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正坐在院子裏面嗑瓜子,肚子倏然傳來一陣劇痛。
她立面甩開手上的瓜子,然後從凳子上緩緩蹲下,她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從下面緩緩流出,還有略微的酸澀味道。點翠端着茶點走了過來,在桌腳看見了疼哭不止的長樂,吓得手上的托盤一扔。點翠忙跑過去,說道:“怎麽了?娘娘?”
長樂指着自己的肚子說:“快去叫産婆!我要生了!”她疼得滿臉大汗淋漓,身上也是陣陣的發汗。
她的頭巨疼無比。
身體也是。
肚子裏的那個小家夥正在不安分的亂動,她這個時候正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侍衛很快去把女醫跟産婆都叫了過來,同步通知的,還有陛下。
謝昭趕過來的時候,長樂已經在早就準備好的生産室了,裏面傳來她陣陣嘤咛般的哭泣,産婆在旁邊勸說:“娘娘,再用點力氣!孩子馬上就出來了!堅持一下!用力!深呼吸”
長樂不安的抓着身下已經被汗水跟不知名的液體打濕的床單。
她痛哭不止。
“不行,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眼看着人就要脫力暈過去。
門口倏然傳來謝昭的聲音。
“楚楚!不想生咱們就不生了!讓我進去!謝淩風!你要抗旨不尊是嗎——”
門口一堆人七手八腳的攔着謝昭,畢竟女子生産,并沒有讓丈夫守在旁邊的傳統,要是裏面的長樂受了驚,那該如何是好。
裏面的産婆也接連說:“陛下,您就再等等吧。不要進來。”
謝昭低聲罵了一句:“操。”然後負氣在門口蹲了下去,他是第一次這麽頹然,手足無措。裏面的長樂還在有氣無力的喊疼,而他什麽都不能做,隻得在門口咬緊了牙關,時不時跟長樂喊兩句加油。
除此之外。
他什麽也做不了。
什麽也做不了。
這讓謝昭感覺到了無比的沮喪,他悶悶道:“産婆,你們就讓我進去看看吧,我擔心長樂不行”
也或許是謝昭這句不行,成功點燃或者說激怒了長樂。長樂悶哼一聲,然後一用力,孩子緩緩從她的肚子裏爬出來,身上還黏着臍帶,小臉紅撲撲的,産婆将孩子抱起,然後又驚又喜道:“等等!還有!娘娘這是龍鳳胎啊!”
“龍鳳胎?”
謝昭疑惑,他好像全身上下跟世界隔絕開了,每個毛孔都在叫嚣着要進去看看。他喃喃道:“龍鳳胎?”淩厲的雙目首次出現迷茫又欣喜的神情。
謝淩風比他還高興,激動地按住了謝昭的肩膀說:“陛下!是龍鳳胎啊!是哥哥跟妹妹!”
謝昭這才明白。
他回過神來,裏面又是一聲尖銳的啼哭。
然後門倏然刷拉一聲打開。
産婆一手抱着兩個小孩走了出來,将孩子遞給女醫後,又進去照顧已經累暈過去的長樂。
時間分分秒秒在過去。
謝昭隻側頭看了一眼兩個臉頰紅得跟猴子一樣的小孩,然後大步跨進血腥氣極重的産房。他拉住了長樂冰冷的小手,問産婆:“這是怎麽了?她有事嗎?”
産婆搖頭:“娘娘就是身子骨太小,兩個孩子又太大,生産不順,累暈過去了。也幸好您一直在外面跟她說話,才能讓娘娘堅持到最後才暈過去的。”
謝昭很難想象長樂躺在這張冰冷的木床上是什麽感覺,而生孩子又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平日連被一個螞蟻咬都要叽叽喳喳叫的小女孩,居然爲他生了兩個孩子。
謝昭立馬決定道:“不生了。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她生孩子了!”
産婆連忙勸着:“陛下,三思啊,您跟娘娘還年輕,又這麽恩愛,不生孩子可惜了。”
畢竟,在這個朝代,女子是以夫家跟孩子爲榮的。
不生孩子,就意味着此後不會再受寵。這對于深宮中的女人更是一個滅頂的打擊。
産婆是服侍過前朝妃子的,知曉深宮中那些個争寵的手段。
謝昭覺得産婆一定是誤會了什麽,他沒心情解釋,隻側頭讓太醫魚貫似的進來幫長樂看身體。
等太醫都開好療養的房子,伺候的隊伍都到位了以後,謝昭将長樂身上簡單的清理了一下,又換了一身幹淨的寝衣,這才抱着人往房裏走。
他手上沾着的血腥氣,讓他都覺得驚訝。
伺候的隊伍是新進來的,之前長樂就不願意陌生的人碰她的私人生活。她分得很清楚,該有的不該有的都很清楚。
特别是貼身的人,更是要求幹淨。
所以這支伺候産婦的隊伍是謝昭耗時半年組成的,都是一等一的照顧人的好手,還有能夠讓長樂盡快恢複身材的營養師也帶了過來。大家都開始圍繞着床榻上那個還在昏睡的主子忙活。
謝昭看着長樂沒有事了,然後這才邁腿朝着孩子的房間走去。
一男一女。
他心裏暗暗竊喜。
門外無心來了。
他焦急的表情不似作假,謝昭就上前打了個招呼:“師傅,長樂在寝宮,才睡下,你再去看看吧。”
無心微微颔首,然後小跑着進了長樂的寝宮。
謝昭失笑,然後跟着無心又折返回去。
他靠在門口,看向裏面着急的無心。“師傅,孩子在旁邊。”
無心嗯了一聲,然後放下長樂的手腕,跟着謝昭離開。
兩個小孩也是餓狠了,一直沖天咆哮,活脫脫的兩個惡霸。現在喝上了奶媽的乳汁,這才止住了哭聲,抱着奶娘喝着。
看見謝昭跟無心走了進來,哥哥拿手抓了抓謝昭的方向。
無心問道:“孩子取名了嗎?”
謝昭搖頭,“還沒有。”
無心又問:“姓謝還是李還是周?”
要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聽見這句話一定會被驚駭到,但是除了奶娘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其餘的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平靜。好像剛剛說的皇家密辛,不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大秘密一樣。
謝昭想了想說道:“這個天下,終歸還是姓李,就跟長樂姓李。不要跟我姓。”
無心點頭,顯然是默認了他的這個說法。
“姓李,男孩就叫李政,女孩就叫李平樂。”
謝昭微微怔住,然後說:“好,醒來再問問長樂的意見。”
無心點頭,“好。”
孩子喝完了奶,張牙舞爪的要新來的二人抱抱。
謝昭伸手抱上了李政,無心抱着李平樂。二人皆是有些感慨,長樂在他們的印象中還隻是個小孩,現在小孩爲他生了小孩。
傳宗接代的意義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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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悠然轉醒,身體感覺輕盈了好多倍,她睜開一雙睡眼朦胧的眼睛,瞪大着看着外面,忽然說道:“來人——”
謝昭從連通的書齋中起身,然後帶着九個伺候産婦的專人朝着長樂走過去,謝昭含笑望着她,“醒了?”
長樂指了指他身後的陌生人,又問:“這是誰啊?還有孩子呢?”
謝昭坐到了她的床榻上,指着這些人說道:“這些是我專門爲你挑的坐月子照顧你的人。他們會把你照顧好的,放心吧。孩子我去抱過來你等等。”
九個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見面大禮,聲音整齊洪亮如鍾盤,長樂還有些恍惚,差點以爲這些走路都有軍姿的人是從軍隊裏面才撈出來的。
“皇後娘娘萬歲金安!”
長樂咳了咳,擡手輕飄飄的說:“起身吧。”
九人:“是。”
她們依次介紹了自己,長樂一頭黑線。
“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
剛好九個人。
長樂覺得有些失語,再一看她們每個人的胸口處都有數字的縮寫。
長樂倏然想起之前她同謝昭吐槽過一次。
長樂吐槽:“攬月台最近新進來一些新面孔,可是我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清楚,我不喜歡陌生人來我的生活,真的很混亂。”
也就是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
謝昭記了好久。
小九替長樂擦着臉頰,“娘娘,是奴才弄疼您了嗎?”
長樂從飄忽的思想中轉了回來,才說:“沒,你弄吧。不疼。”
謝昭抱着兩個臉頰紅撲撲的孩子回來了。
長樂有些嫌棄道:“怎麽這麽醜?”
把謝昭也問住了,他失笑:“孩子剛剛生下來都是這樣,養養就好了。”
長樂害怕的撇了撇嘴。“好醜。”
謝昭将孩子放在長樂的身邊,“你抱抱呢,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妹妹,正好他們可以跟挽歌挽甯一起長大,就不會覺得孤單。”
說起挽歌跟挽甯。
兩小孩拼了命的在國子監念書,說不考個狀元郎回來都不好意思。
長樂讓他倆搬回來,結果他們自己不願意回來,隻願意住在國子監,問就是要學習。
事際的原因長樂也沒有去深究過。
可是終歸是她心底的一道刺。
如今提起來,心裏面那些對孩子的愧疚更加濃重,在心底跟一團愁霧一樣,抹都抹不開。
長樂倏然說道:“挽歌挽甯帶人讓他們回來看看弟弟跟妹妹吧。”
謝昭笑道:“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長樂吐出一口清氣:“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謝昭搖頭,“哪裏是我考慮周到,明明是你。”
長樂手中抱着奶團子似的孩子,他們的身上還散發着陣陣的奶香氣,湊近了一嗅都是專屬于小孩子的氣息,好聞又粘稠。
長樂抱着他倆笑得停不下來。
謝昭看見他們更是心都化作了一團,長樂伸出一根手指,孩子就用小拳頭把她的手指包裹起來,大手跟小手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長樂倏然問道:“給她們取名了嗎?”
謝昭搖頭:“還沒有取名,不過今天下午無心來過,他取名了,我還要問問你的意見。哥哥叫李政,妹妹叫李平樂,如何?”
長樂想了想,“你覺得呢?”
謝昭實打實的說了,“我覺得太普通。”
長樂也颔首,“我也覺得普通,先不取名吧,就取個小名。哥哥叫團團,妹妹叫妮妮。”
謝昭好像更加喜愛這個小名,他摸了摸倆孩子的頭,“團團、妮妮。”
長樂微眯起眼睛,這是又困了。
謝昭連忙将孩子從長樂的身邊撈走,然後派人過來照顧他。
挽歌挽甯這個時候到了,他出去招呼他們,長樂喝了藥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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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嬴見到長樂已經是三日後了。
長樂的精神氣才恢複一點,但是白天還是清醒不了多久,就要睡覺。
太醫開的藥大部分都是安神的藥物,然後再配合謝昭這邊遴選出來的照顧母嬰團隊,跟長樂在睡着的時候按摩肌肉跟恢複筋骨。
長樂每天都睡得很飽。
所以她的面貌一日比一日好。
雖然還坐在輪椅上,但是那雙明亮的瞳依然閃亮。
安嬴都忍不住看癡了。“長樂,你比懷孕的時候更加好看了。”
長樂聞言笑了起來,孩子生下來,根本不需要她帶,甚至連喂奶都不用,她整日就看看孩子,然後就呼呼大睡,最後有的是人來幫她恢複身體。
她樂得清閑。
一點都不知道那些産後的怨婦是如何産生的。
長樂微笑:“是麽?我倒是還害怕生了孩子年老色衰,遭到帝王無情抛棄呢。”
謝昭這三日幾乎腳不挨地的到處跑。
一邊盯着孩子,一邊盯着長樂。
好在,兩頭都好。
謝昭也好了。
他聞言急了起來,“說什麽呢?什麽叫年老色衰跟抛棄?首先,你不會老,其次我不會抛棄你。所以你的擔心都是沒有必要的。”
長樂挑眉看他:“真的?”
謝昭義正言辭的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嗎?”
長樂當然是信的。
孩子又在院子裏面啼哭。
謝昭煩悶的轉頭去院子裏了。
長樂倒是得了個清閑,裹着羊皮大衣坐在門口乘風,跟安嬴聊聊天。
安嬴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被秀了一臉的狗糧,他一臉無奈的看向長樂,“姑奶奶,我一看你的命就很好。果不其然,兒女雙全,夫妻和睦。真是羨煞旁人也啊!”
長樂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她滿是不屑的擺了擺手,目光重新煥發着精光。
“我跟誰在一起誰都幸福,都命好。是因爲我好,而不是因爲我的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