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仙坐在上座,穿一襲玄黑色刺繡鳳仙花紋的錦袍,左手戴了隻黑色皮革半指手套,正低頭輕吹茶湯,過完年就要十八歲的青年,寬肩窄腰身姿颀長,姿容也愈發出衆,側臉輪廓英挺精緻,低垂的狐狸眼勾勒出妖冶的弧度,就連唇角的哂笑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沈萱暗道,他的容貌遠勝蕭家其他人,五官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光看皮囊的話,其實她對這個未婚夫還挺滿意的。
蕭淩霄略有些難堪。
曾經任人欺負的庶子長大了,還長成了這副野心勃勃的模樣,盡管是坐着的,卻也看得出蕭鳳仙的個頭比他高出許多,叫他這個當兄長的很沒有臉面。
蕭鳳仙身後,一座八幅薄紗湘繡屏風隔開了書房。
衆人隐約可見有個妙齡少女坐在屏風後的雕花小圓桌旁,正低頭刺繡,因爲屏風遮擋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即便她穿着厚實的襖裙,也能窺探出她身姿綽約,裙裾從屏風底下露出來,布料精緻而又華貴,鬓角的流蘇點翠珍珠蝴蝶钗更是價值昂貴。
大約是哪家的小姐。
沈萱看着,眉頭一皺。
蕭鳳仙這是什麽意思?
明知道她來探望他,卻還放了個姑娘在書房裏。
怎麽,他是想通過這個女人,故意氣她嗎?
她情不自禁地冷笑一聲,兩三年沒見,這個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她落座,端起侍女送來的熱茶。
她暗暗打定主意,堅決不率先開口詢問那個女人是誰,她倒要看看,蕭鳳仙能憋到什麽時候。
“好你個蕭鳳仙,”邢氏率先發難,“你到了上京,怎麽也不知道去探望你的兄長?你自己住這麽好的宅子,卻不管我們的死活,任由你爹住客棧,你心裏還有沒有這個家?!”
她說着話,目光卻忍不住朝四周逡巡,雙手也不老實地撫摸金絲楠木案幾。
蕭鳳仙托腮,玩味地欣賞她臉上的神情。
這個老女人臉上的貪婪幾乎都要溢出來了,像是寺廟壁畫上貪吃到最後活生生吃掉自己肢體的惡鬼。
他笑道:“大約沒有。”
“你——”
邢氏惱怒,還沒來得及訓斥,被蕭貴按住。
蕭貴質問:“你這宅子是從哪裏來的?”
蕭鳳仙:“不偷不搶,你管我從哪兒來的?”
蕭貴按捺住火氣,認真道:“聽沈大人提起,你和那什麽花廠督關系匪淺?這宅子,想必是他送給你的。爲父今日要教你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決不能藏私,尤其是對家裏的親人。既然咱們都是一家人,那麽我做主,這座宅子,今後你跟你兄長一人一半!”
屏風後。
魏紫緊緊捏着繡繃。
見過不知廉恥的,卻沒見過不知廉恥到這個份上的!
蕭貴怎麽好意思要求蕭鳳仙把宅子分一半給蕭淩霄?
簡直是老臉都不要了!
她悄悄瞥向屏風外,一眼注意到坐在左側的蕭淩霄。
他身穿绫羅綢緞,發帶金簪腰懸碧玉,從頭到腳都收拾的很精緻細膩,那副貴公子的做派,和當年那個小鎮上,穿不起絲羅的讀書少年全然是兩個人。
屏風外又傳來蕭鳳仙的聲音:
“分宅子?長兄以爲呢?”
蕭淩霄淡淡道:“我對你的财産和房屋,沒有任何興趣。但百善孝爲先,如果父親要求你分我一半宅子,那我沒有任何意見,我遵從爹娘的所有決定。”
熟悉的聲音……
魏紫情不自禁地紅了眼框。
屏風外,蕭鳳仙突然笑了起來。
他笑的很誇張,最後像是笑到不能自已,使勁兒捶了捶桌案。
蕭淩霄渾身發毛,不悅道:“二弟,你笑什麽?”
蕭鳳仙彎着狐狸眼:“長兄,你瞧你,明明很想要這座宅子,卻礙于面子不好意思說出口。你這麽大歲數了,卻讓你爹娘替你沖鋒陷陣,你可真行啊。”
蕭淩霄頓時臉頰滾燙,緊緊握住拳頭:“你胡說什麽?!”
“怎麽,長兄不想要這座宅子?”
“笑話!我是讀書人,讀書人最講究風骨,我怎麽會觊觎弟弟的東西?!”
“哦……”蕭鳳仙拖長音調,無辜地望向蕭貴,“你們也聽見了,可不是我小氣不肯給他,是他自己不要的哦。爲了讀書人的風骨,你們就不要逼他接受我的饋贈了。”
蕭淩霄心一梗。
蕭貴夫婦同樣無話可說。
沈萱忍不住笑出了聲兒。
她飛快地瞟了眼蕭鳳仙。
不得不說,這人還挺聰明的,輕而易舉就守住了自己的資産。
想來,是爲了在她面前展示他的厲害手段吧?
他費盡心機吸引她的注意,她一直給他冷臉也不大好,要不還是稍微配合他一下吧。
沈萱想着,矜持道:“兩三年沒見,你這人一點都沒變,把戲還是這麽多。不過,提前說好了哦,你的那些把戲可别用在我的身上,我最讨厭跟别人玩心機了。”
衆人一緻望向她。
良久,蕭鳳仙挑眉:“你哪位?”
沈萱:“……”
她咬了咬牙。
果然,這人還是跟從前一樣讨厭!
進門的時候,明明眼睛都快要黏在她身上了,現在卻裝作不認識她!
可惡!
她怪笑一聲:“啊對對對,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南燭俯身,在蕭鳳仙耳畔低聲提醒:“少主,她是沈侍郎的千金,和您有婚約關系的那個沈萱。”
“原來是沈姑娘……”蕭鳳仙慢條斯理。
沈萱又怪笑一聲。
看吧,這人明明認識她,卻非要假裝不認識。
他好裝哦!
她闆起臉警告道:“蕭公子,我沒興趣陪你玩誰是誰的遊戲,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你再這樣捉弄我,我可就真的不理你了。原本還想給你送些銀錠和吃食,可我突然不想送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離開這裏?”
蕭鳳仙:“……”
這女人有病吧?
他擡手:“門在那裏,請便。改日,蕭某親自登門商議退婚事宜。”
沈萱翻了個白眼。
這人全身上下就剩嘴硬。
說什麽退婚,他舍得嗎?
她不願意示弱,于是朝蕭家人福了一禮,快步離開了書房。
穿過連廊時,她看見管事領着小厮們,擡了許多紅燈籠和紅綢,還有成親要用到的喜字。
她不禁暗暗發笑。
蕭鳳仙連娶她要用的東西都準備起來了,可見有多愛她、有多迫不及待想娶她,居然還揚言要退婚。
口是心非,說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