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症狀在她看來,都是鋪天蓋地的痛楚。
而痛楚的根源就是長樂。
那個讓她離開家鄉的人。
松月平心而論并不是一個大度的人,她在長樂這裏屢屢摔跟頭,心裏當然不好過。
而她也在籌謀着如何能夠最短的時候回到長安城,再繼續跟長樂打擂台。
傷害長樂至少她現在幹不出那樣子的蠢事情了,她死去的丈夫跟姐妹,都在提醒她一件事情,就是長樂這個人身體發膚一寸都惹不起,但是其他的,哼,說不準。
“小姐,您怎麽了?”婢女紅螺端着一盆清水走了進來,正想幫松月洗漱。
松月直挺挺的站了起來,目光幽深的望着窗台上的銀輝,淡淡道:“長樂,我要你的命!”
紅螺正想要去捂住松月的嘴,臨安城的知府正等在他們的府邸前。
松月才剛到這裏不過半日的時間,這臨安城的知府就迫不及待的跑了過來,到底什麽意思。
大家都不知道。
松月颔首:“讓他進來。”
淩安白提着一箱禮盒大步走了進來,“松月姑娘,這一路舟車勞頓了,多休息休息,今日本是想去城門口迎接你的,沒有想到你自己卻先回來了,我在府中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所以來看望你晚了些。”
松月瞥眉,她可不會認爲這個淩安白今日來是要幫助她在臨安城站穩腳跟的,但是說不準,她也隻是微微颔首道:“謝謝淩知府的好意了,松月在臨安還很習慣。”
淩安白點了點頭,“習慣就好。陛下.他還好吧?”
松月颔首:“陛下一切都好。”
淩安白沒有多說什麽,“好,那我不打擾姑娘休息了,下次有機會邀請你來我們府上做客,我也是從長安城下來的,剛開始都多有不适應,但是慢慢就好了。”
松月愣了一瞬,問道:“你也是從長安城來的麽?”
淩安白笑道:“姑娘不知道麽?我是前年的新科狀元,然後去年來接手的臨安城知府。”
松月向來對這種有才華有學識的男人會高看一眼,一是因爲她出身本就是書香門第,二就是在花樓呆久了,看慣了太多那些粗鄙莽夫,如同淩安白這種世間的清流學子都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了起來。
松月微微含笑,側頭吩咐紅螺去煮茶,然後又問道:“原是狀元公子,可否陪松月小坐一會兒,松月擅長古筝,不嫌棄的話,松月就獻醜了。”
淩安白倒是意外松月的主動,本來想着過來打個臉卡就走的,松月爲什麽被流放到臨安城,他不是很清楚,大家都不清楚,摸不清陛下的意思,所以今日來隻是簡單的過來寒暄寒暄,甚至都不用多說什麽,隻要人來了留下一個記錄就走,陛下那邊都看得見,要是坐久了,被人傳出去,還不好說。
上趕着當這個驸馬爺,淩安白沒興趣。
何況,這還是一個花樓公主。
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的貴女。
謝昭對這個妹妹也不偏愛。
淩安白隻覺得煩躁,但是不好拒絕,隻好在院落中坐下,擡眼看了看天色,溫聲道:“姑娘請。”
松月并沒有察言觀色的功夫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她一點都沒有看出來淩安白的不耐煩,隻沉浸在古筝悠揚的音色中。
有一說一。
松月的古琴彈奏得極其好,就連宮中最受尊崇的樂師也不及松月的功夫。
可是淩安白隻覺得發困。
一丁點的反應都沒有給出。
松月這下是看出來了這個淩安白的心思根本沒有半點在自己身上,自己手下彈奏出的優美音符在他的耳朵裏,無非就是煩悶的噪音。
松月的手頓住了。
所有欲拒還迎的音符都卡在她的手指間,她匆匆的停止,起身送客。“知府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淩安白心想他聽不懂古筝,當然臉色不好了,也不太想僞裝,今日在官場上跟各路人馬僞裝已經夠累的了。松月這句話點醒了他,“好,謝謝姑娘的善意。”
松月笑着送他出了門。
哐當——
實木厚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松月發了飙。
茶杯摔碎了一地,白皙的瓷片上面滾着溫熱的茶葉,濕哒哒的趴在碎掉的瓷片上面。
松月心裏的煩悶在這一刻沖上了頂峰,“他淩安白是個什麽人?憑什麽對我愛理不理,瞧我不上?”
紅螺趕忙跑了過來:“小姐,您不要傷害自己!淩知府他沒有那個意思的。”
松月冷哼一聲,将紅螺抓住自己的手腕撇開,冷聲道:“他對我愛理不理,我倒是要主動出擊,吩咐廚房,明日備好藥膳養神的雞湯,我提着去找淩安白。”
紅螺找不準自己姑娘的意思,隻好說是。
松月從小就心高氣傲,永遠隻爲了目标而行動,唯一一次栽跟頭還是因爲男人。
但是她現在不會了,瘋過一次之後隻覺得世界很好玩。
-
翌日。
松月提着藥膳雞湯大搖大擺的坐起了當地的花轎,去到知府府上。
她的長相清冷,但是今日點了紅妝,眼尾跟朱唇都是殷紅色的,讓本來素淨的臉龐多了一絲欲望跟憐惜。
淩安白在府廳忙,松月就一直等他。
等了一個時辰,終于把人給等出來了。
松月将溫好的雞湯遞給淩安白,“昨夜沒有休息好麽?你眼睛下面又有一點青黑。”
淩安白很是意外,接下雞湯說道:“松月姑娘怎麽來了?”
松月低下頭看自己的内八腳尖,臉頰慢慢燒出紅暈,“之前在長安城跟師傅學了一點中醫看面相的東西,我看你休息不好,所以今日一早就起來給你炖了這個藥膳雞湯,你快趁熱喝一些,暖一下身子。”
淩安白皺眉道:“你親手熬的麽?”
松月笑着點頭道:“是呀,我親手熬好的哦。”
淩安白本能性的想要拒絕,将雞湯推還給松月,哪想到松月佯怒道:“要不讓我在這裏跟你一塊喝,要不你就收下自己喝。”
淩安白沒有法子,現在也不好讓松月離開,再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松月是爲他好的。
淩安白應了下來,然後差人上菜去餐廳吃飯,松月也一起的。
這頓飯用得極其安靜。
隻有松月跟淩安白兩個人。
松月知道淩安白喜靜,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
淩安白吃完看向松月:“松月姑娘,以後還請不要給我送湯水來了,我自己府上都有的,不用如此。你照顧好自己,不要讓陛下擔心就行了。”
松月苦笑道:“淩公子,松月在臨安城一個人也不認識,今日來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正是因爲昨日你給我送了一箱珍貴的補品過來,才想着今日一早給你炖一個雞湯喝的,松月沒有其他意思,還請公子不要誤會。我是一個沒有家的浮萍,走到哪裏算哪裏,本想着跟你交一個朋友,但是現在看來,你并不缺我這個朋友,那好吧。沒有關系的,我走了,還請公子保重。”
“松月——”
淩安白喊住了她。
松月疑惑道:“淩公子,怎麽了?”
淩安白想了想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交朋友沒有問題,我休息的時候帶你出去玩。”
松月開心的笑了起來,“好呀,謝謝淩公子!”
淩安白也緩緩露出了一個真實的笑容。
松月看得醉了,“你笑起來好看,爲什麽不多笑一笑?”
淩安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淡淡道:“嗯,謝謝松月,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回去忙了。”
松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耽誤了淩安白兩個時辰,現在已經是他們到下午上班的時間了。
松月連忙擺手道:“你快去吧,快去。”
淩安白點頭:“嗯,你回去注意安全。”
松月笑了下轉身離去。
她想要的男人還沒有失手過的。
唯獨安嬴。
但是現在安嬴已經成了過去式。
未來的她,隻有牢牢把住自己手裏的牌。
才可以不被命運牽着鼻子走。
她孤身來到了臨安,一個窮鄉僻壤般的地方,她唯一的底盤就是自己還年輕跟這張臉。
紅螺拿着一摞羊皮卷跑了回府上,“姑娘!這是淩安白的生平,您看看。”
松月一早就讓自己的侍女去情報門找淩安白的生平,她花了重金,幾乎是謝昭給她一月的生活費了。她不在乎,越是什麽都沒有的時候,花錢越是要心狠。
因爲她可以掙得更多。
松月翻開厚厚的羊皮卷。
第一頁就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清朗公子在月下苦讀的畫作,居然是用這個開頭。
松月覺得很奇異。
畫上的男子跟她白日裏見到的模樣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身上那股氣質。
從幼稚到灑脫到沉穩。
她如玉般的蔥指繼續翻着羊皮卷。
一炷香後。
緩緩合上。
淩安白是個苦命人,靠着自己逆天改命了而已。
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他遇到了謝昭這樣的皇帝,三年肅清科考,讓每一個學子都可以獲得最公平的機會,而不是将權利都集中在世家的手裏。
松月覺得無比的振奮。
淩安白的父母雙親均已經去世,而他父母生前也非常的恩愛,父親是一個小鎮上的教書匠,母親從生下他就落了病根,所以一直沒有工作過,家裏雖然很貧窮,但是充滿了愛跟希望。
後來父母雙親去世,他憑着自己給人寫字畫的錢,湊到了去長安城科考的費用。
然後在次年夏天,一騎絕塵。
成爲長安城最年輕的狀元郎。
說是天縱奇才也不爲過。
而這麽一顆閃耀的明珠,謝昭居然直接将人下放到了臨安這種偏僻的地方,而且官場上并沒有很多關于淩安白的傳聞,就是這麽一個驚才絕豔的男人,被埋沒?
不可能的。
他的狀元還是謝昭親手批紅的。
怎麽可能要埋沒他。
松月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淩安白,你還真是讓我次次驚喜。”
抓住淩安白就等于抓住了未來功成名就的密碼。
松月開始跑淩安白的府上更加勤快了。
淩安白從最開始抗拒,到後面接受,再到後面習慣。
也隻花了一個月适應而已,松月照顧人很貼心,她總是會事無巨細的想到,然後悄悄去做。
淩安白很多次加班到子夜,松月都會過來送湯送藥。
而作爲回饋,淩安白也答應了帶她出去玩。
-
臨安城。
草原。
在北方全是草原跟大漠的地方,不騎馬是不可能的。
松月也會騎馬,隻不過不精通而已。
淩安白也隻算得上平平,但是他今日帶着松月來草原上體驗策馬奔騰的感覺。
松月最開始還有些埋怨他一根筋的,但是到了這片草原,所有的埋怨都開始消散,的确沒有任何好埋怨人家的。
草原廣而水草豐饒。
天空低得好像觸手可得,而這邊慣常的火燒雲又是一道最獨特的風景。
松月開心的笑了起來,她看到淩安白的侍從牽過來兩匹馬,一匹高的黑馬,一匹低的白馬。
松月指着那匹小白馬問道:“這是給我的嗎?”
淩安白笑了笑,“是。”
松月搖了搖頭:“我要你的那匹黑馬,不用特别照顧我,我想嘗試一下。”
淩安白本想拒絕,但是松月堅持,他也就讓松月上了那匹高大的黑色駿馬,而自己上了那匹稍微矮小一點的白馬。
松月的上馬動作都非常不熟稔,上個馬都磕磕絆絆的,反觀淩安白這邊,在這邊自己經常一個人煩悶就來這片草原跑馬,都開始漸漸跟策馬熟悉了。
而松月坐在馬上都歪歪扭扭的。
“啊——”
她身子往側邊滑了一瞬,然後淩安白将她扶着。
松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道:“好可怕啊。”
淩安白說:“松月,你要是不會騎馬的話,不要勉強自己,都有一個學習跟适應的過程,你要不還是騎我這匹馬?”
松月搖了搖頭,“不,我就要騎我這匹,但是你能不能坐我後面教我呢?”
淩安白愣住了,“你說讓我教你?”
松月低着頭紅着臉說:“我怕我摔了,你能不能在我身後保護我?我是說,坐過來,我們騎一匹馬就好了.”
淩安白也不知道因爲什麽,鬼使神差的答應了松月這個看起來很無禮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