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怎麽也沒想到,原來藏得最深的,不是霍衡玄。
而是那個僅在原身一片漆黑的回憶裏,出現過聲音和模糊身影的無名樂師。
那個琴技高超,爲人卻憊懶無賴,甚至能舍下臉面帶着他在街邊賣藝讨賞錢的家夥。
而現在,問死告訴他,這無名樂師,就是奚夢泉!
他隻覺得毛骨悚然。
陳曠被那樂師以一鬥米的價格買下,是在十年之前。
而從那時起,問死就被他囑咐,在這河中等着接陳曠,好載他一程。
換而言之,從買下陳曠的那一刻起,奚夢泉就已經知道,十年後的此時,他會從皇宮裏逃出來,逃往這條問死河,并最終與這位“師兄”相遇……
那這周梁之戰,三聖同歸,以及那莫名其妙被他吃下的長生藥……難不成都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局?
可是,爲什麽?
哪怕奚夢泉知道長生藥會被他吃下,甚至如霍衡玄一樣,知道他是“宿慧”之人。
廢這麽大勁從十年前開始布局,送他進皇宮,又幫他逃出去,最終又是爲了什麽目的呢?
他想不到。
要是爲了長生藥,此刻陳曠都已經如他預料的上了問死舟。
隻要問死動手,陳曠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何必還要讓問死送他直上青雲?
這些老怪物的心機,簡直深沉如海。
根本想不到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想到這裏,陳曠又覺得霍衡玄似乎也仿佛隐瞞了自己一些什麽。
比如,那沈星燭曾提到過。
周梁之戰的導火線,其實是因爲蘇煜主動挑釁,辱罵大周先祖。
但蘇煜既然求長生,就絕無可能做出這等反常行徑。
倘若就連周梁之戰,都是故意引導,那就真的耐人尋味了……
陳曠擡手揉了揉自己緊皺的眉心,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霍衡玄已死,這些疑問恐怕再沒有人能替他解答。
而有關奚夢泉的,面前倒是還有一個便宜師兄可以問問。
“好吧,大緻情況我算是了解了。”
陳曠擡起頭,看向蓑衣漁翁:
“他老人家,就隻讓師兄送我一程,沒别的吩咐?”
十年過去,就算是原身的記憶也已經十分模糊。
不過,不管那無名樂師究竟是誰,都是曾救了他全家性命,教授他技藝的恩人。
心中對其親切儒慕之情,哪怕不是來自他自身,也沒有必要否定。
蓑衣漁翁道:“倒是确實還說了一句話。”
陳曠一愣,道:“什麽話?”
蓑衣漁翁的魚眼睛裏透出一絲鄙夷,慢吞吞地道:
“這老匹夫說,當年打掉你門牙做了琴的是我,既然裝也裝不回去了,将來這琴便送給你師弟做遲來的禮物,你可不要遷怒他。”
“額……”
陳曠尴尬地幹笑了兩聲。
淦,他老人家還是這麽摳……咳咳,勤儉持家啊!
就一件禮物,還是拿師兄被打掉的大牙送給師弟,至于嗎?
送就送了,還專門提一句,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這麽看來,問死師兄剛才非但沒有打他,還幫他殺了那趙烈,實在是好師兄啊!
問死倒是沒看出他的尴尬來,道:
“師弟身上既然已有琴意,想必琴彈得不錯,可繼承那老匹夫的衣缽,我這顆牙倒是掉得值了。”
師兄他還會開玩笑緩解氣氛呢,他真的,我哭死。
陳曠心裏對這便宜師兄的感官相當好,聞言好奇道:
“師兄當年又是怎麽被他收爲弟子的?”
問死道:“還能怎樣?他那時自知理虧,便說收我爲弟子當做賠償。”
陳曠:“……”
還有這種賠償法的?
不過,奚夢泉可是樂聖,倒好像确實不虧。
問死又歎了口氣,蜷起尾巴,道:“可我是妖修,修煉法子又早已自成體系,隻能當個記名弟子。”
“不似師弟,可得真傳。”
陳曠感覺自己聽出了一絲委屈和羨慕。
不知道爲什麽,雖然師兄外表是魚,尾巴卻像是貓。
陳曠連忙安慰道:
“其實我也沒得什麽修行上的指點,之前十年在皇宮裏庸庸碌碌,也不過是個末等樂師罷了,哪裏有什麽真傳。”
問死搖搖頭,道:
“此言差矣,他已将琴意教給了你,便是真傳了。”
“其餘的,你可再仔細想想。”
陳曠一愣。
說起來,琴意……他何時領悟了這種東西?
陳曠靈光一閃。
難道,便是彈響龍龈時,那種玄妙的共鳴之感?
既然無名樂師當初随口一個故事,都能讓他領悟龍龈是劍非琴,從而奏響琴殺之音。
那麽他的一切行爲,都不能以常理去揣測了。
若說有什麽是唯一像傳承的,自然就是那本他本以爲尋常的樂譜!
一直傍身的樂譜,即是功法!
陳曠眼睛一亮,朝問死拱手道:“多謝師兄指點!”
他又問道:“師兄可知樂聖如今下落?我心中諸般疑惑,恐怕隻有他能解答,少不了要去問問他。”
問死道:“我在此十年,未曾與他聯系。”
魚眼睛看向陳曠:“他若是有心爲你解惑,自然有一天,會出現在你面前。”
唉……
果然是這樣。
陳曠也料到了,奚夢泉既然能算到這一步,就說明他此刻隻是不想出現在他面前罷了。
他不再糾結奚夢泉,轉而問道:
“那接下來,師兄如何送我?”
“直上青雲又是何意?難不成要直接送我去淨土伽藍寺當佛子?”
陳曠想來想去,也隻想到了這一種可能性。
問死搖了搖頭:
“淨土遠在萬裏之外,我力所不能及。”
“不過是欲送師弟一場造化。”
“師弟且先在我船上耐心等上兩日,休養生息,也可暫避風頭。”
陳曠本來也正有此意,上不上青雲無所謂,他此前曆經生死波折逃出來,肉體雖無礙,精神卻疲憊至極,正需好好休息一下。
謝過了問死之後,他抱着龍龈,小心鑽進了船艙之内。
這一葉孤舟雖小,但船艙内卻是一應俱全,甚至頗爲精緻。
不僅有床褥香爐,還有一張小幾,放了些果盤點心。
宗師大妖可不需要這些,估計是爲陳曠特意準備的。
師兄真貼心。
陳曠拿起放在床褥上的一套簡單衣物,忍不住贊歎。
這衣服大體上和他身上的破爛白麻衣相同,隻是用料更加考究,上頭還有些魚鱗般的暗紋。
不愧是當過龍王的,品味果真不俗。
此外,還有一根黑色的蒙眼布,陳曠捏在手上,便立刻明悟。
這是一件能遮掩樣貌氣息的神妙靈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