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其實早就醒了。
那種程度的毒藥,還真的不能在她的手底下過上幾招。
就在她第一次接觸松月帶過來的茶餅的時候,她就警惕的發現了茶餅上的糖霜裏面混雜着這種微小介質的毒藥。
而長樂甘之如饴的将帶有毒藥的茶餅全部都吃光了,所以當天晚上就開始做噩夢。
而得癔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不是一次兩次的食用毒藥就可以的。
還要多次的暗示。
所以松月經常來找長樂,每次都帶一點禮物,貼身用的,或者是食品,亦或是盆栽,每日都可以擺在窗台觀賞的。
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看起來讨好的行爲,其實暗藏殺機。
如果長樂最開始沒有識别出對方的惡意,而是任由沉溺其中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長樂撫摸着自己凸起來的肚子,裏面正在有一個小生命,正在茁壯成長。
長樂不想小生命被扼殺,而是要從根源上去解決問題。
而謝昭就是根源上的那個問題。
長樂閉了閉眼。
謝昭急匆匆的從外面趕回來,身上還有一股诏獄裏特帶的血鏽味道。難聞至極。
長樂皺起了鼻子。
謝昭二話不說将藥丸捏在手裏,然後遞給長樂,“楚楚,吃下去。聽話。”
長樂知道這丸子是解藥,但是她已經早就服用下解藥了,這裏隻有假吞。
她吞了下去,然後一頭栽到了床榻上。
把謝昭給吓得不輕。
又是十二太醫全部出來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長樂倒是真的睡着了,最近的睡眠很好,沒有什麽煩心事,感覺生活都明亮了起來。
謝昭是被真的吓得不輕。
他生怕這個解藥裏面會有什麽配方對長樂的身體有害,雖然已經讓太醫檢查了很多遍,确認能治療才給長樂吃了下去,但是謝昭心裏的疑慮就是一直揮之不去。
松月被打入了诏獄,跟普通的女囚一樣,待在女囚聚集的牢房,沒有額外的獎賞,她的牢房破而陳舊,裏面有很多人,臭氣熏天的,一進去松月就覺得渾身難受。
按照約定。
謝昭将子安跟夢華放出去了。
但是長安城卻再也容不下她們。
她們被侍衛連夜安排出了城,往後在長安城再也沒有二人的消息。
一路的徒步奔襲,讓兩個從小在脂粉堆裏打轉的姑娘,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她們第一次品嘗到後悔的味道,想必,松月在牢裏也過得不太好吧。
子安奄奄一息的時候,從懷中忽然倒出來一個小瓶子,裏面是還沒有用完的能緻人瘋魔的粉末。
小劑量慢用會患上癔症,分不清現實跟夢境。
而大劑量的一次服用,會在夢裏死去。
聽起來很浪漫。
子安想也沒有多想,将白色的粉末,盡數倒進了自己的嘴巴裏,連口水都沒有喝,生嚼進了肚子裏。
夢華已經起了七日的高熱,現在也奄奄一息着。
子安将自己最後剩下的一點粉末倒進了她的嘴巴裏,二人斜靠在一起,互相擁有着彼此的體溫。
她們現在除了體溫可是什麽都沒有了。
癔症粉的效果明顯,瞬間将二人帶入夢境。
那麽真實,那麽遙遠。
如果人生還能重啓一次,你想要成爲什麽樣的人呢?-
夢華的手受了傷,一根手指頭沒有了,突兀的出現在那裏,看起來很是奇怪,因爲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所以導緻了全身的發炎,高熱不退。走投無路之際,遇見了一位隐居山林的神醫,神醫替夢華醫治,終于恢複了健康。
而子安則是被迫跟着流放的隊伍一直往北邊去。
說好的榮華富貴,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夢華與子安再度相逢的時候,彼此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
夢華靠着出衆的外貌成爲了當地富商的當家夫人,身份拔高不少,但是卻不再刁蠻跋扈。
她溫柔娴靜,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等待它的綻放。
而子安卻變得平易近人了許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煥發生機。
子安與夢華坐在馬車裏,她低垂着腦袋:“謝謝你,幫我報仇。”
夢華搖搖頭,輕聲道:“我們曾經是朋友。”
子安笑了笑,“是啊!”
兩年前,夢華因爲嫉妒她和松月關系親密,而陷害她。
她當時并不在乎,甚至是覺得無所謂。
她和夢華本來就沒有什麽深交,即使夢華是她的最好的朋友,她也不願意與夢華有太多的牽扯。
畢竟,她們都是在紅塵裏放逐的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已是常态。
子安一向比較内斂,不愛說話,但是夢華性格比較張揚,有些事情,她不喜歡憋在心裏,會告訴夢華。
她說:“我以前總是擔心,我不夠堅強,也不夠勇敢,會被傷害,也擔心自己不夠聰明……但是我今天突然明白了,人生苦短,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委屈别人。”
夢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子安指的是什麽。
那種感覺這麽親,又這麽近。
曾經熟悉的歡聲笑容被無情頂替。
她握住了子安的手,“嗯。”
兩輛馬車在官道上緩慢的前行着,車輪碾壓着石闆,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夢華掀開簾子看着外面的景色,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她忍不住道:“真好啊!”
這段時間的遭遇,仿若夢一般。
子安靠在軟墊子上,閉目養神。
馬車颠簸了片刻,突然停下了。
兩個護衛跳下馬車,恭敬的禀告:“夫人,有人攔住了馬車。”
夢華蹙眉,拉開了簾子,隻見遠處站立着一名女子。
她身穿一襲青衣,烏發簡單挽起,戴着帷帽遮住了容顔。
她的視線落在馬車上,淡淡地道:“賤人,拿命來。”
“你是誰?”夢華冷冷地問道。
青衣人伸手,“把簾子掀開,問問你身邊的人,認不認識我?”
“不必!”夢華怒斥道。
“不掀開,我怎麽讓你下去呢?難不成你要在馬車裏一直坐着?對了,我看你馬車是新的?想必又是花的你夫君的錢吧?”青衣人語氣冰涼。
“我花我夫君的錢,是天經地義!你管我作甚!”夢華厲聲喝道。
青衣人轉動了一下脖子,發出咔嚓的聲音,“那就試試吧,你不下去,我便殺了你的婢女,或者,毀了這輛馬車。”
夢華看着子安。
子安擡眸,嘴角勾勒出一抹譏諷,“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大話說得太早,容易把自己都拽下去。”
青衣人眯起眼睛,“喲,這小姑娘脾氣還挺剛類的啊。”
她飛快地拔劍,一劍刺向了轎子裏的子安。
子安側身避開,然後一掌擊出,她也迅速反應過來,雙手交叉抵擋。
兩人頓時纏鬥在一塊,一陣噼裏啪啦的亂響,旁邊的丫鬟護衛全部退散。
這裏的空曠,吸引了很多百姓圍觀。
夢華武功不弱,但是在青衣人面前還是略遜一籌。
兩人鬥法激烈,忽然青衣人抓住了夢華的胳膊,狠狠地摔了出去。
子安剛好從另一邊撲上去,扶住了夢華,兩人滾落在地上,青衣人一腳踩在夢華的胸膛,冷笑道:“我勸你乖乖跟我走,否則我先殺了她!”
夢華吐出一口鮮血,臉色煞白。
子安看着青衣人,“你要殺,盡管殺好了。”
青衣人冷笑,“你以爲我舍不得殺嗎?”
她腳底微微用力,夢華疼得悶哼一聲,臉色更是蒼白了幾分,汗水沿着額頭滾下。
青衣人盯着子安,“你就算不怕她死,也得怕你爹娘兄弟死。”
夢華掙紮着推開子安,“你放了她,有什麽沖我來,與她無關。”
子安站起來,拍拍身上沾染的塵土,“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牽累别人,既然你想帶她走,盡管帶走就是,我不阻攔。”
說罷,她拉住夢華,“咱走!”
夢華驚訝地看着她。
青衣人哈哈大笑,“你們倆倒是好姐妹情深。”
說完,她拖着夢華就跑了。
夢華一路掙紮喊叫,卻沒人理會。
子安拽緊了拳頭,眼淚奪眶而出。
她咬牙切齒地看着夢華被擄走的背影,恨恨地跺腳。
她現在沒辦法,隻能是祈求上蒼保佑夢華不要被帶走。
她知道,那個青衣人肯定是皇帝派來的。
她不能讓夢華有危險,哪怕拼掉自己的這條賤命也要留住她。
可她沒辦法,因爲她也沒有武功。
她唯一慶幸的是,那青衣人似乎隻想帶夢華走,并未傷及無辜。
否則,她這條命也得賠上了。
她在附近找到了一戶農家,借住在他們家中暫避。
這個世界對她充滿惡意,但是也存在一些夾縫中的美好。
她感謝上蒼賜予的重生,給她一次機會忘記前塵,讓自己活出精彩的人生。在她本來都要把在長安城的那些肮髒事情忘記的時候,總有人跟事情來反複提醒她,過去永遠都在那裏。
這一晚,她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夢華,她就難受。
一種深深的愧疚感包裹着她。
她知道自己是個壞人。
翌日清晨,她便趁人不注意悄悄的離開了農家院子。去往府衙,求人去救一下夢華。夢華的夫君家,子安還不知道在哪裏,貿然到處去問,壞了她的名聲。
也不太好。
子安騎馬去,但是到了半途才發現自己迷路了。森林裏到處都是誘導人走錯的陷阱。而且這一帶的路,不像京城的街道,彎彎曲曲,七拐八繞。
這裏的路很寬闊,但是,路邊有不少的墳冢。一個連着一個,成了一片墳冢包成的山脈。
每隔五米左右,就會豎起一根木棍,木棍頂端插了一張黃紙符。
十分陰森恐怖。幾乎邊走邊讓人心驚膽戰。
子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心裏莫名地害怕起來。
她策馬前行,卻聽得身後傳來了馬蹄聲,馬蹄踏着雪泥,聲音沉厚有力。
她猛地轉頭看去,隻見一匹棗紅駿馬疾馳而來,棗紅駿馬上坐着一位男子,他穿着玄黑色的铠甲,腰懸長刀,頭盔遮掩了面容,隻露出了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正死死地鎖住她。
她吓得趕忙調轉馬頭逃跑。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身後的駿馬已經追來,駿馬揚起馬蹄,一記高踢,直奔她的腦袋。
“子安!”
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喚。
子安被馬蹄逼迫,眼看就要被踹到,她猛地往後仰倒。
馬蹄擦過耳邊,踢碎了一顆碗大的鵝卵石,石屑飛濺,劃破她的臉頰。
她趴在地上,無聲的哭泣着。
“子安,子安!”
一股巨大的勁風吹來,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焦灼又帶着一絲憤怒。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模糊之中,看到了陳生的俊臉,他的手按住了駿馬的腹部,駿馬狂躁地嘶鳴,前蹄踢打,陳生整個身體貼在駿馬的身上,但是駿馬依舊瘋狂甩頭。
他抱住了子安,翻身躍下,輕柔地放下子安,拿掉子安頭盔,仔細瞧了瞧,見她隻是暈了過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把子安橫腰抱起,疾步而去。
他的步伐穩健堅實,抱着子安仿佛沒費任何的力氣,子安甚至都不覺得颠簸。
他的步子很快,快到子安幾乎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他走得很平穩。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天幕。
她伸手摸着他的臉龐,低喃,“你終于回來了!”
她的聲音太虛弱了,陳生沒有聽見,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麽。
他抱着她疾步回到了客棧房間,把子安放在床上。
掌櫃送進來熱茶,他連聲吩咐,“燒點開水,熬姜湯,還要準備些吃食送過來,再拿些跌打損傷藥,對,再去叫一下孫大夫。”
掌櫃的見他神色凝重,知道是遇到了麻煩,便也不敢耽擱,馬上就去辦了。
陳生給子安脫鞋襪,然後檢查了傷勢,見她的腿骨斷裂,膝蓋腫起了老高。
他的眸光瞬間變得兇狠駭然,“是誰幹的?”
子安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陳生皺起眉頭。
“是青衣人,他昨晚突然出現劫持夢華。”子安道。
“你是怎麽碰上他的?”陳生冷冷地問道。
“昨晚,有人綁架了夢華,他們說要帶走她……對了,陳哥哥,我要去官府報案的!夢華被青衣人帶走了,她現在一定在等人去救她!而我不知道她的夫家姓甚名誰,也不敢貿然去打擾!如果損傷了夢華的名聲,想必她比死還要難受。快讓我出去吧。”
陳生思考了一會兒,“夢華死了。”
子安清醒了過來。
“你說夢華死了?”
在夢境外死亡的人,在夢境裏也會死去。
這是不能違抗的定律。
子安的世界開始崩塌,客棧的場景如同碎成萬千片線性的形狀,開始從頭頂崩裂。
子安的夢結束了。
她也死了。
松月呢?-
牢裏。
松月已經三日沒吃沒喝,大量的服用癔症粉副作用就是整日被圍困在夢裏,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而她的夢裏,夢見了子安跟夢華,她們兩個都死掉了。
這讓松月的癔症更加嚴重。
整日瘋瘋癫癫。
不說一句正經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