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剛剛散去,喧嚣跟繁華漸漸褪去露出皇宮原本的底色來,冷清孤寂,沉在這裏,樹林中的樹影窸窸窣窣的被風搖曳着,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又斑駁着前行。
挽甯覺得今夜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
爲什麽平白無故的對着小妹沒有來得心動呢?
他煩躁地扯了一把身上明黃色的龍袍,明明是很熟悉的樣式,今夜穿在身上卻莫名得覺得煩躁,一貫清淡溫潤的眼眸裏面盛放着大量的漆黑與空洞。
他想,自己或許是魔怔了。
将一切都怪在酒上面很好。
這一段路他走得很快,侍從給他拿來了解酒湯他大口灌了下去,露了兩滴從他刀鑿斧刻般的下颌角滑落,漸漸沒入已經打開了一半的領口。
身後服侍的小宦官第一次看見平常情緒穩定到極緻的主子露出這樣的神态,一時間拿不準,上前問道:“陛下,您怎麽了?”
“滾開。”
挽甯冷靜的說道,然後丢了碗大步離開。
李玉還在原地等着挽甯回去送她回公主府。
是了,因爲長樂從小就帶着李玉跟李慕居住在皇城外的西郊别院,所以他們兄妹二人從小對皇宮的歸屬感就不是特别高,甚至還有點反感這裏,覺得是一座華美又清冷的囚籠。
所以她自從十五歲之後,就在皇城外的公主府裏面居住,這座稱得上絕世豪華的府邸是由之前母親的好友公孫羽的白玉宮改造的,奢華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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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皇兄,你好點沒有?”
李玉睜着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盯着挽甯,白皙軟嫩的手指輕輕撫上他微微發熱的臉龐,然後很快又縮了回去。
心跳加快。
挽甯笑着問:“你躲什麽?”
這次他沒有在說話前加上一句“小妹”,李玉第一次覺得自己跟挽甯是站在一個平等的角度的,她心情好了些許,眼神卻不自然的躲閃着,于是很欲蓋彌彰的轉過身往前走。
出宮的方向。
李玉:“再不快點走就要宮禁了。”
挽甯笑着搖搖頭,“有我在,你還怕什麽宮禁?我們大明最嬌貴的小鳳凰不被任何條例束縛,這是哥哥給你的特許。”他說着将自己腰間的那塊綠到發紫還镌刻着名字跟封号的玉佩解下來遞給李玉。
他說:“玉兒,哥哥不可能時刻都守在你的身邊保護你,這塊玉佩你收好,這是姑姑在我及冠的時候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這塊玉佩對于挽甯來說意義非凡,他就随手送人。
身後的一些知道内情的老宦官皺眉不止,正想上去勸兩句,畢竟陛下今日是喝醉了,等明日起來後悔就不好了。
誰知李玉開開心心就收下了,滿臉都是笑容,她感謝道:“謝謝大哥,玉兒很喜歡!”
挽甯挑眉笑:“你喜歡就好。”
一塊玉佩,見它就如見陛下。
等于李玉這個小祖宗以後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帝王級别的待遇,說不準這塊玉佩未來還能保護她的命。
分量很足。
而且這玉佩是每個帝王才會有的東西,一般都是由家族裏面的長老贈送,一生隻有一塊,用料跟做工都是最好的,但是丢了也補不回來。
太上皇謝昭也有一塊,最後是贈給了先皇後長樂,而李挽甯的這塊卻是贈給了小公主。
幾個老太監心裏悄悄嘀咕着,他們不信李玉不知道這塊玉佩對于帝王來說意味着什麽,除非是未來的妻子才會贈送,而他們隻是一個兄妹,還不算親的兄妹.
當事人都沒有說什麽。
下人也不敢繼續說了。
李玉一路心情很好的随着帝王出了皇宮,到了她的公主府。
李玉跟母親長樂不同的點就在于,長樂年輕的時候非常嚣張跋扈,衣食住行全部要奢華,但是李玉雖然也驕縱,在生活的排場跟用人上面卻很謙卑,很多不需要的東西她就不會要,對待下人也是彬彬有禮,是一個家庭教育極好的小姑娘。
當然脾氣上來了,誰說也不聽,是她們家的人刻在骨子裏的驕傲。
這點沒辦法更改。
李挽甯一路送她送到了公主府的門口,他坐的是李玉的馬車,全黑的車身,隻有四個輪胎是粉紅色的,看起來很有少女心,除此之外跟平常的馬車沒有什麽區别。
馬車到了站。
車廂内尴尬的氣氛轟然升到頂點。
李玉躊躇了一會兒,問:“哥哥,要不要進去喝點茶再走?”
李挽甯頭靠在車廂上,幾乎是一個俯視的角度看向她,車廂内本來空間就不大,他們是對坐的,幸虧李玉坐姿克制不然腿都要碰到李挽甯的身上去。
李挽甯輕笑了一聲,然後應道:“好。”随即先下了馬車,然後在車廂外等李玉走出來,一把将人公主抱起。
小時候就經常抱着李玉,所以現在抱着也不覺得尴尬,可能是酒意上了頭,将那些禁忌都打破。
李玉也沒有拒絕,心跳砰砰的,腦袋也跟着一起昏昏沉沉,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李挽甯倏然開口說道:“記住,不能讓其他男子跟你一起上馬車,也不能晚上邀請其他男子進你的府邸,喝口水都不行,知道麽?他們很壞的。”他眸色中忽然閃過一道陰翳,看得李玉微微一怔。
李玉有些懵,她隻回答道:“我隻是叫過你.還有二哥,沒有别人的,玉兒都知道的,玉兒現在是一個大姑娘了,知道禮義廉恥。”
李挽甯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我們玉兒最乖了。”
李玉倏然有些不好意思,掙紮着從他的懷裏跳下來,“大哥,你放我下來吧說到禮義廉恥,我也長大了,你不能再随便抱着我了。”
李挽甯自從李玉十歲之後,小時候那些親密的舉動都收斂了起來,今夜實在是忍不住就抱了,現在想想,好像是不太好。
李挽甯看着李玉窈窕的背影,“嗯,大哥知道了。”
李玉本來是想用這話試探一下他的,可是這人腦袋就是榆木做的,跟塊木頭似的,小時候明明還說未來要娶她的,可是到了真的嫁娶的年紀了,他又像一塊老朽的腐木,根本沒有任何的空間!
這讓李玉心底那頭小鹿,啪叽,直接撞暈過去了,當即就要黑臉趕人走,她轉身一臉黑線的說道:“大哥,天色晚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妹妹要睡覺了。”然後不等李挽甯說話直接轉身就走,步履飛快!
李挽甯站在原地,失笑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好妹妹,一口茶都不讓我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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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李玉要去華山的宗廟祭拜先祖,李挽甯也會去。
二人隻是略打了一個照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幾乎一夜之間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
李挽甯身量很高,常年都在鍛煉身體,身形高大,屬于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他騎在一匹漆黑的高頭駿馬身上,威武逼人,一點也看不出玉面小生的脆弱感覺。
帝王走在最前面領着路,後面的大臣有的起馬有的走路,而李玉這種驕縱的小公主就是坐馬車的份了,她強迫自己不要掀開馬車簾子去看前面的人,可是心底那股悸動卻一直都存在,身側的親哥哥李慕問道:“玉兒,你怎麽了,表情怎麽這麽擰巴?”
李慕跟李玉是一對龍鳳胎,雙生子,二人之間的心靈感應恰恰就是最準确的。
李玉啊了一聲,回過神來才發現哥哥一直盯着自己,她皺了皺眉說道:“沒什麽了,昨晚沒有睡好。”
李慕狐疑的順着李玉的目光去看那車簾子,硬是不知道她妹妹一直在盯着那個車簾子看什麽?
直到下車的時候,才恍惚的感覺到,妹妹好像一直在看大哥的方向啊。
李挽甯一直很厚待兩個弟弟妹妹,所以李慕跟李挽甯之間的關系也非常好,說他是李慕的第二個人生導師也不爲過,關鍵是,長樂跟謝昭就兩個孩子,而李慕根本對皇位沒有半點兒的感覺,甚至很想要逃跑,這得多虧他大哥李挽甯把這燙手的山芋接了下來。
他們沒有史書上記載的那些皇家争儲的激烈,而是相反的擺爛。
李慕這輩子就想當一個富貴閑人,幸好,還有一點點的愛好,就算跟錢打交道,索性被父親扔到江南去管船運的業務了。
李慕一直走到了李挽甯的身邊,然後才低聲問:“大哥,你跟妹妹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怎麽今日我一回來看見她,就失魂落魄的呢,她剛剛在車上還一直盯着前面看。”
李挽甯:“沒有什麽事情的,慕兒,你想多了,可能妹妹是沒有休息好呢。對了,江南那邊你待着怎麽樣?”
大哥向來不會對着家人撒謊,所以李慕就當是妹妹青春期發神經吧,沒有再去糾結了,繼續跟大哥打開了話匝子,“大哥,你去過江南沒有?特别好!那邊,我告訴你啊,江南水鄉的那些姑娘跟長安城這邊的貴女都不一樣,江南的姑娘溫溫柔柔的就跟水做的似的。”
李挽甯輕輕敲打着李慕的肩膀說:“大哥問你工作、學習怎麽樣,沒有問你江南水鄉的姑娘。”
李慕這才哦了一聲收回了正形,“哦,那邊還可以吧,船塢的生意是這兩年才起來的,還需要管理的地方很多,目前看來一切都挺好的,學習還是跟着夫子學,我都要煩死了,父親說活到老學到老,他也沒有這樣呀?現在他帶着母親不知道在世界哪個小角落裏面享福呢!唉,人比人氣死人。”
李挽甯登基一年多很少聽見長樂跟謝昭的消息了,但是他每個月都會固定給他們寫信,也會收到寥寥幾個字的回複,不過是簡單報平安罷了。
李挽甯問:“你最近見過姑姑跟姑爺嗎?”
李慕點頭:“上月見過的,他們來這邊了我一眼,然後隔天就走了,母親這麽大年紀了,還像一個小姑娘似的,整日就跟父親撒嬌。”
李挽甯幾乎都可以想象到那個畫面,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們好那就都好。”
李慕點點頭,“對了,大哥,母親上月還在跟我說,讓我這次回來祭祖見你的時候,問一下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姑娘,總不能一直不成親的,悄悄告訴你啊,我偷聽了父親跟母親讨論的話,母親覺得你一直不成親是因爲當初那個承諾,就是你發誓這輩子不跟其他女子成親留下子嗣,保證不會讓皇位流到别人家去。反正大意是這個,然後父親就說,随便你,要生多少都可以,反正咱們家都養得起,以後的皇位就随意吧,過好自己這一生不要後悔就行了。”
“母親讓我轉達你,不要幼稚的遵從當初的承諾,他們當時也有很多顧慮,因爲我跟妹妹還小,怕人會變什麽什麽的,但是現在我跟妹妹都長大了,已經不需要他們的呵護了,而且你也做得很棒,讓你遵守自己的心意就行,盡快成親,然後給他們寫信讓他們回來幫你去提親。”
李挽甯的心底百感交集,他将李慕拉到了一旁的魁樹下來說:“謝謝慕兒幫大哥傳信,但是大哥現在并不想婚嫁的問題,也沒有遇見一個心動的女子想要成親,還是再等等吧。”
哐當一聲。
一米外的李玉手上的茶盤摔落在了土地上,她慌忙地逃脫,等李慕他們側頭看的時候侍女已經在灑掃了。
祭祖的儀式很漫長,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這才弄完大家休息一會兒随意吃點就準備回程了。
吃飯的時候向來都要黏在一起坐的三人,分散坐着。
李挽甯這邊的桌子是首輔跟大臣。
而李玉則是跟幾個貴女坐在一起。
李慕則是跟幾個公子哥一起大家有說有笑,聊着未來跟當下。
沒有人發現李玉臉色的蒼白。
直到要走的時候。
李玉獨自去後院洗手,李挽甯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背後,倏然問道:“今天.是你打碎了茶盤嗎?”
李玉的委屈跟怒火,這一刻沖上了頂峰,可是在轉眼回頭的時候又慢慢消散開,她諷刺一笑,才想起來,自己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好妹妹,連一個發火的理由都不配。
熱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她将李挽甯推開,“走開,沒有啦。”
然後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李挽甯沒有去追,這裏的人多嘴雜,還是謹慎一些爲好。
最後李挽甯也選擇了坐馬車,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