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環顧四周:“什麽地方?”
“岩樓。”陳瑞香咬牙切齒,“魏紫,你就應該被關在這種地方,一輩子都出不去!”
魏紫聽說過岩樓。
建在山陰縣西北方向的山脈深處,那些死了相公的女人,如果自願一輩子爲相公守寡,就會被族人送到這個地方,由官府提供吃喝,而她們用一輩子的時間,爲家族掙一塊貞節牌坊和二十兩紋銀的獎賞。
當然,一般窮苦人家才會選擇把女人送過來,以便節省家裏的開支。
魏紫注視那座黑黢黢的石樓,石樓附近沒人打理,枯枝落葉落了滿地,隐隐有人影躲在窗後窺視,隻是窗戶上裝了鐵網,她們沒辦法把頭探出來。
“你本來就是個寡婦,待在這種地方合情合理。你待在這裏,就沒辦法勾引我哥哥了!”陳瑞香拖着魏紫往岩樓走,“我真該早一點把你送過來,早點送過來,哥哥的眼睛就不會瞎!”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魏紫平靜道:“要不是他心懷鬼胎,他怎麽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陳瑞香,你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哥哥咎由自取,卻把過錯全部推到我的身上。你們陳家人,都是這麽不講理的嗎?”
“你住口!”
陳瑞香哭着呵斥,把魏紫重重摔在岩樓門口。
她指着魏紫的鼻尖:“我今天沒殺了你,已經算是仁慈!魏紫,我要你一輩子都在這裏爲我哥哥祈福!爲你犯下的那些罪忏悔!”
護衛打開岩樓沉重的門鎖。
這座石樓的大門已經多年沒有打開過,送飯菜的人一般都是通過窗戶送的。
随着大門打開一條縫,一股陰森難聞的腐臭味從樓裏面飄了出來。
被關了很久的女人們擁擠着躲在暗處窺視,叽叽咕咕地低聲絮語。
陳瑞香雙目赤紅:“魏紫,這就是我給你挑的歸宿。”
話音落地,護衛們一把将魏紫推了進去。
石門緩緩合上。
石樓裏光影昏暗,女人的私語聲時遠時近,宛如鬼魅。
魏紫用雙手撐着地面爬起來,好奇地打量四周。
随着樓外天光大亮,一束光從石樓樓頂傾瀉而下,恰恰照在了她的身上。
周圍漸漸有女人圍攏上來,豔羨地望着她發髻上的珍珠發钗和身上穿的緞面刺繡襦裙,許是認定她沒有傷害别人的能力,于是紛紛伸手摸向那些钗飾衣裙。
魏紫有些害怕,正不停躲避那些手,樓上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新來的?”
周圍的女人們如臨大敵,紛紛縮回了黑暗裏。
魏紫尋聲望去。
站在樓梯上的婦人約莫五六十歲,滿頭銀絲面容威嚴,盡管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石樓裏,衣着發髻卻很幹淨齊整。
她張了張嘴:“我,我不是自願來這裏的,我是被人推進來的……”
老婦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你不是自願的,難道我們就是自願的?”
魏紫愣住。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
陳瑞香回到陳府,已經是晌午。
陳知縣一早聽聞監牢被人放火燒了,急得早早出府處理事宜,陳夫人深陷兒子瞎了眼的悲傷之中,至今還在床上卧病不起。
陳瑞香獨自來到陳紫荊的房間。
她坐到床榻邊,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心疼地看着他蒙着紗布的眼睛:“哥哥……”
陳紫荊呻吟了一聲,摸索着抓住陳瑞香的手,輕聲道:“聽說監牢失火,囚犯們都跑了。瑞香,不會是你幹的吧?”
陳瑞香咬了咬唇瓣。
她的哥哥眼睛瞎了,連她心虛的表情都看不見。
她撒謊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父親已經派人去找魏紫,”陳紫荊的聲音略微顫抖,“誰丢了都行,唯獨她不能丢。瑞香,她是咱們家唯一的希望了。”
陳瑞香雙眉緊鎖。
說什麽希望,依她看來,那賤人分明就是他們家的禍害!
她正想着,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綠柚一把将陳紫荊從床榻上揪了起來,一手提着他的領子,一手握着長刀橫在他的頸上,厲聲道:“你們把我家小姐藏到哪裏去了?!”
她找不到魏紫,沿着巷弄出口找了許久,仍舊沒有任何線索。
山陰縣唯一有本事把魏紫藏起來的,隻有陳家!
因此,她才冒險闖進縣令府。
要是少主回來之後,知道她把魏姑娘弄丢了,非得活撕了她不可!
陳瑞香壓抑住害怕尖叫的沖動,急迫道:“你先把刀放下來!”
“不放!”綠柚不僅不放,刀刃還更貼近陳紫荊的肌膚幾分,“把我家小姐交出來,否則,我殺了他!”
刀刃逼近,陳紫荊的脖頸隐隐有血珠滲出。
陳紫荊清楚地感受到寒意和疼痛,雙腿不停顫抖。
他嘗過這個女人的狠毒,她不是說說而已,她是真的敢下手!
一股鹹濕的尿液,漸漸染濕了陳紫荊的袍褲。
他狼狽不已,恐懼地哀求道:“我們也不知道魏紫去了哪裏,現在正派人四處搜尋。這位姑娘高擡貴手,且先放開我,咱們有什麽事,都好商量……”
陳瑞香用雙手捂住嘴,淚水悄然淌落。
她的哥哥……
她曾經意氣風發的哥哥,如今竟成了這幅可憐蟲模樣。
她原本以哥哥爲傲,一心指望他能高中進士爲家族争光,可他現在不僅眼睛瞎了前程毀了,連身上那股子驕傲也沒了,竟然低聲哀求一個賤婢!
這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都是魏紫的錯……
要不是她,她的哥哥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心底彙聚的怨氣越來越濃烈。
她徹底崩潰,沖動地捂住腦袋尖聲大叫:“魏紫、魏紫,她一個賤貨,怎麽所有人都圍着她轉?!她毀了我的家,她怎麽不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綠柚怔了怔。
這女人瘋了吧?
要不是他們招惹魏姑娘,事情怎麽會鬧到現在這步田地?
眼看尖叫聲引來外面的侍衛,她嫌棄地丢開陳紫荊,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紫荊在地上摸索着,整個人像是浸泡在尿液裏,格外狼狽落魄。
陳瑞香透過朦胧淚眼,冷冰冰地盯着他,絲毫沒有要攙扶他的意思。
直到侍衛們闖了進來,才把陳紫荊扶到床榻上。
當晚,陳紫荊驚吓過度,發了高燒。
陳縣令匆匆忙忙地請大夫問診,那大夫扶着白胡須,垂着眉眼搖搖頭:“公子已是不行了,準備後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