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西番果,據那繳獲的清單裏所寫的說明,并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看的……
蠻子也嘗試過這東西的味道,據說酸澀而帶血腥氣,十分不詳。
因爲聽聞在梁國以紅色爲祥瑞之色,才想帶着這果子過來進獻,讨些賞賜。
原來竟然還能用來做菜?
陳安心裏疑惑,同時感到有些不對勁。
這長相奇特的果子裝在蠻子的船艙裏,是在東庭湖中被漕幫截下來的,那些西域蠻子消息不靈通,都不知道梁國如今已經被周國打了下來,皇帝都已經沒了。
這果子還進獻給誰?
漕幫見狀,也覺得這果子新奇,又是貢品,或許可以炒作,幹脆将其随便找個理由和其他香料特産一并扣押了。
那些西域蠻子叽裏呱啦一頓罵,但最後還是隻能認慫,乖乖帶着剩下不值錢的東西原路坐船回去。
最後兜兜轉轉,這西番果才到了陳榮這個商人手上。
因此,理論上,這西番果在整個中原都是稀罕物,沒幾個人能認識。
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哥,又是怎麽知道這東西能吃的?
陳安眯起眼睛,愈發覺得這“大哥”肯定有問題。
當然,他并不覺得對方是在不懂裝懂,畢竟這西番果若是有毒,當面謀害母親妹妹的罪行可是闆上釘釘。
若是想要潛入陳府,怎麽也不能那麽蠢。
他默不作聲,悄然上前,想看看這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然而,陳安才剛走進廚房裏,就聽見青年忽然溫聲開口:
“娘你看看,是不是陳安來了?”
陳安腳步一頓,瞬間握緊了手上的劍。
甘棠一擡頭,就對上了陳安的目光,愣了愣:“還真是,你們這兩個孩子,今天都怎麽回事。”
“既然來了就過來搭把手,今天你大哥下廚,趁這個機會多聊聊。”
她說着,又看向陳曠,卷起袖子幫他處理雞蛋,樂樂呵呵的。
陳安松開手,目光一閃,和陳甯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都有些無奈。
娘啊,到底是誰那麽沒心眼……
現在整個家裏,恐怕就隻有您這一個人沒有任何警惕和懷疑了吧?
但很快陳安就發現,小妹的表現也不太對勁。
陳甯和陳安對視了一眼後,便給他使了個眼色,接着也毫無芥蒂地給陳曠打下手去了。
“??”
陳安原本以爲,自己回到家的場景,應該是與小妹共同商議,同仇敵忾,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以防被歹人偷家。
結果先一步回來的小妹,轉頭就好像“投敵”了。
問題很大!
陳安黑着臉,走到了竈台對面,看向了自己這個“大哥”,眼神無比銳利地上下打量,企圖看出一些破綻來。
他自以爲氣勢十足,但陳曠隻覺得好笑。
先不提他已經見過此世真正的頂峰之戰,光是他自己,也有正面斬殺武聖之徒的經曆。
那日殺出皇城,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殺了多少人,才能以斬草歌積累的殺勢一往無前,将李紅绫一擊打斷脊椎。
正如霍衡玄所說,千磨萬擊才出武道真谛。
陳安此刻的挑釁,在他看來,更像是青春期小屁孩鬧别扭,太嫩了。
陳曠怡然自得,按部就班地開始了自己的拿手菜——番茄炒蛋。
他倒是沒想到,竟然能在陳府看見番茄。
那一株番茄就那麽突兀地放在院子裏,和其他的花卉一同認真地做了造型,似乎被當成了觀賞植物。
而且這番茄應當是經過了培育的,品相并不差。
當然,他的比較對象,是近幾年逐漸變得難吃的厚皮番茄……基本相差無幾。
陳安眼睛都瞪酸了也沒能讓陳曠有一絲動容,于是猛地想起來對方是個盲人。
大概也許可能,根本感受不到他在幹嘛?
難不成剛才對方發現他,隻是因爲目盲了之後,聽覺更加敏銳的緣故?
“……”
自覺有些丢臉,陳安換了個姿勢,沉默了一會兒,幹咳兩聲,道:“我聽聞,大哥還帶了幾個同伴來府上暫住,不知要住上多久?”
“畢竟我聽聞似乎都是女眷,若是長住,恐怕對名聲有影響。”
“大哥将來若是繼承了陳府家業,有人要說閑話的……”
“不必擔心。”陳曠微笑道:“等我辦完一些事情,自然會帶她們一同離開。”
其樂融融的氣氛忽然一滞。
甘棠聞言,忽然愣住:“曠兒,伱,你不是回來了麽?你離家那麽多年,這房間空了那麽多年……”
“你還是長子,将來是要繼承家業的,我同你爹一直說,他也是這麽想的。”
“你爹當年對不起你,但他這些年打拼下來的家業,卻都是要還給你的!”
陳曠心裏歎了口氣,但覺得自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我回來隻爲順路認親,并沒有長住的意思。”
“娘,家裏交給陳安打理就可以了,我不在那麽多年,他應當也爲陳家建設出許多力,我一來,這些東西反倒叫我白得了,實在不公平。”
“不公平的事情,隻來一遭就夠了。”
“他既然是修行者,又得漕幫器重,自然比我更适合掌管陳家。”
他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番茄炒蛋倒進盤子裏,淡淡地道:“再者,我不過是一個閑散慣了的樂師,唯恐當了敗家子,還是繼續當個閑雲野鶴更适合我。”
他将盤子推向甘棠,柔聲道:“娘,你嘗嘗看。”
上輩子,他最後一個念頭,便是如果那一道番茄炒蛋,有人和他分享就好了。
甘棠勉強一笑,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果然是好吃極了,但她卻覺得食之無味。
随便找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似是想去找陳榮。
陳甯放心不下,也跟了過去。
隻留下了陳安,沉默地站在原地。
陳安也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麽一個回答,陳曠的态度太坦然,讓他心裏的猜想紛紛動搖起來。
陳曠擡起頭,隔着蒙眼布看向自己這個弟弟,笑道:“得到滿意的答案了嗎?”
陳安心裏一凜:“你……故意和娘這麽說的。”
陳曠點了點頭:“她想要補償我的執念太深,但我們的陳老爺恐怕不會将自己十幾年打拼的家業拱手讓給當年他放棄的兒子,哪怕他心中确實有愧。”
“但在他心裏,過去,自然比不上現在。”
“我不願意她因我而苦惱,不如現在就說清楚比較好。”
他淡淡道:“至于陳老爺,他現在應該已經派人在查我的來曆了,你也不用太擔心他上當受騙。”
“不過,他大概率什麽都查不到就是了……”
陳曠作爲樂師的身份信息,已經随着皇宮傾塌而徹底消消失,而他的通緝令由武聖閣發布,在修行者之中,也算得上是高級談資。
唯有像齊司白之流,才能第一時間拿到情報。
而普通人想要知道這些信息,難如登天。
何況陳曠此刻的樣貌已經過霧花鍛遮掩,此刻看着正常,但等到他們後來想起時,卻會産生一個完全不同的印象。
陳安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真是我大哥?”
陳曠忽然挑了挑眉:“若是不是呢?”
陳安一抖手裏的劍,一截鋒刃出鞘,冷聲道:“那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陳曠又道:“但倘若是呢?”
陳安收起劍,轉身朝外面走去:“那我陳安,保你一世平安。”
陳曠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久久無語。
果然是青春期到了……這小子說話怎麽這麽臭屁?
一世平安……
不知道他要是知道,陳曠現在身上就挂着兩個聖人的仇恨,會不會當場吓尿?
……
陳安離開陳府,從拐角處上了一輛隐秘的馬車。
他當然還是要查陳曠的身份。
但不能從漕幫的途徑查,那邊的利益太複雜,而且陳榮在漕幫的地位其實比陳安還要更高些。
若是陳榮都查不到,那陳安多半也查不到。
因此,他要用自己的另一個方式。
陳安在馬車内深吸一口氣,拿出了一個銅制令牌。
上面刻着一個“正”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