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跟挽甯經常都會來攬月台小住兩日再回國子監去上學,他們很喜歡新來的弟弟妹妹,特别是挽歌現在俨然就是一個小大人。
抽芽般的年紀,他們的個子都沖得很快,挽歌跟挽甯好像就是在長樂生産的這一日,一夜之間長大。
變得會貼心了,也會跟長樂進行溝通了。
長樂很是欣慰。
她最近總是夢見以前的事情,整日就郁郁寡歡的樣子。
安嬴拿着一罐新做好的美人丸走了過來,“怎麽了?”
自從二人之間的隔閡消失殆盡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了一點。
不像是朋友,更像是戰友或者說夥伴。
挽歌跟挽甯一人抱着一個小孩在那邊搭好的地毯上玩積木,長樂就坐在這邊的椅子上乘涼。
正巧安嬴來了,跟她聊聊天。
長樂歎了口氣說:“就感覺時過境遷,對了,陪我去一趟诏獄吧。”
安嬴皺眉:“诏獄?”
長樂起身伸了個懶腰:“嗯,诏獄,我沒有告訴你吧,陛下有個親妹妹,在诏獄的,我帶你去見見她。”
安嬴眉目中的惑色更加深重了,“陛下的妹妹在诏獄?怎麽回事。”
長樂悠悠的說道:“因爲你們北疆來的邪術。”
安嬴心裏不解的神色更加深重,他喃喃道:“是我們那裏賣的毒藥?還是巫蠱?”
長樂側頭說道:“非也,都不是。是一種叫癔症粉的東西,你還記得不?我曾經也提煉過,但是并不是這個功效的,我做的是能讓人做美夢的癔症粉,而松月從北疆的行腳商身上買下來的卻是隻會讓人反複做噩夢的粉末,食用過量還會發瘋。”
安嬴皺眉道:“你這麽說我就知道了,那個粉末提純很簡單,主要是材料,在大明根本找不到一朵曼陀羅花入藥,要散播起來也很困難,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北疆帶出來,但是怎麽會這麽巧,讓陛下的妹妹買到了。她妹妹是對你用了這個粉末然後才被關進诏獄的嗎?”
長樂微微颔首,然後進了屋,拉開一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裏面裝滿了藍色的水。
-
诏獄。
松月在地下三層。
是高位管控的地帶。
而這一層高危管控的人都隻有松月一個人。
最初本來是住了三個人,但是那三個人都被松月折磨得也快瘋了,現在搬去了刑部的重點看管牢獄。
松月這裏得了乖。
越發的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她開始打砸東西,發瘋般的尖叫、怒吼,傷害自己。
長樂想了想推開門說:“安嬴,等會兒我會給他喂下去解藥,你往後靠一下,别被她弄傷。”
長樂還沒有進門就跟安嬴說小心,讓他都有點覺得裏面的人應該是個什麽洪水猛獸的時候,一個水靈靈的眼睛就撞進了自己的眼睛。
安嬴心跳砰砰的,他定在原地。
松月抱着自己蹲在角落,她正全神貫注的盯着安嬴,長樂她知道,一點也不想看過去。反而是那個長相深邃的公子,很符合她的理想型。
松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她起身掠過長樂走去了安嬴的身邊,門外的侍衛就要進來。
安嬴卻擡手頭也不回的說道:“不用。”
松月笑了起來:“你是誰?”
安嬴莫名覺得口幹舌燥,他說:“我叫安嬴,來自北疆。”
松月嗚咽了一聲,像一隻小動物似的,她好像已經把長樂全部都忘記,長樂在她這裏隻是一個罪惡的代名詞。
松月一身白衣,腰帶都沒有拴上,麻木衣料松松垮垮的罩在他的身上,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腿,她也赤裸着雙足,說話的時候腳趾微微着地。
安嬴投過去一絲目光,她也絲毫沒有害羞的情緒,好像已經把大明婦女的禮義廉恥都全然忘記。
長樂卻回身用力拽住了松月的手腕,然後逼迫她喝下那瓶蔚藍色的解藥。
長樂:“松月,瘋夠了沒?!”
松月想了想微笑着說:“沒有呢,大嫂。”
長樂怔住了,“你早就吃過解藥了?”
解藥要起效果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而松月毫無瘋态,說話也很正常,除了那些像小動物一樣的動作跟神态,想必都是這間逼仄的屋子帶來的。
長樂還自嘲一笑。
她還以爲謝昭心真的狠呢,結果早就把松月悄悄治好了。
她多慮了。
長樂退後兩步準備帶着安嬴離開。
松月卻拽緊了安嬴的袖口:“安嬴,帶我走。”她說得笃定,一雙含情脈脈的雙眼一直勾着安嬴的心,讓他四肢百骸都騷着癢。
長樂:“安嬴是北疆的王子,松月,你一個囚犯,你覺得自己配麽?”
松月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她的牙齒很整齊,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一輪彎月,“我不配,但是我也可以配呀,大嫂,您高擡貴手不就可以?”
長樂幾乎是氣笑了,“嗯,你做夢。”
松月有些遺憾的說道:“那我就告訴哥哥好了,你真是歹毒。”
安嬴回過味來,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無骨的女子是曾經加害長樂的兇手,無論如何,都不能去原諒她。他摹地甩開松月的手,冷聲道:“松月,放手。你我二人不同路。”
松月真就松開了手,然後退後兩步說:“嗯,長樂身邊的人都是如此,護着她跟眼珠子似的,命好。”
長樂歪着頭看向松月,微微一笑:“不是我命好,是我本來就很好。”
說罷,帶着安嬴果斷離開。
松月繼續在放聲笑着,說不清楚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假瘋了。
謝昭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
他馬不停蹄的趕去攬月台,倒不是質問,而是擔心。
他擔心長樂被松月又傷害到了。
跑去攬月台的時候,正好看見長樂回宮,問她去了哪裏她卻隻說去宮外轉了一轉。
謝昭又怎麽會信。
他說:“楚楚,你去哪裏可以告訴我,不用隐瞞,因爲最後我也會知道的。還有,今日你去找了松月是嗎?她有沒有傷害到你?”
長樂嗯了一聲,然後說:“沒有傷害我,她很好,我也很好。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松月已經解毒了?”
謝昭躊躇着說:“我怕你多想。”
長樂挑眉跨步走了進屋,“你不說,然後讓我自己發現了,我就不會多想了嗎?謝昭,你扪心自問,你跟松月的事情,哪一件我有說過你做得不對?松月也還是被我提上公主的位置的,我有說過什麽嗎?我讓你送她離開大明,你照做了嗎?依然在诏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放她出去,重新回歸公主的位置罷!你還有沒有想過,她想害我,不止一次。”
謝昭歎了口氣,他輕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松月現在還在诏獄,我就是想讓她自己徹底反省自己的錯誤,這不是逃避出國能夠解決的事情,她必須真的認識到自己錯了,才能下次不再犯錯!”
長樂繼續咄咄逼人道:“你覺得她會認錯嗎?啊?謝昭?我今日是可憐她,給她去送解藥的,她看我那個眼神好像在看地溝裏陪伴她的老鼠。”
謝昭知道松月自從上次自己喂了她吃下癔症粉就跟長樂這個人都結下了梁子,左右都不好辦,他隻有松月這個親妹妹的。
長樂又很敏感。
謝昭歎了口氣:“楚楚,你想讓我怎麽辦?殺了她?”
謝昭歎了口氣:“楚楚,你想讓我怎麽辦?殺了她?”
長樂搖頭:“不用殺她,倒是顯得我度量太小。她好像喜歡上了安嬴,你知道麽?”
謝昭皺眉道:“安嬴?她喜歡安嬴?怎麽可能。”
長樂沒有多說,“反正我告訴你了,要怎麽做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謝昭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了。”他轉身沒入夜色,身影孤寂又淡漠。
長樂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謝昭很少對她生氣,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長樂自己在生氣,而謝昭在哄着她。
長樂苦笑了一聲:“你還是不懂。”
謝昭是生氣她做很多決定卻從來不告訴自己。
也氣她對松月的态度。
還氣他自己。
隔閡就像是揉碎的紙,再怎麽展開,都不可能是原來的紙。
上面有的縱橫皺褶,就是表現。
長樂倏然笑了起來,跟松月異曲同工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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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的星輪,繁星點點。
正是春日踏青的好時候。
謝昭一連三日都沒有去找長樂,長樂也沒有去找他,二人陷入了一種詭秘的僵持當中,長樂不知道是,謝昭每晚都會來攬月台,在門口站一會兒再走。
長樂坐在床榻上,雙手環抱着自己。
明明什麽都有了。
兒女雙全。
還是覺得孤單。
比一個人的孤單還要孤單一點。
二人沒有一個人這一次願意率先低頭認輸。
好像都帶着自己不可磨滅的驕傲。
明明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但是就是邁不過去這道坎兒。
長樂倏然低聲綴泣了起來。
她打開門準備出去向謝昭評評理,心裏一直僵持不下的驕傲在一寸寸的退潮。
而一打開門,就對上了謝昭一雙探究的雙眼。
他那雙眼好像在說對不起。
長樂撲哧一聲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什麽?”
謝昭挑眉走上白玉石階,握住了她軟嫩的小手。“終于盼到了,我的月亮。”
長樂抽回了手,那些退卻驕傲又重新爬滿她的身體,她對着黑暗的樹林揚了揚下巴,“走走?”
謝昭點頭說好,帶着她慢慢走進了小樹林,這是禦花園的邊上,再往東南方走一會兒就能到禦花園的蓮池。但是長樂堅持要往最黑暗的地方走,謝昭也依着她,帶着她一路穿過層層黑暗,還有不曾有小路的樹林。
這皇宮看起來不大,但是多的是他們沒有探索過的地方。
長樂倏然笑了起來,“春天的第一場踏青,沒想到是在這裏。”
謝昭溫聲道:“害怕麽?黑。我記得你以前最怕黑了。”
長樂點頭,聲音軟甜:“當然了,我現在也很怕黑的,但是有你在不怕了。”
謝昭輕笑着說:“嗯,握緊我的手,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你,隻要有我在。”
長樂想跟他好好溝通一次,以一個平等的身份,而不是皇帝跟皇後。她拉着謝昭在樹林中坐了下來,“坐吧,我想跟你溝通一下。松月的事兒,她早就沒有瘋了,也受過懲罰了,你想之後怎麽辦?她總不能一直被關在诏獄,我上次見她我感覺她的精神狀态已經不好了。”
謝昭無所謂的說道:“沒事,她總要學會爲自己的錯誤買單。我想的話,是讓她再關兩個月,等她真心悔恨的時候,才放出來,到時候要留在哪裏她說了算吧。”
長樂倏然說道:“安嬴好像也有點對于松月這種類型的人着迷.我也不知道,他們前幾日第一次見面,我就不該帶着安嬴過去。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我說如果,松月出了诏獄,向你讨一門婚事,怎麽辦?”
謝昭倒是真的不知道這事,上次長樂說完,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去。因爲,松月看男人的眼光,向來不好。而且她瘋之前口口聲聲都在念叨着陳郎,怎麽可能現在會喜歡上别的男子,還是在诏獄裏面。
又不是救世主。
謝昭當然是不信的。
但是長樂一而再再二三的提示就本身很能說出問題了。
松月跟安嬴。
謝昭仔細想了想,如果安嬴自己願意同松月在一起的話,二人倒還算一樁金玉良緣。
但是松月
已經瘋了。
謝昭是知道的。
癔症粉大量服用會對人的神經系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害。
當時他也是氣狠了。
現在想想,或許應該用個溫和的辦法。
總之,松月已經瘋了。
讓一個瘋女人嫁給北疆王子。
謝昭皺眉道:“安嬴,怎麽想?”
長樂這些天爲了安嬴的婚事操了不少心,她那床頭擺放着一疊長安城中貴女們的畫像還有身平,她已經拿給安嬴看了好幾遍,但是就是一個都選不出來,不是這裏不滿意,就是那裏不滿意。
長樂都要絕望的時候。
松月倏然跟安嬴好像有點什麽。
這種微妙的感覺,長樂也說不清楚。
大抵她見到謝昭就是這樣的。
長樂思忖了一會兒說:“松月放出來吧,養在冷宮裏,隔兩日我帶着安嬴去看她,就知道了。”
謝昭也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案,他還是擔心長樂會介意傷害過自己的人還在身邊。他又問:“真的沒事嗎?松月現在精神狀态不是很好,我也并不覺得她是真心悔過,如果出來還傷害你,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楚楚,你的安危對于我來說很重要,你知道嗎?”
長樂當然知道。
自從榮薇走後,謝昭幾乎是贖罪的姿态。
長樂握住了他的手,“阿昭,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跟孩子,包括你了。松月放出來吧,畢竟是你的妹妹,但我不願意給她恢複公主的身份,這是對她的懲罰,她要用一個庶人的身份過完這輩子,亦或是當個官太太,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我們無權插手,對麽?”
謝昭微微颔首道:“好,那就先把她接入冷宮,然後等兩日你跟安嬴過去看看她吧,記得我說的,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她再敢傷害你,你可以随意處置,不用來問我。”
長樂嗯了一聲,抱緊了謝昭。
二人很少有這麽溫情的時刻。
所有的誤會跟分歧都慢慢得到解決的時候,是最有安全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