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曠閉上眼睛,跟在那黑甲衛的身後,心中默默記着走過的步數和拐彎的次數。
準确來說……是被牽着。
而且并不是被牽着手上的鐐铐,而是牽着手腕。
陳曠心裏有些微妙的古怪。
這黑甲衛也未免太過體貼了一點,甚至有意放緩了步子,讓戴着腳鐐的陳曠能夠跟上。
倒不是說别人不能就是這個性格,但是對待一個卑微的敵國俘虜,這樣的态度并不“應該”。
周人冷血,軍風更是酷烈,俘虜就是俘虜,對待敵人不可心存任何僥幸和憐憫,否則像董大那樣的人會越來越多。
上行必下效,這樣的舉動是會影響軍心的。
既然他們這麽快就找了過來,就證明陳曠的計劃奏效。
周人真的是在尋找長生藥,而且他們的行動因爲某些原因不可暴露,因此秘而不發。
從黑甲衛剛才毫不猶豫殺掉那兩個獄卒來看,接觸這個秘密最早的董大,應該已經被處死了。
身爲李紅绫親衛……真的能有多餘的體貼嗎?
陳曠心裏一動。
那覆蓋在他手腕的手掌纖細……不似男人。
“到了。”
黑甲衛松開了手,聲音隔着厚重面甲,好像自帶混音一般不太清晰。
到了?這也太快了……
黑甲軍的營帳離天牢那麽近的嗎?
“不用白費力氣了。”
黑甲衛看着面前不動聲色的盲眼樂師,淡淡道:
“我以縱躍之法帶你過來,你能記下的路徑都是不存在的。”
陳曠:“……”
好吧,在高武世界被看穿是我的命運我了解。
但是我一點都沒感覺出來和平地行走有什麽區别,這輕功是不是有點太犯規了?
話說回來,難怪要牽着手腕……
陳曠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摸到了營帳的門簾。
營帳裏面傳來了沙啞淩厲的女聲:
“青厝?人都殺了?那就讓蕭副官去安排一批新的獄卒吧。”
“是。”
黑甲衛低頭應聲,轉身離開。
陳曠走進去。
他閉着眼睛,但奇異的是竟然隐約可以感受到四周的障礙物。
屬于原身的記憶多數是一片漆黑,隻有聲音和微弱的光影變化,因此陳曠原本以爲對自己的影響并不大。
但直到閉上眼睛去模拟盲人的狀态,他才發現自己十分适應。
這也算是一樁好事,往後若是在黑暗中與人鬥起來,定會十分有利。
周軍駐紮時間不短,帳篷搭建得十分完備,地面鋪設地毯,當中放置了桌椅,甚至點了龍腦熏香。
李紅绫大刀金馬随意坐在上位,看着陳曠走到中央站定,随即被兩個黑甲衛按着跪了下去。
她擡起眼眸,眸光猩紅:“我聽聞,你說那蘇煜曾将一枚丹藥賜予太常寺的一個樂正?”
陳曠順勢拜伏下去,低下頭,免得再被看出神态破綻。
“是……我親耳所聞。”
“蘇煜沉迷丹道已有十餘年,到處求仙問藥,幾近癡狂,隻爲一求長生,你說,他憑什麽把丹藥交給一個小小的樂正?”
“樂正生前琴技高超,與先帝十分親近,常被賜下一些貼身之物……”
“不夠。”
李紅绫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盯着陳曠,一字一頓:
“我覺得這個理由還不夠。”
“給你三句話的機會,假如你不能說服我,那麽我會當做你在試圖欺騙我。”
高挑懾人的女将軍緩緩站起身,幾乎頂到了帳篷頂端,如披黑鱗的山嶽屹然矗立,淵渟嶽峙,煞氣沖霄。
女将軍向後伸手,一把抓住了長長的把柄。
“咔。”
地面發出了一聲裂響,一把幾乎有三米長的巨戟深深斜插在地上,被她輕易單手提起。
她竟然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那把長戟之上!
這戟名爲巨星沉淵,乃一整塊璇鐵打造,足有五百斤,都不必用什麽神通,僅憑砸的都能砸死人。
陳曠沉默了一下:
“我的确在說謊。”
“一句。”
“駱樂正不過是一個靠捐錢進了宮的鄉紳子弟,彈琴也才學了三年,濫竽充數之輩,先帝連召見都甚少召見,又怎麽會賞賜給他丹藥?”
“兩句。”
陳曠彎了彎嘴角:
“我知道你們在找什麽……得了丹藥賞賜的不是駱樂正,是我。”
“三……轟——!!!”
猛然間,那龐大的山嶽陡然崩塌下來,巨大的陰影呼嘯着籠罩頭頂。
巨星沉淵被李紅绫拔地而起,向前一甩,裹風挾雷,排開周圍的空氣,猛地砸向了陳曠面門。
如果要陳曠來形容的話,他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輛泥頭車被金剛扔了過來。
他瞳孔緊縮,頭皮發緊,心髒狂跳,隻覺得那勁風撲面,連胸腔都快被擠壓出餘下不多的空氣。
下一秒,李紅绫的身影竟比巨戟還要快。
兔起鹘落,她驟然出現在了陳曠的身前,橫出右臂,張開手硬生生在半空重新接住了巨星沉淵!
“嘭!”
一聲悶響,氣流四散,吹開了帳篷帷幕。
那兩個黑甲衛竟後退了半步。
而陳曠被李紅绫用另一隻手按在了地上,紋絲不動,但臉色已經無比蒼白。
李紅绫冷冷道:“那你又憑什麽?”
陳曠艱難吐出一口氣:“憑我是已開第八竅穴的修行者。”
嗯……本來是隻開了第九竅的。
就在剛才,李紅绫的氣勢壓迫之下,他經脈之中原本徐徐流淌的靈氣受到刺激,竟然直接沖破了那本就薄如蟬翼的第八竅穴屏障。
李紅绫眯起眼睛,她手就按在陳曠身上,直接探入靈氣查看。
陳曠隻覺得好像有什麽無形的異物強勢進入他的身體裏,不顧他體内微薄靈氣的拼命阻擋和悲鳴,在他體内肆意探索,将那池水攪得亂七八糟……
然後又十分幹脆地抽身離去。
李紅绫放開手,眼神依然不相信:
“修行者又如何?蘇煜身邊不是沒有高手。”
陳曠結合了自身記憶和從楚文若口中得到的信息,
閉着眼睛沉聲道:
“靈台山修行者避世不出,先帝根本不覺得他們是自己人,皇城之中,衮衮諸公衣着鮮亮卻各懷鬼胎,親族無能,手下無人。”
“唯有如我這般位卑之人,因無依無靠,才可完全爲他所驅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