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你說,我那個失蹤了十三年的大哥回來了?!”
陳安剛登上家中準備的馬車,就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他盯住了面前的仆人。
這老魏在陳家做事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家中的兒女也在爲陳家工作,是陳榮的心腹之一,絕對沒有理由對他突然撒謊。
尤其還是這種極其荒謬的謊話……
老魏點了點頭:“是,今早護院的兩個小子上來通報,我還當他們不長心眼,又遇上騙子了……”
他感歎道:“結果我一去,那門口站着的那年輕人眼睛雖蒙着一塊黑布,但長相,活脫脫就真似甘夫人年輕時的樣貌一般,隻是要更俊朗一些!”
“我都吓了一跳,連忙找了甘夫人來看,她一見到那年輕人,立刻就流着眼淚說那就是大少爺不會錯。”
“方才聊了一陣子,又已經說服了老爺,現下已經安排進東廂房裏了。”
陳安聞言,卻深深皺起眉頭:
“就光憑這人的長相?沒有核實過此人身份來曆嗎?”
雖然爲了名聲,對外宣稱當年陳曠是走失的,但家裏這個明明不在卻始終存在感十足的大哥有什麽事迹,兩兄妹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畢竟當年,等于是陳曠犧牲自己救了全家性命。
這些年光是聽甘棠反複訴說,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倒也沒有厭煩的意思,隻是陳曠離開時,他才四歲,小妹才三歲,長大後對當時發生的事情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而對陳曠本人,更是完全沒有任何印象,自然也沒有陳榮甘棠夫妻兩個那麽深的執念。
這麽多年生活下來,忽然冒出來一個大哥。
第一反應自然是要确認對方身份的真實性,如今的陳家今非昔比,家業是一回事,如今這薊邵郡和漕幫的形勢變換又是一回事。
陳安怕就怕,又是自己得罪的仇人在搞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對方可真的算是戳中了軟肋,必須要盡快查清楚才行,免得後患無窮。
老魏搖了搖頭,苦笑道:“老爺沒吩咐,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敢私自去查。”
他小聲道:“我見老爺與那……大少爺聊了一陣子之後,似是哭過,想來,應該八九不離十,不會是騙子。”
“不過有一點倒是奇怪,大少爺來時,帶着幾個女伴,說是兵荒馬亂,一同逃難來的同伴,需要暫時借住一陣子。”
老魏臉色古怪:“我瞧着,那裏面有一對母女,那位夫人的年紀幾乎與甘夫人相當了。”
兵荒馬亂一同逃難來的,總不會真的是做善事。
大少爺這品味……着實有些難評價。
陳安沉默了一陣,道:“行,我知道了,你之後也不用管這件事,多派人保護好爹娘,向我時時彙報我那‘大哥’的動靜就行。”
此事老魏确實不好插手,他會自己來查。
不過,在那之前,他倒要看看,這個“大哥”究竟是何方神聖!
陳安拉上車簾坐進去,馬車疾馳,朝着陳府方向趕去。
……
因私塾距離陳府更近,陳安到來之前,陳甯已經先一步踏進了東廂房的院子。
陳甯的長相也繼承自甘棠,有一副好相貌,一雙黛眉如遠山,秋水剪瞳似波漾,眼角一枚細細黑痣,平添了幾分柔弱内媚之意。
她眼睛清澈,氣質文雅,一襲藕色襦裙襯得人如弱柳扶風,行走間婀娜動人。
才從私塾回來,陳甯手上還捧着一卷書。
遠遠地,還沒看見人影,便聽見院子裏傳來了一陣沉郁琴音。
僅僅是聽了這一小段,陳甯便猛地睜大了眼睛。
這琴音之高妙,入耳之通透,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竟遠勝前年她曾有幸聽得的天音閣修士所奏的那一曲!
甚至都無需比較,如此雲泥之别,高下立判。
這是……她那位素未謀面大哥在彈琴?
陳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不願意打擾這琴音,唯恐其忽然消散。
她并未出聲,而是遠遠駐足觀望了一會兒。
但遺憾的是,這一首曲子已經接近尾聲。
大約半刻鍾後,就停了下來。
四周的竹葉原本被風吹動沙沙作響,但當琴音靜下來的一瞬間,竹葉便忽然靜止下來,萬籁俱寂。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一瞬間,雲停風止,就連樹上的麻雀都歪着腦袋表示疑惑,沒有再叽叽喳喳。
而一瞬之後,風流雲散,一切如舊。
陳甯怅然若失,閉着眼眸,還沉浸在那琴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被稱爲“東庭才女”,是愛書亦愛琴之人,認爲琴乃高雅之音,可以體現人的心音,譬如那遠古傳說中的伯牙子期,可以以琴相交。
來時,她心中也曾擔憂這突然登門的大哥會不會是歹人假冒。
但此刻,心中的擔憂已經盡數消散了。
光憑這一曲,就不可能出自一個心性狹隘之人!
陳甯從這一曲之中,聽到了天地皆不在懷的闊然坦達,但也隐約聽到了一絲紅塵中獨行的寂寥。
那仿佛是一個背影,面對衆生,卻貌合神離。
陳甯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強烈的好奇。
豁達者常有,而寂寞者寥寥。
唯有不被理解,超然獨立,才可能有這一絲寂寥。
因而才有古來聖賢皆寂寞……
她這大哥,竟也似天外人!
“甯兒,你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甘棠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在這角落裏杵着做什麽?快來見見伱大哥!”
陳甯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眨了眨眼睛,馬上就被甘棠拉着走到了石桌旁邊。
陳曠轉頭望向自己這個妹妹,微微一笑:“小甯。”
陳甯臆想當中的背影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張清隽的淡然面容,隻可惜一條蒙眼布擋住了那雙她最想看見的眼睛。
眼可通心神,既然琴音已經如此驚豔,其人必定也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是了,她這大哥是個瞎子……
光風霁月的天外人有了瑕疵。
陳甯隻覺得心裏一揪,忽地對十三年前的憾事有了真切感受,連忙道:“大哥!”
陳曠嗯了一聲,笑道:“大哥窮酸,沒什麽見面禮,不過倒是記得小時候常與你過家家,所幸多年遊曆,做飯手藝還行,下回給你露一手。”
陳甯一愣,然後粲然一笑:“好!”
她不覺得陳曠此言寒酸,反倒覺得格外親切。
親人之間,禮物多貴重反倒次要,比不上真情。
一頓飯,足以!
甘棠見兩兄妹氣氛融洽,忽地心中一動,道:“現在正好差不多午膳,這東廂房有設小廚房……不如就由曠兒下廚,我與甯兒給你打下手。”
……
陳安姗姗來遲時,詢問了仆人,直奔向廚房,見到的便是無比詭異的一幕。
甘棠和陳甯二人,竟在竈台邊上,小心翼翼地圍觀陳曠切菜。
甘棠着急道:“小心小心,曠兒别切到手了!”
陳甯好奇地道:“大哥,這果子味道好古怪,當真能做菜麽?”
陳安仔細一看,卻見那青年刀下切的是幾個圓滾滾的鮮紅果實。
他好笑地解釋道:“這是,嗯……番茄,現在應該叫西番果,吃的人确實少,沒想到竟然能找到,好不好吃,你們吃了就知道了。”
“?”
陳安頭頂冒出一個問号:“那西番果,不是前陣子從那幾個蠻人船隊上收繳來的,要進獻給皇帝的觀賞貢品麽?”
兩更,真的是兩更,隻是每次都趕不上在十二點前寫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