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靠在攬月台的軟塌上,香爐裏燃燒着徐徐的白煙,是龍涎香的味道,謝昭很喜歡長樂屋子裏的這個味道,他那裏也有許多都是長樂自己做的香。
明明身邊靠他最近的人是長樂,按照他以往的定律來說,他一定會擔心長樂是否會給自己下毒,畢竟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會抛棄許多的東西。
比如說信任。
可是他依然将自己所有的軟肋都暴露給長樂,任由她有機會傷害自己。
長樂靠在她的懷裏,神态慵懶,像一隻沒有睡醒的小貓一樣,溫存的靠在他的懷裏。
“嗯,走了啊。一早就走了,去北疆了。蕭炎.盡量不要讓他回長安,是一個禍害。”
謝昭輕笑着:“嗯,是個禍害。但是禍害也有禍害的用處,至少在北疆這種民風彪悍的地方,手上的刀才是最有力量的約束力,他的命不重要,就拿去北疆磨砺吧,能磨出來或許還是一把好刀。”
長樂疑惑:“好刀?他是你想煉的刀?”
謝昭隻是輕笑着搖頭,“看他造化,夏師傅的命債我已經還清了,你也給了蕭炎應該有的懲罰,讓他一輩子戴罪爲大明和平貢獻一份力,何樂不爲?死生真的很重要麽?”
長樂有時候真的覺得看不懂謝昭,巅峰龍椅上坐着的人,哪裏又有簡單的呢。
“嗯,我隻是說不要讓他回長安,如果影響長安的和平,我跟你沒完。”
謝昭點頭:“一定的,我不會讓他有機會來長安。”
長樂輕笑着說:“好呀。”
蕭炎的事情就這麽揭過。
安嬴卻進宮越發的頻繁起來。
這段時間他每日都要來攬月台,說是看長樂,可是謝昭知道,他每日都悄無聲息的從小徑溜去冷宮看松月。
松月不知道什麽時候.
謝昭微眯着雙眼,這可不妙。
事情失去他掌控的時候,他很不喜歡。
謝昭有意無意的問:“楚楚,安嬴最近跑你這裏很勤快。”
長樂輕笑着說:“是啊,很勤快。”
“所以呢?那又如何?”
謝昭皺眉說道:“你知不知道他每日來過你這裏,然後會去冷宮找松月?”
長樂漂亮的眼瞳微微收縮了一瞬,那隻是輕微的一瞬間,謝昭精準的捕捉到了,長樂并不知道安嬴去冷宮的事情。
長樂搖頭如實說:“我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謝昭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是昨夜謝淩風告訴我的。說他持續去冷宮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每次都是趁着晚上翻牆進去,幾乎不走正門,他以爲躲得了侍衛就能躲得了我的眼睛麽?不可能的,這是皇宮,不是他家的後院。”
長樂撐着身子從謝昭的懷裏坐起來,她冷靜了一瞬才說道:“晚上?”
謝昭也不自覺的起身,“嗯。我等會去找一下松月,問問她吧。”
長樂堅定道:“帶我一起去。”
謝昭:“行。”
-
冷宮。
松月一身鵝黃色的亞麻長裙,腰帶松松垮垮的帶在身上,如森林鬼魅般的墨發随意披散着,她本來長相就很清冷出塵,但是瘋過一次之後,整個人沾染了人間的情欲,看起來又蠱又惑。
長樂這樣高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松月真的是謝昭的親妹妹,長相真的傾國。
兄妹二人站在一起,氣質大不一樣,但是稍微統一一點的就是那勾人的長相。
松月看着他們來了,裝瘋賣傻道:“哥哥、嫂嫂,你們來啦,松月這段時間沒有你們看護,真的好寂寞哦。”
一開口,長樂那股憐憫一掃而空。
松月是什麽人?
是舉家落難,能夠憑着自己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紅塵裏面保全自身,還能自己做主的人。
這在整個社會都很難得。
所以她是弱者嗎?
她絕對不會是。
周家的人,也不可能是弱者。
外貌惑人。
長樂收斂了自己那些不該有的情緒,淡淡道:“松月,你跟安嬴怎麽回事?”
松月臉上浮現出嬌羞的表情,低垂下頭,輕咬嘴唇,半晌才擡眸,眼中波光粼粼:“嫂嫂,松月是喜歡安嬴哥哥的啊。”
長樂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冷靜的問道:“所以你是真心喜歡安嬴?那他呢?也喜歡你?”
松月點頭,眼神迷離,似乎陷入某種甜蜜之中,她低喃:“是啊,哥哥對松月這麽好,松月當然喜歡哥哥。”
長樂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自己的理智:“松月,你哥哥才是是皇帝,不是普通男人,你若是喜歡他,就告訴你哥哥,讓他給你做主。”
松月的眼淚頓時流淌下來,她通紅着雙眼望向謝昭:“可是哥哥不喜歡松月,哥哥不會讓松月嫁人,松月隻有守着這空曠的冷宮,當作人生最後的歸宿。”
謝昭忍無可忍道:“松月!你好好說話,别給我在這裏裝瘋賣傻!我不爲你好,我能給你喂解藥,讓你搬出诏獄?你知不知你做的那些瘋事情換個人早就碎屍萬段了!”
“我知道。”松月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我每一天都在這裏忏悔,我不會再犯傻了,哥哥、嫂嫂,求你們.原諒我。原諒松月這一次。我知道你是皇帝,你一句話就能讓松月死無葬身之地。可是松月是真心跟安嬴哥哥相愛的!陳郎.已經死了,松月想往前看,哥哥、嫂嫂給松月這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就一次!”
松月哭泣着抱緊自己的膝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再會心疼我。”
謝昭揉着眉心,沉默不語。
他總算知道自己爲什麽讨厭安嬴了。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謝昭歎了口氣:“罷了,既然你決定了,我會擇日跟安嬴談你們成婚的事情,你先休息吧,還有,沒有訂婚之前,你能安嬴私相授受那就是不恥,自尊自愛吧,松月。”
松月含淚答應,她看向謝昭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崇拜。
謝昭摸了摸她的腦袋,轉身離開,在關上門的時候他聽見了松月在房内壓抑的哭泣聲。
“松月,松月”
謝昭的腳步停頓了片刻,終究還是繼續向前走去,隻是心中更加的煩悶。
他不願意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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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月光如銀華灑遍攬月台,長樂穿着一襲绯色長衫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望着窗外的星辰,她輕輕的歎了口氣,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轉身叫來了身邊伺候的人。
“去将李德海請來,就說本宮要召見他。”
蝶詩俯身退了下去,很快李德海就匆匆忙忙趕來,跪倒在長樂面前,長樂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的剝開了桌案上的荔枝,遞給他,李德海顫巍巍的接過荔枝。
“皇後娘娘您請吩咐。”
“幫我把松月放出來吧。”長樂淡淡的說道,仿佛是說着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李德海驚訝的睜圓眼睛,他沒想到長樂竟然會提出這個要求。
“娘娘,萬萬使不得。”
長樂擡眸,眼睛裏閃過危險的光芒:“怎麽?不敢?”
李德海吓了一跳,連忙跪下,惶恐的說道:“老奴不敢不遵從皇後的意思。”
“那還不去辦?”
“可是.”
“沒有可是,去辦吧。”長樂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否則我不介意讓你死。”
李德海吓的哆嗦,連忙磕頭:“皇後娘娘饒命啊,老奴馬上就去。”
說完慌張逃竄。
長樂盯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目光變的陰狠起來,松月打的那些小算盤她都看得清楚着呢,現在靠上安嬴這個北疆王子,是她這輩子都修不到福分。
而等着謝昭安排安嬴跟松月的聯姻無疑是給松月最大的底氣,到時候想再看清她這個人就晚了。
長樂閉上眼睛,不由得苦笑。
謝昭說的沒錯,他的确是愛護松月的,不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步
長樂靠着椅背,看着漆黑的夜色,眼底閃過一抹寒意。
她要的不止是謝昭對她俯首稱臣,還要全身心的愛護,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再也不會給他們二次傷害的權利!
長樂眼眸閃爍着寒光,“松月.一個戴罪之身,再是皇帝的親妹妹又如何?後宮裏面還有我在這裏,安嬴.不能被她毀掉。”
-
翌日。
安嬴照例來攬月看長樂。
而長樂卻罕見的說出要同他出遊。
這可是頭一遭,長樂主動說要跟安嬴出遊。
他拿不準長樂的意思,隻好跟着一起去。
長樂帶他去了寒山寺,幾日前,這裏還是一片修羅地獄,現在寒山寺依舊破敗着,裏面隻有從其他寺廟調過來的小僧,連一個主持都沒有,這裏在方圓百裏的名聲都臭了,大家都說寒山寺一定是得罪了佛祖,然後降下的懲罰。
可是呢。
哪裏有這麽多的天罰?
逃脫生天的人大有人在。
上位者随時可以把罪孽洗清,其他都歸結于天罰。
好笑。
天罰。
長樂站在寒山寺裏,腦海裏卻都是那日的修羅地獄。
安嬴以爲長樂還是在想之前的事情,他輕聲說道:“長樂,别想了,好不好?”
長樂這才回過神來,負責寺廟灑掃的小僧端過來兩杯清茶,茶是粗茶,不是長樂平日裏飲的那些千金貴的茶,杯口還帶着粗粒。
她卻從善如流的喝了一下,品着茶跟拿千金貴的茶葉都是一樣的。
長樂放下青花瓷茶盞,在石頭桌子上磕出一聲脆響。
她側眸看向安嬴,試圖從他的眼裏窺探出一絲别樣的情緒。“安嬴,你這段時間晚上經常去找松月,爲什麽?我想親耳聽你說。”
多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想說。
之所以她選擇這裏,而不是攬月台,也是不想把那些負面的情緒留在孩子身邊。
安嬴顯然愣怔了一瞬,才想明白長樂到底說的是什麽。他以爲自己做得足夠隐蔽,卻還是沒有逃過宮裏那些眼睛。他有些煩躁的咽了咽口水。“還是什麽都瞞不了皇後娘娘啊。”
長樂煩躁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跟松月是有了私情?”
安嬴輕點着頭,“有。我喜歡松月,她身上有股子狠勁兒,其他女子身上看不見的。”
長樂簡直氣得快要發瘋,“松月是個危險的女人!你駕馭不了她就會被她控制,你非要往這火坑去跳?”
安嬴知道松月曾經傷害過長樂,但是他也在松月的臉上看見了真正的忏悔,那不是裝出來的忏悔,而是真真誠誠的忏悔。
“皇後娘娘,所有人都會做錯事情。我說的是所有人,您懂麽?”
長樂氣得發瘋,“你什麽意思?你讓我原諒松月,然後成全你們這對患難鴛鴦對嗎?”
安嬴苦笑道:“不敢求您的成全,隻求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有空能去看看松月,足矣。”
長樂嗤笑道:“足矣?你知不知道松月馬上要跟你成親了?”
安嬴疑惑道:“成親?怎麽成親?”
長樂:“當然是謝昭會安排你們成親,到時候你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那是皇帝的親妹妹,你敢抗旨不尊就是死。”
安嬴倒是想過跟松月成親,但是他還是擔心會傷害長樂,就像現在這樣挺好的,松月一直在冷宮裏住着,不能跟外界有任何的聯系,除了他自己,安嬴當然不會去傷害長樂的。
所以他能夠肯定松月沒有機會再傷害長樂。
可是眼下
計劃出現了一點點的偏差。
安嬴:“可是.成親,還是先算了吧。再看看。”他不也敢保證松月到底有沒有害人之心,隻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長樂:“你既然這麽想就是最好的,松月我已經派人悄悄從冷宮放了出來,她現在就住在我的城郊别院裏面,隻要你今天晚上跟我過去,然後裝作不小心跟她碰面,跟她獨處一會兒,之後的事情我自然都會安排好。我會讓松月身敗名裂,再無跟你的可能性。你可願意?”
安嬴當然不願意松月身敗名裂,還是因爲自己。
這真的是下下策了。
安嬴問:“還有沒有别的辦法?不要傷害任何人?”
“那你就是在傷害我。”
長樂不知道自己爲什麽現在變得這麽偏執,近乎着了魔。她之前以爲松月發瘋了,讓安嬴跟她獨處正好能夠打消安嬴愛護她的心,沒有想到松月這麽有手段,連安嬴都能搞定。
這讓長樂開始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