則是客房,還有會客用的廳堂。
而陳曠就這麽大搖大擺地一直走到了分會上方的會客廳内,那商會的會長常震,此刻正在聚精會神與人商議某件神妙靈寶的去留。
陳曠站在角落裏等了一會兒,看着常震敲定了結論,又将一同商議的商會元老送走。
常震松了口氣,正準備回頭坐下來休息一番。
餘光卻忽然瞥見了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角落。
常震身軀一震。
他臉色驟變,瞳孔緊縮,立刻後退兩步,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低聲道:
“敢問前輩是何方神聖,來我萬林商會,有何貴幹?”
常震不愧是生意人,馬上意識到了對方不簡單,随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先認慫,給足了對方面子,又提醒對方這裏是萬林商會,不要亂來。
看來溝通會比想象的更加順利……
陳曠道:“神聖稱不上,你可以叫我白龍真君。”
眼前的鬥篷人聲音非常陌生,并不是常震腦海當中閃過的任何一個仇家。
而對方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是來尋仇找茬的。
相反……似乎還比較和善。
常震稍微松了一口氣,但依舊沒有放松警惕。
這些高人,一般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前一秒可能和善,下一秒可能就要殺你全家了。
常震這些年接觸過各種客人,那些修爲特别高的也是有的,堪稱經驗豐富,因此愈發小心翼翼。
“白龍前輩……可是我萬林商會有哪裏怠慢了您?我們保證立刻彌補過失!”
陳曠搖了搖頭:“不是萬林商會。”
常震一愣:“那您來這裏是……”
陳曠擡起手,将自己手上的玉墜展示給對方看。
常震心裏又是一震,這玉墜他當然認得!
萬林商會這些年也才給出去十幾個而已,誰拿着這玉墜,就是萬林商會的貴客。
常震臉色立刻挂上了營業用的燦爛微笑:“原來您是我們的貴客,您是看上了哪件神妙靈寶嗎?我立刻那給您!”
陳曠歎了口氣:“我搖頭的意思是,得罪我的不是萬林商會……”
他擡起頭:“是你兒子。”
常震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但他的表情也隻僵住了一秒,随後,他當機立斷,道:“我立刻将常堯抓過來,讓他給您賠罪!要殺要剮随便您!我絕無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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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