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沒有受到什麽傷害,動機說來也奇怪。
這件事就這麽慢慢被擱置。
謝昭現在開始思考起了傳位給挽甯的可能性,他靜靜地觀察了好一段時間,他這個侄子,脾氣瞧着溫潤如玉,在官場上吃了悶虧也隻是忍着,好像從來都不會發火一樣,可是今日在朝堂上,他發現之前對挽甯的看法都錯了,挽甯并不是一隻溫順的兔子,而是一頭兇狠的野獸,這也正是一個帝王必備的素質。
能忍則忍,忍不了就一定要咬牙反擊。
不露出獠牙敵人都會以爲這是病貓的。
謝昭開始頗爲欣賞挽甯,甚至專門組了一個庭院晚宴救他跟挽甯二人。
夜色微涼,禦花園中的風都是淡淡的涼爽花香,沁人心脾。
挽甯一個人平日下了朝很喜歡來這邊乘涼,雖然他才十六歲,但是已經有一個少年天子的威儀,一颦一笑都好像是标尺中丈量出來的。
謝昭看着這件近乎完美的作品,倏然有些慌神,那他的孩子呢?他跟長樂的孩子,以後怎麽辦。
可是雖然長樂不是一個沽名釣譽的人,但是當父母的,總是想把最好的東西都帶給孩子,而謝昭本來能給的就不多,他扪心自問,對于孩子的陪伴上,他一直非常欠缺,唯一擠出來的那點時間,都給了長樂,他也分不出來其他的身體去關愛小孩了,這個時候才覺得有些許的愧疚。
挽甯疑惑的看向謝昭,問道:“陛下,您今日叫我賞花麽?”
謝昭的思緒被挽甯一句近乎幼稚的話拉回了現實,他晃了神,溫聲說:“挽甯,你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麽的,你很聰明。”
挽甯腦海中閃過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随後很快被掩蓋下去了,“陛下,挽甯不知道。”
謝昭睥睨的看向他,“十六歲的狀元郎,未來前途一片大好,又有我跟你姑姑保駕護航,聽說現在京城中的貴女提起你就臉紅了,可有想過娶妻?”
“娶妻?”挽甯狐疑的看向謝昭,随後搖了搖頭,“不娶妻,回陛下,挽甯在遇見真心愛護的女子之前,不會随便娶妻的。”
說是京城中所有的貴女都提起挽甯就臉紅其實一點都不誇張的,他們背後的父母更加是。
誰知道最後的天子是誰呢?
說不準就押寶了,直接讓貴女成皇後。
挽甯不想這樣,把自己當成其他世家的墊腳石,而且,他也不想做出背叛長樂的事情,那是他一生的信仰。
謝昭沒有繼續娶妻的話題,他也沒有興趣給自己培養一個不可控的對手,挽甯自己不醉心權勢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要傳位給他,他遲早都得娶一個家世顯赫的女子。
謝昭一雙淩厲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随後說道:“好,都随你。吃吧,我們。”他們的面前是兩張對坐的小矮幾,上面擺放着一碟一碟精緻的飯菜,裏面裝的都是挽甯愛吃的菜肴。
其實,挽甯一直都很克制。
他從未在對外的場合裏面吃任何一道菜,超過三筷子。
就算在長樂面前,都十分的克制。
這幾乎是他最後的防備線。
而謝昭跟他相處不過寥寥數次,就能把他的喜好全部摸出來,攤開來灑在月光下
挽甯背脊一陣發涼,他強撐着鎮定把筷子拿起來,像不知道一樣,每道菜都夾了一點,看不出喜好。
謝昭卻一直在觀察他,他倏然喝了口茶水,嗤笑了一聲,“喜歡吃就多吃點,挽甯,朕不是蠢貨,你有城府有心計也有手腕,朕很欣賞你,但是,這不是你敷衍朕的理由或者說借口,在我們這裏你永遠可以做最真實的自己,知道嗎?”
挽甯擡起了頭,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後又燦燦的亮了起來,“謝謝你。”
謝昭失笑:“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麽?”
說到最後,兩人都沒有把那個近乎禁忌的話題重新提起,說不得的。
挽甯自己更加不能說,他雖然想要去保護長樂跟她的孩子,但謝昭或許會多疑。
門外倏然響起一道清麗的嗓音,聲音糯糯的,一點都聽不出來是一個快三十歲女子的聲音,面容更是嬌俏漂亮,身段也是窈窕至極。
長樂一身大紅裙走了過來,她前段時間有段時間特别迷戀穿異域風的服裝,總是露一點肚臍跟腳裸,但是着涼過幾次之後,謝昭就差人把她的小衣服都鎖起來了,索性她就讓設計師改了款式,将露出來的腰肢填滿了布料,腳裸上也重新穿上了粉色的鹿皮短靴。
整個人利落又漂亮,她明媚的笑了笑,“喲,吃飯呢,不叫我?”
“姑姑!”
挽甯最先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做錯事情的小孩子。
長樂走了過去摸了摸挽甯的頭,“乖啊,挽甯快坐吧,”侍女很快爲她加了一方桌子跟軟墊,長樂低頭說好,然後帶着挽甯坐了下來。
謝昭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他問道:“楚楚,怎麽過來了?”
長樂搖了搖頭,“來看看你們啊,特别是挽甯這個沒良心的。”
挽甯被逗笑,“姑姑,我哪裏沒有良心?”
長樂嗤笑了一聲,“你在朝中當差這麽久了,你來主動看過你姑姑麽?”
挽甯是覺得自己長大了,現在還纏着長樂的話,實在是不妥當,“姑姑.我知道錯了,但是我已經長大了,還經常往你那裏跑的話,對你的名聲不太好,我擔心.”
長樂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姑姑我什麽時候在乎過那些所謂的名聲啊?姑姑現在也告訴你,名聲和利益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帶不走的,人生在世要開心,知道麽?當然權勢很重要,沒有的話,沒辦法體面去生活的,所以也要做好選擇啊,但是那些隐士躲在山林裏,人家也未必過得不好。”
挽甯的心神震蕩,“是,我知道了,姑姑,您吃了嗎?”
長樂微笑:“我吃了呀。”
謝昭:“挽甯你快吃吧,吃了我們去散步。”
挽甯笑了笑,“好的,陛下。”
謝昭挑眉道:“姑姑來了,就叫姑姑,還叫陛下呢?叫姑爺。”
挽甯有些不好意思,雖然認識長樂的時間跟認識謝昭的一樣,但是就是感覺跟謝昭之間是有壁壘的,那道堅不可摧的壁壘是不可摧毀的,半晌,才喊了一聲:“姑爺。”
謝昭笑了笑,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酒,一口飲盡,口中盡是桃花酒的清香,“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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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
長樂跟謝昭靠在回西郊别院的馬車上,明日是他的休沐日,所以可以去西郊住兩日。
長樂問道他:“今天找挽甯有事兒麽?”
謝昭搖了搖頭,但還是和盤托出,“我回去想了許久,挽甯其實比我更适合當這個皇帝,他的性子溫吞也決絕,心中懷有敬畏跟慈悲,也肯吃苦,是一個好的繼承人,其實在他十來歲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這塊玉也打磨得差不多了我今日本來是想跟他讨論一下繼位的看法,但是我發現他根本不想跟我溝通這個事情,一直都在繞彎子,在我面前裝得人畜無害,你一來他那點僞裝就全部卸掉了,最後他說的話才是真話吧,他隻想要保護你跟孩子,不管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吃醋了啊,楚楚,我吃醋了!”
長樂輕笑着拍了拍謝昭的手臂,“跟孩子吃醋,真有你的。”
謝昭問道:“你說呢?我很糾結,如果傳位給挽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們的孩子怎麽辦?如果未來團子想要皇位的時候,那是不是又是一場手足相殘的惡戰?還有人都是會變的,如果挽甯被權利蒙蔽了雙眼,他還能不能保持本心,當一個好皇帝?繼續庇佑我們的孩子。”
長樂微微瞥眉,其實這些問題她也想過,但是太煩了,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想一下就覺得很煩,現在倏然被謝昭提起,她被迫皺了皺眉,說到:“可以試試的,未來的事情我們都說不定,團團現在也不愛讀書,整日就癡迷于畫畫,妮妮也是一個藝術派的,她倆就沒有一個願意讀書的不讀聖賢書怎麽能治理天下呢?但是我也不是那種會逼迫他們做不喜歡事情的母親,所以,我們不要想這麽多好不好?實在不行就讓妮妮以後嫁給挽甯好了。”
謝昭皺眉想着自己那小女兒,陷入了沉思,半晌,說:“楚楚,這不好吧?挽甯已經到了男子适婚的年紀,而我們妮妮還這麽小呢。”
長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預定啊,娃娃親懂不懂?再說,如果真的要讓挽甯繼承的話,他也必須找一個強勢的母家的,憑着我們這層關系,他站不穩。”
謝昭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但是還太早了。“我今日跟他談論過這個事情,但是挽甯現在還不願意娶妻,索性就随他吧,他說要遇見一個愛的人,才成婚。”
長樂眼底的笑意更加深刻了,“好啊,那就等他遇見愛的人吧。”
謝昭低聲嗯了一聲,将小妻子摟進自己的懷裏。
馬車還在山道上疾馳,冷風呼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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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安嬴進宮觐見,卻撲了個空,火急火燎的跑去了西郊别院。
長樂早早的梳洗好了在院子裏逗兩個小孩,小公主長得雪白,像一個白雪公主,而小皇子也是越發的俊朗,像從畫裏走出來的假人一樣,模樣出挑得過分,這樣的小孩子如果進了學堂,一定是非常炸裂的存在。
長樂還沒有送他們去私塾的想法,一是沒有必要,二是也擔心孩子學壞的。
安嬴跑了過來正好就看見這一幕,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長樂了,自從上次江南不告而别之後,這是他們回來第一次見面,而長樂卻從來沒有一次找過他,安嬴還以爲長樂出了什麽事情。
長樂擡起頭來看向跑得氣喘籲籲的安嬴,笑了起來,“怎麽啦?”
上次謝昭病倒後,長樂的确沒有心思去搞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忽略了安嬴的存在。
安嬴搖了搖頭,在她的身旁坐下,“回來了,你都不找我,我還以爲你出了什麽事情,昨天晚上夢見你了,我夢見你從懸崖上墜了下去,吓死我了,所以一早我就跑去了宮裏,結果侍女說你們不在這裏的,我就猜你在西郊别院,就跑了過來,看見你沒事就好了。”
長樂明媚的笑道:“什麽亂糟糟的夢?這也能信?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最近回來之後實在是太忙了,江南有毒物質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說來話長,還是天山那群人搞的亂,天山信邪術,你知道麽?比你們北疆用蠱毒還要可怕。”
安嬴目光愣怔了一瞬,“我們可怕?我覺得還好吧,畢竟我們從小就是跟蠱蟲一起生活的,而且蠱毒還是要看你怎麽用,有些是可以救人的,也不全是害人的東西。你說的天山,是之前你在北疆說你要去的那個地方嗎?那裏不是有你的朋友,叫公孫羽?”
長樂好久都沒有聽到公孫羽的名字,現在一聽還覺得無限的唏噓,“是啊,公孫羽。最後呢,死在了我的劍下,我也親手把他埋了。”
安嬴知道這裏面肯定有一個很曲折離奇的故事,戳到人家的傷心事了,“對不起。”
長樂搖了搖頭,“不用對不起,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都釋懷了,沒關系的,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嘛,那天山的族長就是我那個朋友的母親,他自己不玩邪術,但是他的族人玩,說來奇怪,他的父親公孫将軍,明明是大明的大英雄,母親卻是一個異族的神女。”
安嬴:“天山我想了一下,我好像有點記憶,之前有人來我們這裏購買一些配方,就說自己是天山的人。”
長樂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她隻随口答道:“買毒藥配比吧,天山早就被搗毀了,他們那群人現在換了根據地,在隔壁的岐山上面,我們在那裏找到了一個很大的制毒工廠,幸好這些毒大部分都在山上,沒有發賣出去”
安嬴點頭:“是啊,之前我們北疆太窮了,隻有靠賣點這些東西來掙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