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顧流觞沒有對沐依裳說,他說不出口,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如今的自己,變得那樣喜怒無常,随時有可能因爲情緒上的一點點變化,就異常瘋狂。
這也是他爲什麽不願意在徹底入魔之後,再回去找師尊,或者和師尊見面。
今日這樣的場面,是他早就預料到了的,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顧流觞并不意外,但是心裏還是很難過。
師尊沒有怪罪他,讓他心裏更加内疚了。
顧流觞垂着眸子,沉聲道:“師尊,你走吧,别再回來了,别再和我見面。”
隻要不見面,他就能控制得住自己,隻要不再見師尊,他就不會傷害師尊了。
沐依裳歎了口氣,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可是,我做不到,怎麽辦?”
這句話,讓顧流觞惶惶然的看向沐依裳,他眼神裏難得露出了些許錯愕和可憐。
沐依裳憐愛地擡手摸了摸少年的臉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你現在身不由己。可我沒辦法不再見你,阿觞,我說過了,我心裏有你,也隻有你。到了如今,我已經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再愛你了。”
顧流觞那雙紅色眸子稍稍有了一瞬恢複成黑色,雖然并不明顯,但沐依裳還是輕而易舉的捕捉到了。
她笑了笑,“阿觞,别什麽事情都放在自己心裏,讓我和你一起分擔,我們早就是一體的夫妻了不是嗎?是你要同我成婚的,如今不能因爲任何事,說放下就放下。”
顧流觞咬了咬下唇,“我沒有放下。”
沐依裳輕輕撫着他的眉眼,“我知道,我都知道,阿觞一個人受了苦,是不想連累我,是不想傷害我,對不對?”
少年頓時有些濕潤了一雙眼睛,眸子裏的紅色漸漸退了幾分。
沐依裳撐着起身,靠在他肩頭上,“别怕,阿觞,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脆弱,也不怕傷害。況且,我相信你,隻要我們一起想辦法,你肯定能克服體内的魔性。”
顧流觞反手将她抱在懷裏,有些哽咽,“師尊真的這麽想嗎?師尊真的願意和我一起面對?”
沐依裳輕輕點點頭,“那是自然的,不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所以你放心,别害怕。”
那人把她抱的更緊了幾分,他将臉埋在沐依裳的頸窩裏。
他一貫很喜歡這個動作,或許是這樣能讓他更有安全感。
少年哽咽着:“師尊,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自己變成和前世那樣,我好怕……好怕你再用前世那樣痛恨的眼神看我,我真的好害怕。”
沐依裳輕輕的歎了口氣,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着少年後脊,道:“不會的,阿觞,不會的。前世我并不愛你,和如今是不一樣的。不管發生什麽,我們一起面對,你别怕,師尊永遠是你的後盾,師尊會保護你。”
那人一聲一聲喊着師尊,漸漸陷入了沉睡。
或許他是真的累了,自己一個人撐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安心的睡一覺。
沐依裳摟着他,看着那人孩子似的抱着她,身子微微蜷縮,很沒安全感的睡姿。
她不由得心疼他。
顧流觞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日晌午。
再次睜開眸子的時候,那人又恢複了以往那副冷酷的模樣。
可沐依裳卻并不低落,隻是仍舊疼惜地輕輕撥開他臉上的碎發。
那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仔仔細細的檢查她的手腕,确認昨日受的傷已經完全恢複了之後,這才放心下來。
沐依裳笑了笑,道:“擔心我?”
顧流觞輕哼一聲,甩開她的手,賭氣似的。
沐依裳裝作被弄疼了,皺着眉捂着手腕。
果然,那人立刻就慌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撥開她的手,再次檢查。
直到耳邊傳來沐依裳清脆的笑聲,顧流觞才知道自己是上當了。
他冷起了臉,道:“莫名其妙。”
沐依裳也不生氣,道:“明明心裏擔心我,爲什麽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少年輕哼,“我沒有擔心你,你是死是活,和我沒關系。”
他倒是變臉變得很快,讓沐依裳有點措不及防。
正當此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宜蘭一面端着藥進來,一面喊道:“起來吃藥了,真是奇怪了,從昨日晌午開始,廚房便沒有準備你的飯菜,是想把你餓死不成,我可得去找主子,好好告一告廚房的狀。”
話音剛落,她才恍然意識到房間裏除了沐依裳,還有一個人。
顧流觞皺着眉,表情冷冰冰的盯着宜蘭。
饒是大膽如宜蘭那般,在見到自己的主子時,還是忍不住亂了陣腳。
宜蘭咚的一聲跪倒在地,道:“魔尊陛下恕罪。”
顧流觞冷着臉,眸子緊了緊,道:“還不趕緊滾出去!”
“是……是!”宜蘭連忙連滾帶爬的便要走,卻又再次被顧流觞叫住。
顧流觞喝道:“把藥留下!”
宜蘭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手裏還端着藥。
她連忙稱是,将藥碗放在桌子上,立刻灰溜溜的跑了。
沐依裳無奈的在他心口打了一下,不輕不重,“你幹嘛吓唬她,瞧瞧你把人吓得都不會走路了。”
顧流觞輕哼一聲,道:“不過是個沒分寸的侍女,她竟敢随意闖入你的房間,我沒殺了她,已經算是仁慈。”
沐依裳道:“是我讓她可以随便進來的,往日裏,你不是都會設結界的嗎?昨日怎麽忘了?”
仔細想想,沐依裳還覺得有點後怕,倒是幸好宜蘭是今日這個時候進來的,若是昨日他對着自己發瘋的時候來,沐依裳當真是要無地自容了。
顧流觞皺了皺眉,“我要做什麽,不做什麽,還由不得你來說我。”
沐依裳歎氣,“罷了罷了,倒也不能全然怪你。”
說罷,她推了推顧流觞的手臂,道:“起來,去把藥給我端過來,我該喝藥了。”
顧流觞氣惱地皺眉,“到底是我侍奉你,還是你侍奉我?”
他一面說,一面氣呼呼地起身,去将藥碗端了過來。
沐依裳坐起身來,靠在他肩頭上,瞧着那人一口一口将吹涼了的藥喂給她喝。
喝完了藥,沐依裳低聲抱怨,“我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必再喝這麽苦的藥了吧?”
顧流觞卻道:“你好不好,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我自會讓人來替你診治,大夫說你好了,你才可以斷藥。”
他這副嚴肅的表情,倒是讓沐依裳有一種他很老成的感覺。
沐依裳笑了笑,道:“你怎麽像個老父親似的?”
顧流觞冷哼一聲,不理睬她了。
沐依裳戳了戳他的腰,笑道:“方才宜蘭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
顧流觞皺眉,有些不悅,道:“她說了什麽,我爲什麽要記得?”
沐依裳笑了笑,“她說從昨日晌午起,廚房裏便沒人給我做飯了,你要不要猜猜看,這個神秘的廚娘怎麽突然間就不幹活了呢?”
少年的眸子一沉,臉色不怎麽好看,許久才道:“這我怎麽知道?許是……許是哪個偷懶的廚娘,這幾日不在罷了,這種事,我會命人去查的。”
他倒是說得一本正經的,好似這事兒真的和他沒有關系似的。
沐依裳笑了笑,道:“這樣啊,那可要麻煩魔尊陛下仔細調查了,我可是一整日都沒吃過飯了。”
她敲了敲自己的手臂,“身上也不舒坦,好餓啊。”
顧流觞皺着眉,“怎得就你這般嬌氣?”
沐依裳歎了口氣,道:“也罷也罷,我也沒什麽的,不過就是肚子餓而已,你若覺得我嬌氣,不必理睬我便是了。”
顧流觞冷着臉,道:“你以爲我想理你?”
說着,他便起身要出門。
沐依裳拉住他的手,道:“隻是個廚娘罷了,你去通知她們就回來陪我。”
顧流觞一時無言,抿緊了唇瞪她。
沐依裳忍不住低笑出聲,“怎麽了?很爲難嗎?你不是說,隻是廚娘做的?每次都放那麽多醋,你說那做飯的到底是廚娘,還是醋壇子呀?”
“你!”顧流觞怒氣沖沖地瞪圓了眼睛。
沐依裳笑着捏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也不餓,你過來,别走。”
少年站在原地僵持了許久,這才重新坐下來。
沐依裳靠在他肩頭上,雙手抱着他的肩膀。
“阿觞,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沐依裳說着,輕輕的吻了吻那人的側臉。
顧流觞鼻腔裏哼出了聲,“你要說什麽?”
沐依裳從他肩頭上起身,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道:“是霜華門的事情,我已經來了魔宮這麽久,也不知道如今霜華門情況如何了,心裏總歸是有些擔心的。”
聽了她的話,顧流觞的表情立刻難看了起來。
“你要離開?”顧流觞聲音更冷了幾分。
沐依裳早就猜到了他會有這個反應,可這事兒是遲早要說的,她總不能一直在魔宮裏待着,外面有她心裏挂牽的事情,這是不可避免的。
她道:“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想離開你,我隻是說,先回去看看,或者……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顧流觞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出喜怒,似乎在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沐依裳繼續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們一起回去?掌門師伯和你娘親也很擔心你,你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嗎?”
少年沉默了,似乎有些猶豫。
沐依裳又道:“先前你失蹤了,你娘親急壞了,後來知曉了你入魔,她更是沒能瞧見你前往霜華門救助,更是想念你的。你跟我一起回去看看,隻三日,我們便回來,可好?”
顧流觞皺了皺眉,卻沒有拒絕,問道:“什麽時候?”
“明日?看你,不管怎麽樣,你如今都已經做了魔族的魔尊,既然身上扛着擔子,自然是要負起責任來的。你且先将魔族的事情處置妥當了,我們便去一趟霜華門,好不好?”沐依裳耐心地對他說。
顧流觞輕哼一聲,道:“我可以勉爲其難的答應你,但是……你必須聽我的。”
沐依裳瞧他那樣子,忍不住想笑。
她點點頭,“好,都聽你的,寶貝。”
少年立刻皺起眉頭來,“誰準你用這種稱呼叫我?”
沐依裳歪了歪腦袋看他,“不喜歡嗎?可你以前好像挺喜歡的,既然現在不喜歡了,我不叫就是了。”
那人的表情更不好看了,沐依裳唇邊的笑意更濃。
不多時,沐依裳便把顧流觞送走了。
臨走時,她還不忘對顧流觞說:“早些去把事情解決一下,我們能盡快回霜華門,不然我這心裏總是挂牽着。”
顧流觞嘴上說着:“與我無關。”
可沐依裳隻當他是答應了。
晚飯的時候,宜蘭來送飯,是顧流觞親手做的。
沐依裳吃着晚飯,倒是沒有之前那麽酸了,看樣子,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宜蘭坐在她身邊,打量了她好一陣兒。
沐依裳不由得問她,“怎麽了,用那種眼神看我?對了,過幾日我要離開魔宮一陣子,不過三五日便會來,事先同你說一聲。”
宜蘭有些驚訝,“爲什麽?你要去哪裏呀?”
沐依裳回答:“離開山門太久了,我想回去看看。門中還有我牽挂的人,不得不回去這一趟。”
聽了這話,宜蘭點了點頭,“那樣也好,我今日倒是驚訝,你和魔尊陛下……是……是睡在一處?”
沐依裳頓時紅了紅耳朵,道:“這……算是吧,我們……我們是正經拜過天地的夫妻,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越是急于辯解,宜蘭越是忍不住想笑。
“什麽時候的事情,我還以爲他抛棄了你呢,沒想到……”宜蘭笑着說:“今早可真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爲我死定了呢!”
沐依裳笑着搖搖頭,“你放心,他隻是看着冷面,不會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