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上的雨幕重新落下,對面持劍戰立的白焚身影也逐漸清晰起來。
他緩緩地從雨幕中走出來。
黑衣男子的劍上仍舊燃着熾熱的火焰,整把劍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呈現出赤紅的顔色,雨滴落在上面,發出“嗤嗤”的聲音,冒出一縷縷白煙。
白焚瞳孔緊縮,同樣感受到了對面的青年突然暴漲了一截的修爲。
而且他的感受比沈眉南更加清晰。
兩人交手的瞬間,白焚可以清晰地感應到,陳曠的修爲不過是先天元勁而已。
他作爲一個已經接近宗師境界的中三品修行者,對于已經交手的敵人的修爲當然是不可能感應錯的,否則他這麽多年的名聲不如直接喂狗。
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戰鬥狂人,經曆過的戰鬥何止幾百次,經驗比尋常人要豐富,對手的狀态如何,他隻要看一眼,就能一清二楚。
因此,白焚才更無法理解。
陳曠在前一秒,分明還隻有先天元勁,甚至有可能是剛剛突破不久的元勁,因爲他的氣息有些薄弱,不太穩定。
可是下一秒,他身上足夠死上十次的緻命傷,竟然高速愈合,随後,他直接毫無預兆地提升了一整個小境界!
白焚見過這世上很多天才,也和很多天才交過手,殺過很多天才,也敗給過天才。
他自己同樣也是一個天才。
因此他深知一個天縱奇才的修行者,應該是什麽樣子。
天才,也是要遵循常理的!
他們可能不講道理,卻不會突破常理。
就像沈星燭,她的修煉速度也很可怕,甚至說出去都像是編的一樣,但終究也是自己一步步修煉出來的修爲,一切有迹可循。
她幾歲到了什麽修爲,修煉了多久,之後突破了什麽境界。
這些,都是可以打聽得到的。
然而,白焚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種詭異的情況。
人能夠憑空多出一層境界嗎?
顯然在白焚的認知當中,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戰鬥當中臨時突破的情況,他也見過很多,但都是本身就已經達到了某個層次的巅峰,隻差臨門一腳就能夠突破境界。
随後,在戰鬥之中,因爲靈氣的沖擊,或者内心的領悟,才能夠因此突破。
不過,這其中更多的人,其實反而會因爲臨時突破而死……
因爲突破境界同樣是一件十分兇險的事情,低境界的時候或許不明顯,但到了高境界,如果突破時修爲不到位,或者不小心讓靈氣走錯了路徑,輕則留下隐患,重則下一刻就有可能當場死亡!
這便是修行者的“劫數”。
何況是在戰鬥當中的臨時突破,這一瞬間的變故,甚至可能會導緻走火入魔,被對手抓住破綻,當場擊殺。
但陳曠卻完全不同。
在白焚的感知之中,他就是十分幹脆利落地忽然從元勁跳到了合勁。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白焚能想到的唯一解釋,就是有人在給他灌功,或者是有哪個老怪的分神,突然上了陳曠的身。
不過實際上,最讓難以理解的并不隻是這一點。
白焚側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黑色的衣物下方,正在滲出鮮血,若是揭開衣料,就能看見下面的肌膚,已經一片焦黑,宛如被高溫焚燒一般。
不止是手臂,此刻他的身上各處,都有這樣的傷疤。
新鮮的灼烈痛楚明晃晃地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這樣的傷口,他很熟悉。
然而一般情況下,都是他施加給敵人的。
焚天劍第一式,吞天火。
這一招,曾經幫他殺死了無數的敵人,但現在,卻反過來傷害了他自己。
白焚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一切。
當他将陳曠擊飛出去的一瞬間,靈氣化作火焰席卷一切,吞噬了其中的生機。
在那一瞬間,陳曠的生命幾乎猶如風中殘燭。
隻要再稍微一吹,他就會立刻熄滅,化作飛灰消散。
但這一縷殘燭之火,就是在那滔天的烈焰之中搖曳不散,就好像有什麽無形的一股力量,在暗中制衡,維持着陳曠的生命。
白焚有些詫異,但他對此并沒有太在意。
這些保命的小伎倆他見過太多,然而,隻要他足夠強,不管這力量是什麽,都得被立刻按着低頭跪伏,這一縷殘火,也注定要被他按滅!
于是他再次灌注靈氣,令那吞天之火愈發猛烈。
但就在同時。
他猛地感到手臂上傳來了劇烈的疼痛,然後就是全身各處!
白焚立刻察覺不妙,内心的直覺強烈預警,仿佛如果他繼續爲焚天劍施加力量,那傷口可能會繼續深入擴大。
恍惚之間,吞天之火,仿佛化作一條巨蟒,回過頭來朝他張開血盆大口,反過來要吞噬他自身!
雖然無形無影,傷口仿佛憑空出現,但他知道,這就是吞天之火的力量。
這種原本應該完全被自己掌控的力量,竟然反過來傷害自己的不安感覺,令白焚心中一瞬間産生了一絲驚懼。
他可以确定,這絕對是陳曠搞的鬼。
如此詭異的手段!
“是南蠻血厄教的詛咒之力?還是某種乾坤術數的力量?”
白焚暗自心驚,對于陳曠的态度終于稍微認真了一些。
他并沒有輕視陳曠,一上來就自報家門,便是他将陳曠當做自己正式對手的證明。
這是他過去挑戰強者的習慣,如今放在了陳曠身上,足以說明他是将陳曠當做夠格的對手來看待的。
但也僅僅是這樣而已。
他用上了足以碾壓陳曠的全力,卻并不是他自己的全力。
白焚眯起眼睛,原本毫無波動的眼中戰意漸起:
“能讓武聖閣派出三個抱月境,你果真有這個資格,但就憑這些,恐怕還不足以讓你在我劍下苟活。”
這些小手段,在他看來都是旁門左道,隻要找到破綻,自然可以一力破之。
“轟!”
他不再保留,手中劍鋒一轉,渾身氣勢驟然爆發,四周的瓦礫碎屑都在瞬間化爲齑粉。
壓迫感油然而生……
陳曠以逆差過大的實力直面一個抱着殺意決心的抱月境,頭皮微微發麻,渾身皮膚都緊繃起來,骨骼嘎吱作響,好像随時可能因爲這氣勢而崩裂。
事實上,這并不是錯覺。
如果沒有他身上那麽多被動加持,他現在還真的有可能直接因爲對方釋放的威壓全身皮膚和肌肉爆裂,甚至有幾率直接雙腿骨裂,跪在地上。
這和當時霍衡玄看了他一眼,他就差點死了差不多,是實打實的境界差距過大帶來的劣勢。
物理上能夠讓人納頭便拜的王霸之氣啊……
陳曠還有心情和自己開玩笑。
他感受着身上奔湧的靈氣,深吸一口氣。
此刻,他身上的靈氣已經全部凝成一股,從潮汐變成河流,盡數化作混元一氣的狀态,一旦發勁,就像大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說元勁境界,是從無到有的質變。
那麽合勁,就是由一變二的量變。
此刻他身上的靈氣量,至少可以支撐他使用兩次全力的五重勁“白蓮托生”而不至于力竭身亡。
這也讓他感覺到了自己這個先天和尋常先天的區别。
要知道,他此前借助“逍遙酒”的力量成爲假先天的時候,最多使用一次白蓮托生就是極限了。
說明,此時陳曠的靈氣量,起碼是普通先天的兩倍!
泥胎金塑法的優越性,可見一斑。
他自然也不能辜負了霍衡玄的饋贈!
陳曠垂眸,勾起嘴角:
“真的嗎?我不信。”
他雙手一上一下,在胸前結印。
白蓮印記在額頭浮現,而他周身也出現一朵白蓮幻影,正在緩緩展開第六片花瓣。
兜率降天……第六重!
陳曠借助方才那吞天之火的毀滅之力,不止是來了一次破而後立,還以此爲壓力,順勢将兜率降天的勁力再度壓縮,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六重勁!
但陳曠感覺得到,這遠遠不是兜率降天的極限。
他不由得有些想知道,這兜率降天,最終究竟能夠達到多少重勁。
若是能夠将這兜率降天疊滿,恐怕威力将會極其恐怖。
不過……這也得是活下來才能考慮的事情。
“嗖——轟隆!”
陳曠才剛擺出“二龍浴佛”的結印姿勢,對面的白焚已經瞬間消失,沖到了他的面前,手中長劍一轉,劍鋒上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漆黑火焰。
但這一層漆黑火焰,給人的危險感,卻遠比之前那滔天的火焰來得更加尖銳恐怖。
僅僅是看着,就會令人眼瞳灼熱刺痛。
倘若是一般的凡人看見這一幕,恐怕瞬間身體就會自燃,變成一根火炬。
陳曠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那焚天劍捅穿了心口。
一擊斃命,幹脆利落。
白焚的面容近在咫尺,冷漠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死物,慢條斯理地道:
“有些事,不是你信不信就能改變的,看來是之前伱僥幸用小手段玩弄了幾個蠢貨,讓你産生了一些不該有的錯覺。”
“現在,不如讓我告訴你,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
他将手按在劍柄上,猛然旋轉劍刃,眼前青年的心髒便被瞬間攪碎,漆黑的火焰攀附到他身上,由内而外開始瞬間噴發,将整具身體毀滅。
但随即,白焚的目光一凝。
不對!
火焰向外爆發,但卻沒有鮮血随之湧出。
陳曠的身體在火焰中片片碎裂,像是紙糊的一樣,在風雨之中飄散……逐漸消失了!
“什麽……幻覺?!”
白焚瞳孔一縮,心中一凜,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眼前的“陳曠”徹底失去了真實性,化作了一個薄薄的空殼。
“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性。”
陳曠的聲音傳來,他道:“其實産生了錯覺的,一直是前輩你呢?”
白焚猛地擡起頭,看見了消散的幻覺之後微笑的青年。
而焚天劍的劍尖,就在他身前一寸左右。
而在白焚的面前,分明空空如也。
【子彈時間:在遭受緻命傷害時,萬事萬物都會在你眼中停頓一秒時間。】
【鏡中花:當你的速度超過秒速五百米,将會在原地留下一個足夠迷惑敵人的幻影。】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陳曠依靠這兩個被動,瞬間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後退,然後留下了一個鏡中花幻影。
沒錯,他根本就沒有出手硬剛的意思。
就在白焚進攻之前一秒,他就已經依靠“心血來潮”提前預感到了,随後他立刻後退,同時完成了“二龍浴佛”的結印。
但要注意,“子彈時間”這個被動看起來很強很無解,但實際上,它并不是讓時間停頓,而隻是讓陳曠“眼中的世界”停頓。
也就是說,它改變的陳曠主觀上的思維,隻是讓他的思考速度變快了,不是讓客觀世界變慢了。
因此,在這一秒裏面,他能做的事情,還是那麽多。
要是想着能讓自己多出一秒來,抱歉,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所幸,陳曠結印并不需要太久。
幻影爲他争取來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二龍浴佛”之印,已成!
陳曠猛地将雙手向前一推,全身靈氣伴随六重勁力瞬間如火山爆發,遮天蔽日,山洪潰堤,一瀉千裏!
隐約間,竟有兩條龍形幻影在他雙掌之上形成,互相纏繞,最後将修長身體向前一傾,張開嘴巴,怒吼一聲,吐出兩道水柱。
這兩道水柱,便是兩道極度剛猛霸道的勁力,爲陳曠這一掌更添一分力。
陳曠心中一動,這才恍然,這才是“二龍浴佛”的完整形态。
在自身發勁的同時,會有“二龍”額外助力。
之前因爲他硬實力不夠,對這“二龍浴佛”的理解也不足,打出來的其實都是閹割版……
他隐約能感覺到,這六重勁的“二龍浴佛”,已經能有當時他和李紅绫之戰時,大約三分之一的威力。
這看上去有點少,但要知道,當時他是抱月境修爲,一招“二龍浴佛”直接把李紅绫打殘了。
“轟隆隆——!”
這一擊推出去,霎那間焦土和雨水都被推開了,飛沙走石,水波狂湧,形成了一個蓮花形狀,向四周綻放。
就連白焚也露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沉凝表情。
他飛速收起焚天劍,漆黑火焰回流,護在他的身前。
但在這無比霸道的勁風之中,就連那漆黑火焰也有些搖晃,白焚臉色一變,再度喚起了吞天火。
火焰迎風暴漲,化作一道火牆,兩股力量碰撞,互相消磨,将白焚的身影吞沒。
陳曠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被那餘散的火焰波及,渾身皮膚再度被燒焦,被勁風推着後退,最後實在撐不住,硬生生飛出幾百米,在地上滾了半天才停下來。
“咳咳咳……”
陳曠渾身骨骼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根,勉強支撐自己半跪着,咳嗽了幾聲,嘴裏一片腥甜,眼前也蒙上了一層血霧。
他摸了摸,發現自己的右眼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火焰灼燒一空,已經癟了下去。
不過,更深的癢意正在全身各處産生。
那是新生的血肉正在攀附骨骼。
生長的速度很快,他幾乎能聽見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過下一秒,他就恢複了原樣。
陳曠此刻一直保持着兜率降天的狀态,無形的力量令那些血污脫落,讓他始終保持潔淨。
“你确實很強,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天才都要強。”
白焚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身上的黑衣已經一片破爛,鮮血不斷滴落,臉色也有些蒼白。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假以時日,你會是一個比沈星燭更可怕的敵人。”
“所以,今天,你必須是個死人,必須死在我的劍下。”
他兩次說陳曠必須死在自己的劍下,但兩次的态度截然不同。
現在在他眼中,陳曠不再是一個未來有可能成長起來的天才,而是一個能和自己同台競技,甚至是威脅到自己的真正的敵人!
白焚動真格了。
陳曠隻覺得渾身一僵,龐大的壓力如泰山壓頂,全身血液宛如凝滞,他竟然連一點都動不了了!
原來……這才是抱月境的真正力量。
幻境之中,他同樣也就經曆過這樣的壓制,就在狄武的追殺下。
陳曠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白焚靠近,然後舉起長劍,一劍橫斬,從他的脖子上劃過。
“嗤!”
陳曠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鮮血從中飙射而出,但不過瞬間就止住了。
然而,對面的白焚卻瞬間捂住了脖子,本來古井無波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精彩,震驚的情緒已經完全掩蓋不住。
“什麽?!”
因爲,就在他斬斷陳曠脖子的一瞬間,在他的脖子上的同樣位置,也出現了同樣的傷口!
但區别是,他的脖子并沒有被切斷,而隻是切開了一半!
然而,隻是這一半,就已經颠覆了白焚的認知,讓他在愕然之中連連後退了兩三步。
他連忙運氣療傷,給自己喂了兩顆療傷丹藥,這才讓傷口開始快速愈合。
但即使這樣,也已經足夠後怕。
白焚額頭冒出了冷汗,眉頭緊皺,看向了對面的陳曠,表情陰晴不定。
又是這個手段?!怎麽可能?!
他剛才已經确認過了,附近并沒有乾坤術數布置的痕迹,而陳曠身上也沒有南蠻詛咒的氣息。
而且,之前幾次分明都沒有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他便以爲這隻是對方的一次性保命手段。
但沒想到,現在居然再一次……
究竟是爲什麽,他會反複被自己的力量所傷?
這不應該是一個先天境界該有的手段,甚至,中三品都不可能有!
難不成,這人有僞聖,甚至是聖人庇佑?!
陳曠擡起頭,也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傷口,咧嘴一笑,眼神難得帶上了一絲瘋狂:
“前輩既然想殺我,那我們就來賭吧!賭一把,是你先殺了我,還是……”
青年歪了歪頭,幽幽道:“你會先殺了你自己?”
因爲白焚已經不再釋放自己的威壓,陳曠已經可以行動,他緩緩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焚竟下意識又後退了一步。
因爲随着這一步,陳曠身上的氣息竟然再度暴漲!
從先天合勁,瞬間突破到了虛勁!!!
白焚睜大了眼睛,過去幾十年修行的認知,都在瞬間瓦解動搖了。
沒道理的,這種事情……怎麽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白焚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無比幹澀,就像是那道傷口仍然還沒愈合一樣。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
白焚已經意識到了,陳曠身上的傷口會迅速愈合,但是他沒有想到,就連這種緻命傷,他都能夠在瞬間治愈。
而且,更可怕的是,似乎每殺死他一次,他的修爲就會突破一次。
白焚的後背冒出了一絲冷汗。
這樣的話,豈不是永遠也殺不死他,但他卻會越來越強?
這一刻,白焚的内心悄無聲息地産生了一絲恐懼。
這并不是因爲對手的實力而感到恐懼,而是因爲,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根本沒有道理可言,陳曠的存在,就像是一種根本不應該存在的怪物一樣。
不可能,這一定是障眼法!
是又一個幻覺!
他一定能夠找到破解的辦法!這樣都殺不死對方,那就将他碾碎,讓他的每一寸血肉都不複存在!
他就不信,這樣一來,還不能夠将他殺死!
白焚腳步一頓,目光一瞬間甚至有些猙獰地看向了陳曠:“好!那就來賭吧!”
“今天,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長劍包裹着烈火,朝着陳曠撞了過去。
“轟!轟!轟!……”
陳曠被瞬間帶着飛了出去,白焚碾壓着他,将劍插在他的心口上,一路拖行,化作熊熊火焰,似乎想要将他磨成肉糜。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火車頭或者是一百頭大象碾過去了一樣。
渾身靈氣在這碾壓之中融入了血肉骨骼之中,陳曠閉上眼睛,身上朦胧地仿佛披上了一層月白色的袈裟,護住了他的心脈和四肢——第四相,“月披袈裟”。
白焚确實找到了一個好辦法。
陳曠身體的愈合,是在他的身體還完整存在的基礎上。
如果他斷手斷腳,那麽他是無法無中生有的。
在幻境之中被狄武追殺時,他就失去了一條手臂,并且無法再長出來。
而白焚似乎也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自己的身上,同樣出現了無數同樣的傷痕,臉上很快就磨沒了一層皮,露出下面鮮血淋漓的肌肉。
而他全身各處,也是一樣。
在這壓制之中,陳曠很快就又一次到了生死的臨界點。
不過這一次,延長的一秒,似乎隻是延長了他肉體痛苦的時間而已。
很痛,比過去的任何一刻都要痛。
恍惚中,陳曠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爲什麽非要活在這樣的痛苦當中?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但是陳曠的腦海裏,很快就跳出了答案。
并不是他活在痛苦當中,而是他在追尋痛苦,如鷹逐兔,本能而已。
天牢裏,亂軍中,一個又一個追殺者的面前……
他在這些與人博弈的痛苦裏,找到那險死還生的瞬間,心髒跳動,血液奔流的快活。
“呵呵……”
白焚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低下頭時,卻悚然發現陳曠已經面目全非的臉上,竟然真的帶着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這大概是陳曠爲數不多真心的笑。
卻在這一瞬間讓白焚心跳驟停。
他是個戰鬥狂沒錯,但實際上,他隻是享受戰勝别人的快感,而不是享受戰鬥的快感。
當年他的挑戰之所以停下來,一是他的年紀到了,二是因爲他發現自己打不赢前面那一位,因此才順勢而爲,選擇了停手。
因此,他并不會以戰鬥爲愛好,成爲夷火宗宗主之後,他其實就很少再出手了。
此刻陳曠的表現,卻像個真正的瘋子。
加上之前在陳曠面前,他被吓得連續後退好幾步,此刻想起來,他便有些惱羞成怒,認爲自己丢了面子。
現在陳曠的笑,就像是在譏諷他。
“你笑什麽?!”
白焚表情猙獰,咬牙切齒:“你在,笑什麽?”
陳曠鮮血淋漓地看向他,呵呵地笑道:“原來……這就是悟道啊。”
悟道?
白焚一愣,頓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陳曠忽然擡起手,抓住了白焚的劍。
心中吾,則爲悟。
今日方知我是我,想通了自己的心,自然就是悟了。
他悟了。
陳曠問道:“你有沒有見過,無上大菩提?”
白焚一驚。
他自然知道什麽是“無上大菩提”,佛宗的人成天嘴上挂着的這個詞,代表的就是佛祖所領悟的最高智慧,最高覺悟。
陳曠突然問什麽,是什麽意思?
他悟了的,就是無上大菩提?!
白焚眉心跳了跳,不可能……不可能吧?
陳曠接着又道:“我也沒見過。”
白焚松了口氣,然後又一愣,感覺自己被這家夥給耍了!
他怒目圓瞪,便要再度發力,把這人砍成碎片。
卻發現自己的劍……忽然不能動了!
陳曠的手,牢牢抓住了那把劍,但不止,這并不是控制了他的劍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是被劍插入的胸腔!
陳曠的目光也順着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嘿嘿一笑:
“但我看見了佛祖領悟這無上菩提時,屁股底下的金剛座。”
傳說佛祖在大菩提樹下,以吉祥草敷設金剛座,東向端身正坐,發誓:“我今若不證,無上大菩提,甯可碎此身,終不起此座!”
而後在樹下靜坐四十九天,克服了内外的種種“魔障”,得以悟道。
無上大菩提普通人當然悟不到。
但泥胎金塑法的作者,卻發現了佛祖碎身不起的堅性。
以此,創造了第五相——
“金剛菩提”。
此相,不是佛祖的道,而是陪伴佛祖悟道七七四十九天的金剛座和菩提樹。
縱然佛祖身碎,而金剛座不碎,菩提樹亦不滅。
因此,“金剛菩提”,即是“不碎亦不滅”。
當然,以陳曠現在的修爲,尚且還做不到這一點。
理論上,他此時此刻根本無法得到這一相,隻能望洋興歎。
隻是他方才所經曆的那一秒,恰好滿足了内外魔障,當他想通的一瞬間,“金剛菩提”便已經在他身上顯現。
這隻是一瞬間的頓悟,若是他抓不住,也就轉瞬即逝了。
但幸好,他抓住了。
“金剛菩提相”短暫地停留在了他身上,令他的身軀和思想都堅不可摧!
陳曠兩根手指捏住了焚天劍的劍身,剩下的手指曲起,蓄勢。
他朝着白焚微笑:“請你聽一曲,将軍夜引弓。”
“雖然我身爲宮廷樂師,外出表演一般很貴的,不過今天不收費……隻收一條命。”
陳曠曲起的手指向前發力,铿然彈在了那劍身上。
“铮——”
隐約間,白焚竟然荒謬地聽見了一道清脆的琴音。
哪來的琴聲?
陳曠的琴應該一開始就已經被他放在了一邊才對……
他恍惚了一瞬間。
陳曠手指再動。
“铮——”
“铿……咔嚓!”
焚天劍的劍身上,瞬間出現了一道裂紋,竟然無法承受這力量!
他竟然在用焚天劍……彈琴?!
不,不對,不能再讓他彈下去了!
白焚終于從恍惚中反應了過來,立刻握緊了手中的劍,想要從陳曠身體裏拔出來。
但是他剛一動作,就感覺到了内髒翻江倒海一般,劇痛瞬間襲來。
“噗!”
白焚愕然睜大了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體内部,竟然已經在一瞬間土崩瓦解,五髒六腑,不知何時,都已經碎裂!
陳曠彈的正是樂聖遺譜,被他戲稱爲“群星”的那一曲。
這一曲,肅雪藏羽,弓引殺機。
于夜色中猝然而發,霎那間奪人生機,由暗處悄無聲息摧人髒腑,防不勝防。
聽見琴音的一瞬間,往往便已經中招了。
但實際上,這一曲就算是樂聖遺譜,原本也不可能如此強,直接将一個抱月境的修行者内髒催裂。
真正起作用的……是陳曠腦海裏的那把劍。
那把劍由霍衡玄傳授了斬草歌之後,就安安靜靜地存在于他腦海中,被他所觀想,隻在他殺人時微微閃過一絲血色的古樸之劍。
此刻,正被重重血色浸染,散發出令人震怖的厚重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