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随即又熄滅了,因爲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先秦末期秦國統一四海之後,就再也沒有能統一中原的人物出現了。
而且就算是統一了中原,北方的胡族還虎視眈眈。
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陛下在擔憂什麽?”
謝昭擡眸看着面前的女官:“朕在擔憂。北疆的事情,終究還是不能太多放松。”
女官笑着說道:“陛下無須擔憂,北戎的使臣已經來到長安城了。聽聞陛下在長安城舉辦宴席款待北戎的使臣,我想他們也會派遣使者過來,這是交好的契機。”
謝昭輕笑了一聲,他倒是忘記了,北戎也不傻。“嗯,是該如此。傳令下去,三日後宴客。”
女官領命退下去。
三日之後,京城的禦花園裏張燈結彩,歌舞升平。謝昭穿着一襲绛紫繡金龍的袍服,坐于高處。
安嬴換了一套嶄新的衣裳,顯得英武非凡。
“安嬴拜見皇帝陛下。”安嬴躬身行禮。
“愛卿免禮。賜座。”謝昭淡笑道。
安嬴道謝後落座,“陛下今日真是精神爽朗,一掃往日疲憊。”
謝昭微微颔首,冷戾的眼睥睨着百官:“愛卿是不喜歡熱鬧?”
安嬴搖頭,“不,微臣是覺得,太吵了些。”
安嬴得了一個三品封疆大使的。
——稱好。
對,隻是一個稱号而已。
還拿了長樂五千萬兩的投資款,可謂是人生赢家。
安嬴覺得現在沒有什麽不滿意,對于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帝都開始有了莫名的好感。
謝昭哈哈笑起來:“愛卿啊,你就别謙虛了,我們大明的酒菜,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今日一并來的還有西域進貢的舞姬,你要是喜歡,那就帶回家去。”
安嬴:……
不知怎麽,他竟然有種想要逃跑的沖動,可是想起那五千萬兩銀票,最後硬着頭皮吃下去。
吃飯喝酒的時候,安嬴一直都表現的彬彬有禮。
謝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他笑眯眯的誇贊道:“朕知道你在北疆呆久了,習慣了北疆那粗犷豪邁的風格,不适應我們這裏的飲食,不過慢慢就好了。”
安嬴低垂着眼睑:“陛下說的極是。我們北疆的飲食總是比較随意,甚至還會吃生食,是斷然沒有大明的菜色做得如此精緻的。”
謝昭拍拍安嬴的肩膀,“你也别拘束,咱們就當做是兄弟聊聊天。”
安嬴心裏默默吐槽了一番:“陛下,您是君主,微臣豈敢和您稱兄道弟。”
“這有何不可的。”謝昭笑着說道,然後親切的拉住安嬴的手臂,“今晚上你跟朕喝酒,咱們不醉不歸。長樂是你的好友,朕難道就不能是你的好友了嗎?”
“微臣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相互吹捧,一頓飯倒也吃的融洽。
安嬴隻想逃。
謝昭如此籠絡自己,他一個毫無實權的封疆大使,到底身上還有什麽能給謝昭利用的?
他問問自己,想了許多都沒有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最終隻好不想,等着回去找機會去問問皇後娘娘。
等到散了宴席,安嬴才回到住處,洗漱一番後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他翻了一個身,想起今日在禦花園裏謝昭看着自己的神情,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哪裏不舒服,他想要離開,偏生謝昭一直盯着他,似乎想要透過自己的皮囊,看到内在的東西。而謝昭的眼神如鈎子,一眼就能洞穿人心,實在是可怖!
安嬴越發煩躁,他猛然坐起身來,“來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的貼身護衛林飛快步走進來:“屬下見過王子。”
安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林飛,我已不是北疆的王子。我覺得有些乏了,我們去郊外散散步吧。”
林飛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是,王子。”
夜涼如水,安嬴披着厚實的黑色鬥篷,走在寒風凜冽的夜色之中。
大半夜的,散步?
散什麽步?
林飛緊緊跟着安嬴的腳步,他不知道爲什麽安嬴忽然提議要去郊外散步,這深更半夜的,不會遇到刺殺吧?
他們兩人走了許久,安嬴忽然停住了腳步,他轉頭看着月光之下,一片空蕩蕩的荒野。
他忽然笑了起來,“林飛,你知道嗎?這就是他們的大名。”
林飛愣了愣,“王子,您指的是什麽?”
安嬴沒有說話,繼續走着。
夜色寂寥,寒風呼嘯,安嬴的聲音飄渺不定,“北疆的風景很美,這樣的風景在大明也同樣存在。北疆曾經也有很多繁華,也有無盡的富貴榮耀跟數不清的植被寶藏,甚至于有許多人爲了争奪這些,而血染沙場。我們的國家曾經遭受過戰亂,我父皇死于戰火。他死的那麽慘烈,連全屍都未曾留下。我母妃也是,她也死了。我也是靠自己,磕磕絆絆的長大,這些年來,我每次夢到那場戰火,都會夢到我父皇在戰場上拼殺的模樣。他的盔甲已經破爛,臉上全都是鮮血,可是他卻依舊堅持不肯倒下,他要殺敵。可是我們卻不肯救他,甚至于還在嘲諷他是累贅。”安嬴苦澀的笑笑,“他本該死的,但是我不忍心,便讓他苟延殘喘着活下來。他對我很好,教會了我許多,教導我學習兵法謀略,教會我治理江山,教會我爲君之道,教會我做人做事的道理。”
“可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治理江山,更不想要爲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國家四處遊說奔走,你說,我做的是錯?”
林飛很難評。
他咬緊了唇,寒鴉從頭頂掠過,他的眼睫動了動,黑沉的眼瞳裏滿是對于主人的忠心。“王子,您隻是選擇了對的事情而已。北疆的人煙稀少,地廣人稀,在上次的戰争中,北疆付出了大的代價,就連王子跟王妃都死在了戰場上,我們這些人,其實要的不多,僅僅是平安喜樂而已。真的沒有想得這麽複雜,您也不要多想,投靠大明,讓北疆穩定,并且還争取到了一筆可觀的資金,能讓願意來大明發展的人一個好好生活的機會,已經很好了。您做得很好。”
安嬴的眼眶微微泛紅,哽咽道:“父王他雖然死了,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他的聲音哽咽着,“他是個值得欽佩的男人。還有母妃也是。”
安嬴的眼睛微酸,他吸吸鼻子,努力控制着淚水,“這輩子有他作我的引路燈,夠了。我總在想,他身先士卒的時候,想的一定不是如何讓北疆利用巫蠱之術去擴張版圖,逐步提升自己的勢力。而是爲了族人的安甯。”
這時候,安嬴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踏雪之聲,以及人們慌忙逃竄的喊叫聲。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後方追趕而來的鐵騎,那些鐵騎迅速地朝他奔湧而來。
他吓得瞪圓了眼睛,腦袋嗡的響了起來。
他看到那些鐵騎,朝他沖來。
那一刻,他的眼睛睜的老大,眼角溢出眼淚,他用力的捂着嘴巴,防止自己哭出聲來,然後拔腿就朝前狂奔。
身後傳來凄厲的哀嚎聲。
“王子。”林飛立刻追了上去。
等到兩人終于跑出了城牆,安嬴扶着樹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林飛則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臉色,“王子,沒事吧。”
安嬴緩了緩神,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安嬴擦掉了眼淚,“走吧,我們回府。”
回到府中,安嬴躺下休息,林飛則守在門口,并沒有睡下。
他知道,剛剛王子的話有一句是騙他的。
他怎麽可能會害怕呢?他是王子,誰也傷害不了他。
可是……他不知爲何,卻莫名感覺心慌,胸腔之中充滿了恐懼。
安嬴閉上眼,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
翌日一早,安嬴正準備出門,就看到一群侍衛擡着擔架匆忙而來,擔架上的人,赫然就是昨日宴會上的趙将軍,他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安嬴一驚,他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幾名侍衛紛紛跪下,顫抖着嗓音禀報,“回禀殿下,趙将軍今日早晨,忽然病危。”
安嬴皺眉:“怎麽回事?趙将軍身強體壯,又武藝高強,怎麽會忽然病重?”
“回禀殿下,據醫者說,是因爲趙将軍昨日喝了許多酒,加上今日早晨吹了冷風。所以就突發急症。隻不過……趙将軍身份尊貴,但他曾經在沙場上搏命,留下了許多的頑疾。即使有再好的藥材,恐怕也救不回了。”
安嬴沉吟片刻,“帶我去瞧瞧。”
趙将軍被送入寝室。
安嬴仔細檢查了他的脈搏、瞳孔和耳朵,他蹙眉道:“他應該是喝多了酒水,導緻腹瀉不止,才引發的急症。”
安嬴拿出一顆藥丸遞給林飛,吩咐道:“喂他吞下去。”
林飛疑惑道:“王子,這是什麽?”
“止疼的藥。”安嬴道,他伸手摸了摸趙将軍的額頭,果然燙的厲害。他歎氣:“你們先出去,我要替趙将軍施針。”
林飛點點頭,退了出去。
待房間裏隻剩下安嬴一人時,安嬴慢條斯理的褪去自己衣衫,露出了健碩蜜色的肌膚。
安嬴取過金針包,動作娴熟的挑破自己的指尖,擠壓出了指尖的鮮血。
安嬴凝視着自己的血液,眸光幽暗。他咬牙,狠下心來,在自己手掌上劃了一刀,鮮血順勢流出。
血液落在白玉盤裏,化成了一汪血泊。
随後,安嬴撚起一枚銀針,刺入自己掌心。
銀針瞬間被血浸濕。
安嬴将銀針放置于自己手掌中央,輕輕旋轉起來。
一滴鮮血滲透了銀針,順着血迹流淌出來,慢慢彙聚成血滴。
安嬴握緊拳頭,他閉上眼睛,催動體内的巫蠱運動,将血滴注入趙将軍體内。
片刻後,血液沿着銀針,一路流入趙将軍口中。
血腥味兒彌漫開來,濃郁的血腥氣在屋内蔓延,漸漸充斥整個屋子,令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安嬴收回蠱蟲,靜靜的等着。
他知道這種血蠱需要靠人血滋養,所以現在的血蠱還不算太厲害,若是等它長大成蟲,恐怕自己也奈何不得。
安嬴站起身來,他走到銅鏡前坐了下來,伸手揭開銅鏡面具。
銅鏡面具揭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容顔映照在鏡子當中。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笑了。
原來如此啊!怪不得父皇不喜歡他,怪不得所有人都排斥厭惡他,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母妃死時,看他的樣子這麽的怨毒。
怪不得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王子該有的榮耀,甚至于在這座冰涼冷漠的皇宮裏,他連自己最基本的生命都保障不了。
他的父親厭棄他,兄弟嫌棄他,他的妹妹更是恨他入骨。
可是又能怎麽樣,他們都死了。
而唯一還幸存着的看起來命很好的王子,實則是個可憐蟲。
他很敬佩自己的父親,依賴自己的母親。但是父母雙親給他的回憶幾乎隻有厭惡跟空白。
可是他從來沒有怨天尤人,因爲他知道他是天潢貴胄,總有一日,他會得償所願。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他配得上這份榮耀。
安嬴忽然仰起臉,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弧度,他喃喃道:“這些,不過隻是開始罷了。”
他伸出右臂,食指與中指夾起一根金針,在指尖快速旋轉,金針閃爍着鋒銳的寒芒,仿佛随時會射穿皮肉一般。
他的眼神變得淩厲,手指猛地刺入了胳膊中,頓時一股熱流順着指端流入手腕中。
安嬴屏氣凝神,将金針紮入趙将軍身上各處穴位。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趙将軍的咳嗽聲越發清晰。
安嬴松了口氣,他将自己的袖子放下,遮掩住了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
他起身,走出了寝宮。
謝昭問詢趕了過來,貿然傳趙将軍入長安城,或許就是他的不對。
趙将軍仍舊沒有醒來,謝昭看着床榻旁的太醫,詢問道:“趙将軍的情況如何?”
“回禀陛下,趙将軍已經無性命之憂,臣等稍後便開藥煎服,定能痊愈。”
謝昭松了口氣:“辛苦諸位了,你們都下去吧。”
太醫們退出了趙将軍的寝宮。
安嬴盯着趙将軍的臉龐,眼底閃爍着晦澀難懂的複雜情緒。
謝昭忽然開口問:“安嬴,你是怎麽救下趙将軍的,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可是你偏偏做到了。”他看向安嬴,目光露出不耐。
安嬴已經跟長樂發誓在大明不用巫蠱之術的,他才剛來就破例了。
這個事情傳出去,對誰都不好。
雖然他救了人的命。
但是總會跟君臣形成隔閡。
而那隔閡本來就是安嬴本身。
太強大,或者說是太超出普通人認知的東西,都是不能被允許存在的。
除非,你能帶給他們制衡的辦法。
不然就會引起騷亂跟恐慌。
而安嬴不想要大明的恐慌,對他來說,毫無作用。
他低斂着眉,冷聲道:“回禀陛下,臣隻是用的北疆的解毒散,給趙将軍服下,并驅出了他體内的毒血,其餘的治療辦法,臣都不知道。”
謝昭将信将疑的看向他,半晌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