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樂師,那确實就是陳曠了。
陳曠死了!
陳曠怎麽會死?
他明明好好活着,還帶着她和娘親一起逃出了天牢,逃出皇城,一路跑到了東庭湖。
怎麽會在天牢裏就死了?
她震驚到愣住了,小小的腦瓜難以理解現在的情況。
難不成……是她在做噩夢?
好像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她現在看見的一切。
“咕咕咕……”
她的肚子忽然大聲地叫了起來,意識徹底清醒之後,饑餓感随之而來。
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無比驚恐。
醒着的時候要挨餓,做夢的時候竟然也要挨餓?!
這個噩夢,未免也太可怕太真實了一點!
楚文若當然也聽見了這響亮的肚子叫聲,将那半個饅頭塞給了她,柔聲道:“你這孩子,果然是餓醒的。”
“快吃吧。”
她餓極了,抓住那饅頭努力啃了兩口,忽然又是一愣,問道:
“娘,這饅頭是那個樂師給的嗎?”
楚文若摸了摸她的頭,皺起眉頭,疑心這孩子是不是餓傻了,詫異地道:
“嬴兒,你怎麽盡說胡話,這饅頭是霍将軍偷偷分給我們的。”
楚文若看了眼另外一邊的牢房,小聲道:
“嬴兒,霍将軍對我們有大恩,将來,可萬萬不可忘記。”
她叼着饅頭,朝另一邊望去,果然看見了那個幹瘦的老頭正在閉目打坐,雙手雙腳都還是被砍斷的模樣。
她的眼神愈發茫然。
原本死去的霍衡玄,現在還活着。
原本還活着的陳曠,現在卻已經死了……
這個奇怪的夢,什麽時候能醒來?
她這麽想着,就在牢房裏醒來又睡去了三次,加起來吃掉了三個饅頭。
霍衡玄又被拖出去拷問了兩次,每次回來之後,就喜歡和她搭話,逗她玩。
期間,她看見了很多眼熟的人。
那個曾對娘親出言不遜而被陳曠當場斬殺的儒生,那個給霍衡玄送去解封金針的獄卒,還有蒙着面的青厝。
這一次,儒生沒有死。
沒有陳曠,她百無聊賴,才在其他囚犯的談話當中知道,原來這人竟然是自由山的學子,而且好像還很有名。
自由山……她知道這個詞,父皇總是嫌她笨,說要送她去那裏上學。
那裏的夫子是個凡人,卻能教修行者學問。
大約是個很厲害的人。
但是她不想上學。
她沒上過學,不知道上學是什麽樣的,但是她見過那些上了學的大臣們是什麽樣的。
她不想變成那樣。
獄卒是被青厝安排進來的,比原本要遲了幾天,霍衡玄已經幾乎沒了人樣……她聽見了那些囚犯的聲音,管這個叫人彘。
一切都那麽陌生。
她每天都會偷偷和隔壁的陳曠屍體說話,希望他會突然蹦起來,笑着告訴她這是個惡作劇。
但并沒有。
陳曠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某一天,那雙原本就無神的眼睛掉了下來。
她伸手抓住那癟下去的眼睛,忽然大哭起來。
她哭了一整天,楚文若怎麽哄都哄不好。
她不死心地問楚文若:“娘,你認識他嗎?伱以前穿着綠裙子救過他一命。”
楚文若一愣,迷茫地搖了搖頭:“娘沒見過他。”
她有些緊張地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胡說了些什麽?”
一瞬間,她明白了,原來夢早就醒了。
霍衡玄又回來了。
這一回,他又問了她那個奇怪的算術題,但因爲被拔了舌頭,聲音含糊不清。
“殿下請答:若你流落荒島,此時有人拿來五個蘋果……”
霍衡玄說到一半,問題都還沒有問完。
“若是有人向我提出此問題,必定是包藏禍心,欲行二桃殺三士之舉。”
“因此,我隻需要将那拿來蘋果之人斬殺,剩下的人每人便可得一個蘋果。”
原樣複述的霍衡玄當時給的标準答案。
她看着霍衡玄,一字不落。
老者一愣,看着面前年僅四歲,卻能精準回答出這個問題而神色自若的小女孩,久久不語。
良久,他忽然大笑起來:
“好好好,殿下有此心智,是大梁之幸!”
而在牢房的另一側,那最初察覺聖人出手的儒生忽然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笑容。
滄元一一三五年九月一日,梁爲周所滅。
九月九日,黑甲衛青厝叛變,與李紅绫同歸于盡。
大将軍霍衡玄攜梁國夫人母女沖出重圍,與東皇聖人一戰,将其重傷後,力竭而亡。
他已經被折磨了太久,金針未能破封,這就是他的極限。
紛飛的戰火之中。
楚文若在靈台山修行者護持下,帶着女兒逃出皇城,卻見眼前茫茫漆黑鐵甲,如山嶽不可逾越。
五萬黑甲軍,守在城外,旌旗獵獵。
身後,重傷的聖人已經投下了目光。
前狼後虎,已是絕境。
“夫人,請跟我來。”
一道聲音從黑甲軍之中突兀傳來,中正平和。
楚文若一愣,看見黑甲軍之中,走出來一個衣衫褴褛的酸腐儒生,朝她行禮。
但四周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那儒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了黑甲軍當中的縫隙。
那些黑甲軍,竟然自動分列成兩排,如同夾道歡迎。
楚文若沒有其他選擇,隻能硬着頭皮,跟着走了過去。
滿懷忐忑,穿過黑壓壓的鐵甲之間,前方竟似有光亮。
楚文若踏入那片光亮之中,眼前一閃,天旋地轉。
再定神時,面前竟然變成了一片桃花林,有落英缤紛,花瓣飄落在母女倆跟前,遙遠處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儒生道:“自由山張智周,恭迎殿下來此進修。”
她警惕地看着那儒生,依稀記得他說大梁隻存女流之輩,是忠臣不幸,梁國必亡。
就是這句話,煽動了那些囚犯在最後時刻險些暴動。
儒生道:“殿下何故如此看我。”
她道:“你不是好人。”
儒生愕然,随後笑道:“确實不是,不過,我不是好人,對殿下而言,應當是好事。”
“逐鹿野心,欲得君王社稷,當不存仁慈。”
儒生朝她行跪拜大禮:“敢問吾主姓名?”
楚文若意識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立刻噤聲,将她放下來,往前推了推,小聲道:
“嬴兒,你記得自己的名字麽?”
笨蛋娘親,我又不是笨蛋!
她走到儒生面前,口齒清晰地道:
“蘇,懷,嬴,我叫蘇懷嬴。”
……
林二酉與周延維替代狄武,将那大周教化官從官渡口迎接至郡守府上。
因有林二酉的财力,加上周延維的身份,教化官聽聞那風雨樓噩耗,也隻是表示了一下遺憾,并沒有多問。
再者,今日整個薊邵郡,誰沒看見那可怖的一劍?
這些大人物的恩怨,他可惹不起……
事情暫時算是壓了下去,不過武聖閣其他人遲早還是要來收拾殘局的。
周延維原本要和林二酉分道揚镳,此時卻又到了後者的另一艘船上作客。
周延維無語地看着四周精緻華美的裝飾,忍不住道:
“你們自由山的人,都這麽自由的嗎?”
林二酉搖了搖羽毛扇:
“當然不是。”
周延維剛松一口氣,卻聽見他說:“比我自由的,那可太多了。”
林二酉感歎道:
“比如我那位大師兄張智周,就是個實打實的瘋子。”
“前年他跟我說,要尋一個天下獨一無二的君主,于是我眼睜睜看着他先找了一隻公雞,說它天生冠冕,可爲明君,然後又找了一隻蛤蟆,說它身具不平,可以爲百姓鳴不平。”
“夫子呵斥他,他卻說,天下昏庸君王太多,公雞與蛤蟆,未必就做得比他們差!”
“後來,他又說天命在梁,于是竟然打算去梁國從零開始入仕爲官。”
“如今也還是下落不明……”
周延維啞然:“可是梁國已經滅了。”
林二酉啧啧道:“你說,他還能找到一個獨一無二的君主麽?”
是兩更的!這一更補昨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