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被悄悄送進了曾經榮薇住過的冷宮。
蕭瑟的宮裏,隻有爲數不多的幾件古老裝飾品,還有門口杆子上懸挂着的白色破布。
“娘娘,您自己一個人可以嗎?”點翠站在門口有些不安的看向長樂。
安嬴還沒有到,距離她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長樂提早到了,也想的是提早走吧,給二人創造出獨立的空間。
長樂點了點頭,現在正是倒春寒,她身上還裹着一件短款的兔絨紅襖子,看起來靈秀又漂亮。
“點翠,你在門口等我就行。我沒事。”長樂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大步的走向屋内。
松月正在窗台旁發呆,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
這段日子,她瘦了不少。
她看見長樂進來了,勉強的露出一抹笑容:“姐姐來了啊。”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長樂絲毫不在意。
這就是松月。
她淡淡道:“你想吃些什麽?”
松月搖頭,“不餓。”
“不餓也得吃點。你這樣下去,病情加重怎麽辦?”長樂語氣雖然平靜,但是卻隐藏着一股怒氣。
“我想吃吃肉!”松月忽然激動的尖叫一聲,“我快死了,我好痛苦!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這種痛苦根本無法言喻,尤其是每天都有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湧上來,她快受不了了。
長樂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現在吃飯還是要喝粥。我吩咐小廚房做了雞湯粥給你端進來?”
“不,我想吃肉。”松月喃喃道:“給我炖豬肘子,我要豬肘子,我要吃豬肘子”她一邊喊,一邊哭了出來。
長樂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她不知道怎麽勸。
這個時候,她也需要時間。
謝昭在門外守着,聽着裏面傳來的哀求聲。
“求你們殺了我吧,我受夠了。”
“我甯肯死,也不要忍受這些折磨了。”
“我真的要瘋了。”
謝昭低低道:“她現在精神不穩定,你還是讓她冷靜一陣子吧。”
“冷靜不下來。”長樂搖了搖頭,她說:“她的性格本來是偏激暴躁的,吃了雙倍的解毒水,變得更加暴躁易怒,甚至失控。她已經開始傷害她自己,我怕她真的有一天精神崩潰。”
“不會的。”謝昭笃定道:“松月還有希望改過自新,我們應該相信她。”
“可是你也知道她這樣的狀況,即便是改過自新,她依舊還是以前的那個松月嗎?我不希望安嬴跟她接觸太多,萬一被她傷害了呢?”長樂有些焦急的說道。
她的确不能冒險,這個時候安嬴不适合見松月。
“嗯,就讓安嬴不要過來,松月現在這個狀态實在是不适合見人。”謝昭抿唇。
“好的。”長樂歎息了一句,說道:“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永遠支持你。”
這裏面。
松月依然嚷嚷着要吃豬肘子,可是她雖然住在冷宮,吃的東西卻是禦膳房裏面的,一點都沒有磕碜到她,但是她從诏獄出來之後,就感覺自己的胃跟一個無底洞似的。
長樂倏然說道:“松月,不能再給她吃了,再吃真的會變豬。”她看着院子一角裏,那滿目瘡痍,全部都是豬肘子吃幹淨的盤子,油膩膩的搭在那裏,都疊成有半人高。
很難想象這麽嬌小的一個姑娘,卻每日要靠吃這麽多的食物來生存。
長樂都覺得詫異。
謝昭今日幸好不放心長樂自己在這裏,悄悄跟了過來。正好就瞧見了松月這瘋魔般的吃相,他默默的歎了口氣,想關切一兩句,但是話到了嘴邊,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松月溫吞的繼續說道:“哥哥、嫂嫂,松月想吃豬肘子..在诏獄,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就讓松月再吃一點吧。”
要是長樂沒有看見門口擺着的那滿滿一層的豬肘子空盤,她或許真的會讓禦膳房加急燒一鍋的豬肘子來,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松月真的不能再吃了。
長樂皺着眉看向謝昭,在等他的答複。
謝昭卻隻是微微搖了搖頭,“不能吃了,松月。你再吃會出事的,明天再吃,好不好?哥哥答應你。”
長樂也拉住了松月的手,說:“松月,你真的不能再吃了,爲了自己的身體着想。”
她從踏進來的那一瞬間就沒有再想過榮薇的事情。
好像那一頁真的翻篇了。
而現在這篇寫的正是跟松月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也換人了。
松月倏然哭了起來,哭得像一個梨花帶雨的小孩子般,無措又好笑。
長樂看着她幾乎流不出眼淚的眼睛,又好氣又好笑。“一會兒安嬴來了,你對他哭去。”
安嬴的名字對于松月來說有莫大的治愈力。
她果然不哭了,眼眶紅紅的看向長樂,悶悶道:“嫂嫂你發誓。安嬴會來看松月。”
長樂剛剛是準備不讓安嬴進來的,因爲松月這個狀态.或許,暫時性的不讓她見安嬴才是對她好的。
但.
任性一次吧。
長樂倏然說:“你答應我,乖乖的,不準傷害我們,就讓你見見他。”
松月果然乖巧的坐在椅子上,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好!松月乖乖的!等安嬴王子過來!”
長樂這才勉強松了一口氣,跟謝昭對視了一眼,發現他也是松了一口氣。
謝昭輕咳一聲,“好了,我們走吧,别打擾她了,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
長樂點點頭,和謝昭朝外走。
“皇兄和皇嫂,你們先去休息吧。”松月輕柔的說道。
長樂頓了頓,随即輕歎一聲,點頭同意了。
兩個人往外走去,長樂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說道:“我記得安嬴曾說過,她最喜歡吃大明這邊的松鼠魚.你幫我找找,有沒有賣松鼠魚的地方。”
謝昭點點頭:“好的。我一會兒派人去尋。”
長樂點點頭。
謝昭走後,屋中隻剩下松月一個人,她走到桌案邊坐了下來,将那些油膩膩碟子收拾掉,又拿着布巾擦拭桌案,她的手指纖細,骨節分明,皮膚白皙,仿佛吹彈可破。
松月将帕子扔進盆子裏,轉身看向自己的侍女紅螺。
這丫頭被她下了藥,此刻躺在榻上睡的香甜,一隻胳膊橫在胸前,另外一隻手垂落,手腕上的玉镯子泛着幽藍色的光澤,映襯的整隻手臂越發白皙修長。
松月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後用力一扭。
咔嚓!
骨裂聲響起。
松月慢條斯理的将紅螺手腕上那個泛着青色的玉镯取了下來,丢到一旁的木匣子裏鎖了起來。
松月的這番舉動沒有驚醒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她睡的正酣暢。
她擡起頭,目光悠遠,看着窗外漸漸暗淡的夜色。
她擡起頭,目光悠遠,看着窗外漸漸暗淡的夜色。
“我真傻,竟然相信長樂這種蠢貨。”松月對着鏡子緩緩說道。
當初的事情是怎麽樣的,她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的死是她一輩子的噩夢,她恨極了她。
但是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親生哥哥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松月站起身來。
自言自語道:“松月啊松月,能幫你的現在隻有那個安嬴了。”
她走了兩步,停在了梳妝台的位置,她盯着銅鏡中那張臉,忽然笑了起來。
這個世界真奇怪啊。
原本她并沒有打算要再嫁,爲了死去的前夫再嫁人爲了報仇,她都覺得好笑跟諷刺。但是想想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姐妹甚至是自己的哥哥,那些人的生命或者寵愛都被長樂奪過去的時候,長樂甚至連一點點的愧疚感覺都沒有過。她隻是想要報仇,僅此而已。
笃笃笃——
敲門聲陣陣。
松月輕笑着跑過去開門。
刷拉一聲,木門卸下門闩打開露出一縷光照亮了松月的臉。
她今日一身暗金紗裙,頭上随意戴着一隻木簪,嘴唇剛剛故意點了一點殷紅,跟着發紅勾人的眼尾微微上挑着,松月輕聲道:“安嬴王子。”
安嬴的心跳砰砰的。
燦金色的夕陽灑在面前女子柔和完美的輪廓上,還有她此起彼伏的胸膛。
安嬴覺得口幹舌燥無比,這個時候,隻想喝點冰水鎮一下心底那股欲念上頭的邪火。
室内燃着一種奇異的香氣。
聞着就令人上頭無比。
安嬴其實都懂,但是他依然裝作不懂的樣子。
這裏是冷宮。
沒人會來。
唯一回來的兩個人今日已經來過了,便不會再來。
松月什麽都算好了。
她笑着從茶壺裏倒出一杯熱茶遞給安嬴。
安嬴接了下來,一飲而盡。
微甜潤的茶水滋養着他的喉嚨,他倏然睜開一雙滿是欲望迷離的眼,看向松月,目光就黏在了她的身上,難舍難分。
這股香催得并不隻是安嬴,也是松月。
奇怪的是。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并不對面前的男人感到抱歉或者是排斥,相反她還非常享受這種雲端上的感覺。
安嬴握住她的胳膊,一雙眼燒得很,“松月,這都是你設計好的,對嗎?”
松月有些錯愕的看向他,她的機會隻有一次!
不成功,便成仁!
她已經沒有任何的底牌了,而那日在诏獄的那一眼,就成了她往後餘生救贖的光!
她不能輸。
松月豁了出去,她坦坦蕩蕩道:“安嬴,我從第一次見你就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了你。你就當我是個瘋子吧”
安嬴顯然失神了一瞬,然後才拉起她的手說:“你不是瘋子。”
松月嗤笑道:“大家都嘲笑我,是個瘋子,我也是個拿不出台面的人。之前是個花樓裏的妓女,現在呢,是個無可救藥愛上你的瘋女人。”
安嬴捂住了她殷紅的唇瓣,“你不是妓女跟瘋子,不要妄自菲薄。我知道你之前跟長樂有過龌龊的事情,但你也是她夫君唯一的親身妹妹,大義也不滅親,她今日來過,你現在還在這裏,料想她已經完全原諒了你。我呢,是長樂的好友,也是彼此挑選的家人,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去傷害她,你知道麽?如果你想靠近我,那第一條要求就是不能傷害她,如果你能保證做到,我會給你想要的。”
松月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但面上卻還是楚楚可憐道:“安嬴王子.長樂她真的有這麽好嗎?怎麽你們一個個都護着她?”
安嬴輕笑道:“因爲她真的很好啊。”
松月這會兒簡直就想翻白眼,但是良好的修養讓她忍了下去。她溫聲道:“嗯,我不會了,安嬴王子,我真的知錯了。不然哥哥也不會讓我這麽快出來。就算你不看着我,還有哥哥也會一直看住我,你放心吧,我對嫂子真的沒有二心,隻想她好,她不好我們大家都要遭殃,不是麽?”
明明是強制頂着情、欲的聊天。
松月卻是淡淡的。
而最後淡不住的人是安嬴。
安嬴幾乎是用了自己最後的克制力說:“你不後悔?”
松月一副烈女的樣子,“不後悔!”
安嬴的呼吸重新急促起來。
他猛地撲過去,把松月壓倒在軟塌上。
這個女人太美妙了,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擁有她會是多麽銷魂的一件事。
他吻她,摸她,撫弄她。
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淩虐。
松月緊閉雙眼,等待疼痛。
但是疼痛遲遲沒有到來,她聽見一聲悶哼,随即安嬴趴在她身側,低沉喘息起來。
他渾身濕透,額角的汗滴順着俊秀的眉眼流淌,滴答一聲砸落在松月的臉頰。
松月睜開了眼睛。
她的眸色帶着一抹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但是她看到安嬴的嘴角沁出血絲。
安嬴似乎察覺到了松月在看他,他擡起頭,眼眶通紅的望着她,那眼裏有種濃稠的欲、望和深沉的情誼。
松月心頭微顫。
“我不後悔。”安嬴沙啞着嗓音道。
他撐着自己坐起身來,衣裳敞開,身形修長,肩寬腰窄,胸膛結實健壯,腹部肌肉鼓脹。
他的眼神堅定執拗,像一塊頑石,又像是一株野草,倔強且固執。
他看着松月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但是現在不行。松月,再等一段時間吧。”
“你要去哪兒?”松月問道。
安嬴道:“我會回來的。你要等我。”
松月看着安嬴轉身離開,她呆滞的躺在軟塌上,半晌,緩慢的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髒。
那顆心髒正劇烈的跳動着。
她不是瘋了,是愛極了。
可是愛上自己的獵物,何其可笑?
夜晚的涼風吹進屋裏,安嬴穿着單薄的衣服從寝殿裏出來,一路走到外邊庭院裏。庭院裏的樹枝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月色朦胧,他仰頭望着皎潔圓月,喃喃道:“你知道的.我不能夠辜負你。”
他知道自己這話是跟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