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鞭子就要落在沐依寒身上,沐依裳飛身而至,将那男人震懾開來。
沐依寒一怔,視線落在眼前的背影上。
事實上,雖然對方身形高大,但畢竟是凡人,不可能是沐依寒的對手。
可在關鍵的時候,沐依裳還是不經思考的沖過來保護他,這讓沐依寒心裏有些波瀾。
沐依裳緊張的回過身,“你沒事吧?”
沐依寒愣了下,嗯了一聲,道:“沒事,好着呢。”
沐依裳松了口氣,方才咯噔咯噔的内心終于有了些許平穩。
被震懾在地的男人怒聲罵道:“你們幾個妖邪,想造反嗎?這裏可是仙靈城,霜華門栖息之地,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定要讓城主向霜華門禀告,鏟除你們幾個妖孽。”
沐依裳張了張口,正想說什麽,卻被匆匆趕來的顧流觞阻攔了。
他緊緊的握了下沐依裳的手,對她搖了搖頭。
沐依裳何嘗不知道顧流觞的苦心,他這麽做也是爲自己着想。
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好形象,身爲妖修要讓人人信服本來就很難,沐依裳又是身居高位,更是難上加難。
顧流觞是看她好不容易才成爲現在這樣,如果因爲這麽一件小事毀于一旦,未免太不值得。
隻是于沐依裳而言,有比名聲更重要的。
她稍稍回眸看了一眼被她擋在身後的少年,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而後,沐依裳緊緊捏了下顧流觞的手,将他拉到身側。
沐依裳絲毫沒有畏懼,對那壯漢說道:“本宮主是霜華門水月宮沐依裳,若你對本宮主有什麽不滿,隻管說出來,抑或是向白掌門說明,霜華門雖守護仙靈城不受妖邪侵擾,但也從未說過凡人可以肆意淩虐妖!”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是铿锵有力。
沐依裳一貫溫柔,對任何人都是謙和有禮,維度在掌門白青竹面前稍稍有些脾氣,但也從沒有這樣嚴肅過。
顧流觞眸子沉了沉,想到了前世。
師尊前世唯一一次這樣說話的對象,是自己!
那時候他已經成爲了魔神,師尊不分青紅皂白地沖到魔宮,對他說了一些絕情的話。
如今想起來,仍舊讓顧流觞覺得心寒。
他看着眼前的師尊,不免對沐依寒有些嫉妒。
師尊是爲了他才會說這樣的話,才會這樣生氣,真讓人嫉妒。
壯漢惡狠狠的瞪着沐依裳,似乎是在懷疑她的身份。
他盯了沐依裳好一會兒,才道:“哼,果然是妖修,維護妖邪的妖修也能做一宮之主,看來霜華門也該改改法度了。”
沐依裳這輩子最爲忌憚的就是‘妖修’二字,正如此刻,她的眸子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她并不是讨厭妖修,隻是她恨世人對妖的偏見。
每每聽到旁人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話語裏都帶着嘲諷和鄙夷。
她一字一頓道:“這是霜華門的事,與閣下無關!”
那壯漢并不示弱,他指着沐依裳,道:“你給我等着,我收拾不了你,自有人收拾你。”
說罷,他狠狠的瞪了沐依裳一眼,氣勢洶洶地走了。
顧流觞看着那人離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沐依寒連忙将地上的小女孩扶起來,還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那女孩穿。
原來滿嘴粗話的少年也有這樣溫柔的時候。
沐依裳不免有些欣慰,至少他的本性很不錯。
小女孩身上到處都是傷口,疼痛讓她難以保持站立。
沐依寒幹脆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這孩子雖然有五六歲的身形,但抱在懷裏才能察覺到她有多麽瘦骨嶙峋,甚至能摸到她突起的骨頭。
全身幾乎隻剩下骨頭,靠近看甚至臉頰都有些凹陷,體重更是輕如羽毛。
沐依寒不免有些心疼,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脖子,像是在抱着救命稻草。
明明是沐依寒對她來說是陌生人,但因爲一次保護,就下意識地依賴對方,大概是從來沒有受到過善待吧!
方才那女孩的呼喊聲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再加上沐依寒和沐依裳的出手,更是被人群層層包圍了。
顧流觞的桃花眼掃了一圈,而後扯了扯沐依裳的衣袖,道:“師尊,我們還是先回客棧的好。”
沐依裳也注意到了那些人的目光,驚訝中帶着畏懼。
果然如此,多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崇敬,在一夕之間就坍塌了。
沐依裳自嘲般的笑了笑,做一千件對他們有利的事情,才能被人高看。但隻需要一件對他們不利的事,就會被記恨了吧?
她苦笑着點點頭,“我們先回去吧!”
客棧中,沐依裳坐在椅子上,一條手臂搭在桌子上,望着卧榻前正給那小女孩上藥的少年。
顧流觞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道:“師尊,這件事恐怕不會這樣結束。”
沐依裳回眸,笑着點了點頭,道:“是啊,大概會被鬧大吧。”
顧流觞歎了口氣,“明知道會變成這樣,師尊還是不聽我的勸阻,現在竟然還說得那樣風輕雲淡。”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有種老氣橫秋的樣子。
沐依裳捏了捏他的臉頰,笑道:“還教訓起師尊來了,臭小子!”
顧流觞悶悶的看了她一眼,眸子不自覺瞥向卧榻前的沐依寒,他抱怨道:“師尊爲了那小子,連自己多年的積累的名望都不要了。”
沐依裳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可沐依寒還是聽到了。
他的手頓了頓,但沒有回頭。
沐依裳見沐依寒沒有反應,這才放心,壓低聲音對顧流觞說道:“不要在依寒面前說這樣的話。”
顧流觞悶哼一聲,“師尊好偏心。”
沐依裳無奈的笑了笑,“如果換成阿觞,我也會這樣做的。”
“師尊,真的會維護我嗎?”
“當然了。”沐依裳笑着說。
他的眸子沉了沉。
騙人!
明明不會,師尊根本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沐依寒給那小女孩抹好了傷藥,便哄着她睡了。
三人離開了房間,關上房門。
沐依裳道:“看來今晚,我們三個要擠一擠了。”
顧流觞瞥了沐依寒一眼,皺眉道:“他是個臭男人,我不要跟他睡在一起。”
屋子裏隻有一張卧榻,三個人的确也有點勉強。
沐依裳道:“要不然,阿觞和那個小妹妹湊活一下,怎麽樣?”
顧流觞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他怎麽能和女孩子睡在一起?
“我不要!”他一口拒絕。
沐依裳無奈,“好吧,那我再出去找找,還有沒有其他客棧可以住好了。”
沐依寒卻道:“還是我去吧!”
說罷,他便垂着眸子要下樓去。
沐依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依寒?你沒事吧?如果是因爲那個女孩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們可以帶上她,或者把她送去安全的山中修行。”
沐依寒擡眸,眼神裏有些落寞和說不上來的難過。
他看了沐依裳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我給你……添麻煩了,是不是?”
沐依裳一怔,笑了起來,她輕輕撫着少年的臉頰,溫柔地說:“就是因爲這個才難過的嗎?”
少年沒有回答,但低落的眸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沐依裳莫名覺得他這樣有點可憐,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左臉。
沐依寒立刻拱了拱鼻子,别扭的轉過頭去,揚着下巴,道:“我隻是不想你因爲我,變成慘兮兮的樣子。”
明明是擔心,嘴上還是不饒人。
沐依裳笑了笑,“真奇怪,剛剛你對那個小妹妹,還挺溫和的,怎麽對我這麽兇?”
少年有些不太自在的往後退了一步,道:“那又不一樣,你要是變成那樣,我……”
他的眸子緊了緊,排斥的哼了一聲,似乎是不想假設她凄慘的樣子。
沐依裳正了正神色,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認真道:“我不會有事的,不用爲我擔心,我隻盼着你能好好的,别受人欺負就好。”
沐依寒顯然深受感動,但還是紅着臉頰傲嬌道:“我才沒有受人欺負,就那個蠢貨,我打一百個都綽綽有餘。”
他說着,還不忘揮了揮拳頭。
沐依裳摸摸少年的頭,笑道:“我知道,我們依寒很厲害。”
她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一點都不讓沐依寒覺得自己厲害,甚至會覺得自己好像幼稚得要命。
盡管如此,沐依寒還是哼哼了兩聲,道:“你知道就好。”
當晚,顧流觞不肯跟沐依寒睡,沐依寒也覺得沐依裳是他阿姐也就罷了,可顧流觞畢竟是個花花大姑娘,在一張卧榻上總歸是不妥的。
最後,沐依寒隻好妥協,将屋子裏的兩張桌子拼在一起,鋪了層褥子,添了床被子就這麽睡下了。
顧流觞看沐依寒,怎麽看都不順眼。
一想到師尊對他那樣好,他嫉妒極了。
夜裏,他緊緊的抱着沐依裳的腰,半點不肯松手。
“阿觞,你抱得太緊了,松開些。”
少年不願,但又不能在師尊面前表現得太過分,隻好假模假樣的嘤咛了兩聲,說:“師尊,我害怕。”
沐依裳有些不解,今晚似乎也沒有下雨,這孩子怕什麽呢?
想必是今日的場面吓到了他,他會擔心日後水月宮有麻煩罷!
于是乎,沐依裳隻能輕輕的拍撫着少年的後背,哄着他入睡。
待到天亮之後,沐依寒去隔壁看一看那女孩的情況時,才發現那女孩早已經死在了卧榻上。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屍體。
屍體的腹部被人剖開,裏面的内髒都被掏了出來,死狀十分可怖。
沐依寒驟然收緊了拳頭,重重的打在一旁的桌子上。
那桌子不堪他的一擊,頓時四分五裂開來。
巨大的聲響,驚擾了隔壁房中的沐依裳和顧流觞。
兩人匆匆趕來,也看到了這殘忍的一幕。
沐依裳偏過頭,對顧流觞說了一句,“阿觞,别看,先出去等我。”
顧流觞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又鑒于自己現在在師尊心裏是個柔弱的女子,還是緘口不言,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他站在門外,背對着房門,腦中浮現出方才的場景。
掏出五髒六腑的死法!
這在前世也發生過,而且發生了很多次。
顧流觞記得,那是從自己飛升仙劫,也是師尊消失不久之後開始出現的情況。
他在心裏計算着日子,不應該來的這樣早。
當年這件事便是霜華門的一樁懸案。
師尊是霜華門中唯一一名妖修,也是唯一一個能夠使用追亡術的人。
這種法術具有探查死者,在死前的一刻鍾和死後的一刻鍾裏發生的事情的能力。
仙靈城中出現被掏幹内髒的妖,這樣的事原本應該很容易探查。
但師尊的消失,和這件事同時發生,不免讓霜華門上上下下都将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
更有甚者在仙靈城中散布謠言,說是師尊躲藏起來,在修行什麽邪門法術。
或許掌門心裏也有這樣的懷疑,在探查的時候總是有所保留,才讓這事變成了無法探查的懸案。
當年的顧流觞也隻是相信師尊不是這樣的人,如今看來,的确不是師尊。
隻是顧流觞不明白,爲什麽此事會提前出現。
更不明白的是,仙靈城中城外妖的數目衆多,爲何單單對這一隻被霜華門一宮之主救下的妖下手。
難不成……又是爲了嫁禍給師尊嗎?
顧流觞眯了眯眼睛,想此事告訴沐依裳,卻又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自己會知道将來發生什麽。
此時,屋裏傳來沐依寒的聲音,“一定是昨日那個混帳下的手,一定是他!”
沐依裳按着他的手臂,勸道:“依寒,你先冷靜些,不要沖動,此事還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所爲,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幫你查清楚的,好嗎?”
少年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才點了點頭。
沐依裳走到那女孩身前,看着那五髒六腑染紅了卧榻和被褥,她的眸子忍不住顫了顫。
身爲水月宮宮主,她斬殺的妖邪無數,但從未有一刻覺得妖是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