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在乾元殿,殿前圍滿了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吵着。
長樂掙紮着坐起身,身旁已經空空蕩蕩,還留有一點餘溫溫,掀開被角的那一瞬間,餘溫馬上消散不見。長樂手撐在發涼的床單上,無力笑了笑。
點翠聞聲而進。
她的臉紅撲撲的,一反常态。
一問才知道,是淩安白回來述職了。
“等等!”
長樂邊喝着每天早晨第一杯蜂蜜水,一邊說:“你說,淩安白回來述職了?”
點翠紅着臉點了點頭,“對呀。”一雙溜溜圓的杏仁眼看着長樂。
長樂用點翠遞過來的沾水帕子将臉跟手都擦了一遍,然後起身換衣裳。她轉過身的時候問到:“點翠,你跟淩安白在南安的時候接觸過對不對?”
點翠紅着臉點頭,“對,見過。我們隻是見過啦。”
長樂皺眉:“老實說,本宮才能幫你。”
點翠惶恐的跪了下去,“娘娘,不用幫我,點翠還沒有離開您的打算啊。”
長樂不怒反笑,“那你這麽說,就是喜歡上人家淩安白咯?”
點翠臉紅到脖子根,隻說:“嗯他很有才華。”
長樂颔首:“本宮早告訴你了,這個淩安白是個人才,未來前途一片大好啊,城中多少貴女都排着隊等着他來當上門女婿。”
點翠更加沒有自信了,背部不自覺的垂了下去,她悶悶道:“嗯,我知道的,淩公子真的很好,在我跟蝶詩遇險的時候,願意挺身而出,真的很好。”
長樂拍了拍點翠的肩膀說:“不要太傷心啦,有本宮給你撐腰呢,怕什麽?”
點翠搖搖頭,“點翠未曾想要高攀。”
長樂捧着肚子笑了起來,“好啊,不高攀。那讓他攀。”
點翠倒是打心眼裏很喜歡淩安白,但是她也有顧慮,就是長樂。她現在絕對不能這麽快離開長樂,長樂畢竟才剛剛懷孕,未來還有很多的事情都不太明朗。
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的就走呢。
再說長樂對她們真的不薄。
點翠絕對不可能因爲一個男人,而離開她生活十年的主子。
長樂當然看出來了她的這點心思,勸慰道:“點翠,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你不想在我身邊伺候我一輩子吧?那多不好呀,你看宮裏頭那些嬷嬷真的過得好麽?”
點翠紅着眼,像一隻小兔子一樣。
“娘娘,點翠不想離開您啊。”
長樂拍了拍她的後背,“不說這個了,給本宮梳頭。”
點翠的手很靈巧,不過多時,一個生動的仙女發髻在長樂的頭頂翻飛,兩側微微卷曲的一縷鬓發成了點睛之筆。她穿上自己改良的西域飛天神女紗裙,手上捏着一把燦金色的團扇,翩翩往前殿走去。
這裏還在吵。
淩安白站在角落,低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長樂從善如流的走到謝昭的身旁。
她拉住了謝昭的手,“怎麽樣了?”
謝昭回握她的手,“挺好的,沒事。你去玩吧。”
這是謝昭第一次要推開她,還找一個這麽拙劣的借口。
長樂輕哼一聲,顯出自己的煩悶,然後在謝昭寬大的龍椅上坐下,兩腿交疊,二郎腿翹着,小腿上下運動着。閑散姿态恣意。
長樂:“有什麽不能讓本宮聽聽的?”
謝昭歎了口氣,徐徐道來,“城外開始出現暴動,都是群衆自發性組織的。但是在我們調查之後發現,這批人來自于南安城,而他們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沒有人說得清楚。”
長樂挑眉:“南安。”她心裏嘀咕着,“怪不得淩安白突然就回來述職了。”
謝昭點了點頭,“事情就是這樣,那些根本就不是暴民,而是叛軍。但是就是找不到一點證據,治不了他們。頭疼。”
長樂颔首,“現在還在起暴動嗎?”
謝昭:“被鎮壓了,應該能消停一陣子。”
長樂點了點頭,“那就好。”
謝昭看着她,沒有多說什麽。
長樂總是能幫助到他。
可是暴動總歸是他的事情,他得親自解決。讓淩安白回來也是因爲這個事情,南安的人突然跑到了長安城,他這個當知府的卻一點都不知道,城中的人都無法掌控,何談未來掌控起一個國家。
謝昭:“淩安白,剛剛朕問你的事情,你想明白沒有?”
淩安白擡起一雙通紅的眼睛,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臣想明白了。是臣管理無方,自認擔當不起如此大任,請陛下責罰或者流放!”
謝昭猛拍龍椅上的闆子,“淩安白,擡起頭來!皇後還在這裏呢!你不要臉朕還要臉。”
淩安白擡起頭,惶恐的看向長樂。“娘娘.我。”
長樂擡起了手,燦金色的團扇翻飛。
“不用多說。看陛下怎麽說。”
謝昭:“淩安白,好好回去把大明律官員側的内容,全部抄寫一百遍,明天一早送到禦書房來!滾吧,抄完再議。”
淩安白道謝轉身離開。
謝昭看起來氣急了,長樂用團扇慢慢拍着他寬闊的背部,她知道謝昭這是氣狠了,平時謝昭是不會這樣的。他隻有氣狠了,才會這樣。因爲謝昭對淩安白寄托了很多的希望。
希望淩安白能跟自己期待的那樣。
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去挑起一方的責任。
長樂想了想,“淩安白,或許有自己的難言之隐,下來的時候跟他單獨溝通一下。”
謝昭眯着眼說好。
殿前還有幾個老臣,聞言不吵了,反正吵架吵半天也毫無結果。還不如暫時性的休戰。
謝昭睜開眼看向他們,“吵出結果了麽?”
沒有一個人答複。
謝昭不怒反笑,起身牽着長樂往外走去。
“在這裏給朕吵出一個結論來再走!”
他聲音不大,但是擲地有聲。
聲音中帶有高山冷泉冷冽的味道。
謝昭走得很快,長樂幾乎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她扭着手臂說道:“哎,走這麽快幹嘛呀?”
謝昭真是氣急了,今天。
他聞言忽然打住了腳步,長樂沒有來得及刹車,碰碰就撞上了他的後背。正好抱個滿懷。
謝昭:“怎麽樣?有沒有摔倒?不好意思,是我不好。”
長樂笑了起來,“還是你在朝上的樣子帥氣。”
謝昭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怎麽會?”
長樂沒有多說這個話題,“最近你就是因爲這個事情,悶悶不樂?”
謝昭抿着唇,半晌,才說道:“孤自認勤政愛民。”
“說。”
“我覺得他們不應該背叛大明,背叛我。你看李天仁在位的時候,這麽亂的朝堂,都無人作亂,怎麽我一來,肅清了朝堂,四處就開始作亂了,想不通。”
“等等。”
“等等!”
長樂跟謝昭幾乎是異口同聲。
謝昭:“你先。”
長樂看向他,“你說哥哥在位的時候,朝堂很亂,貪腐橫行對不對?那現在呢?好多了,是不是?但是貪腐是打擊不完的,這是人性跟天理的博弈,是個人就有可能犯錯,就有可能會持續犯錯。這個事情,我們無論如何是很難去抵擋的。但是現在爲什麽暴動的次數比以前多了呢?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有人蓄意作亂。比如以前哥哥在位的時候,我一年能靠朝廷掙個百萬黃金,但是你謝昭登基後,我們小心翼翼,一年也不過百萬白銀的入賬,我肯定心裏不高興呀,我不高興就要讓你也不高興呀。對不對?”
謝昭一拍手,“楚楚,你真是太聰明了!就是這個道理!”
長樂吐出一口濁氣,“嗯,就是這個道理。”
謝昭:“暴民來自于哪裏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煽動暴民的這個人給找出來,然後嚴懲!這樣才能起到震懾的作用!絕對不姑息犯罪行爲。”
-
淅瀝瀝。
雨還在下。
長樂坐在窗台邊修建一盆鈴蘭花。
乾元殿是謝昭的寝殿,分爲三個大殿,從中間結構連通在一起。
前殿是謝昭上朝的地方,距離他睡覺的寝殿有五條小道的距離。
他總是會擔心長樂睡在乾元殿,上早朝的時候,搞出來的動靜太大會影響到長樂的睡眠,所以屢次想要讓長樂搬到旁邊的殿堂去。
長樂不依不饒,堅持要睡在乾元殿,其實謝昭不知道的是,在長樂偶爾睡醒的時候,她會專門搬一張闆凳,坐到乾元殿前殿去聽一下他們朝會最近都在說些什麽。
宮内的内宦都知道。
謝昭本人也知道。
但是都沒有人阻止她。
後宮試圖幹政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
而長樂肚子裏還有未來的皇子,到底沒有人敢去惹她。
新晉升的臨安公主——松月。
衆人好像就是忘記那回事了一樣,而松月本人也很争氣,盡量不在大臣多的地方出現,在宮裏都極少出門,在後宮裏面,倒是不可能有外男的打擾。
總之,臨安公主就好像是陛下随意揮下的一道無所謂的聖旨。
沒有人在乎。
臨安公主的死活。
當然臨安公主自己是過得挺好的。
在自己超級大的寝殿中,每日都有寶物進宮來給她挑選,松月的性子很淡,幾乎所有的寶物都贈給了身邊的人,子安跟夢華。
她本人就随意收納一些飾品,等見人的時候才用。
子安每次看見她這個樣子,都會勸道:“小姐,您就多收點首飾吧,以後如果我們有個什麽意外,這些首飾還能成爲我們以後的盤纏。”
松月可沒有想過有後路,她能讓子安跟夢華有後路就不錯了。聞言,她隻溫吞的說:“你們拿着就好了。”
夢華還以爲她是怕被長樂知道,就沒多說什麽。
就當替松月保管了。
長樂最近是忙起來,真的沒有時間去關心謝昭的便宜妹妹。反而是松月隔三差五就要來乾元殿找她一次,每一次都是坐一坐說兩句就走了。用蝶詩的話來說,就感覺像是她在打探長樂的信息,窺探她的生活。
而長樂雖然不想用這麽惡心的思想去揣測夫君的妹妹,可是松月給她的感覺也的确是太像了,像到長樂本人都快分不清楚了,她決定還是多防備一點。爲自己的孩子。
長樂的肚子漸漸的隆了起來。
謝昭幾乎每日都會抽時間回來陪她吃飯,吃兩頓。
這日。
松月才走。
謝昭就回來了。
正好趕上吃飯。
長樂随口一提:“松月才走,你跟她是約好的不碰面麽?前後腳的。”
謝昭啊了一聲,才說:“松月來幹什麽?”
長樂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盆蘭草,“喏,說來給我送花。昨天給我帶了一塊她自己繡的帕子。對了,你拿去用吧,我帕子太多了。”
長樂從抽屜裏拿出一塊白皙的手帕,上面繡着暗紋的金色滾邊,除此之外,一點裝飾性的圖案都沒有。
謝昭接過手帕,在自己的懷裏攏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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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
謝昭立馬前往松月居住的淩安殿。
松月被仆役叫起來的時候,雙眼還泛着朦胧,聽她侍女說她生病了,最近睡覺很多。
松月攏着一件白色麻衣,頭發随意用木簪束起。
“怎麽了?”她很少叫謝昭哥哥,以前是,現在也是,這個習慣已經很難改變了。
謝昭更不會假惺惺的叫她妹妹。
“松月,我聽你嫂子說,你最近沒事就跑乾元殿去坐一會兒,每天都帶一些不同的禮物過去?可有這事?你要幹嘛,你直接告訴我行了。”
他不耐煩的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扔給松月。
松月想了半天才辨認出來這塊手帕是她這段時間送給長樂那些不值錢的禮物中的一樣。她接過,然後說:“對,我送的,怎麽了?不能去看看嫂子嗎,她一個人在宮裏也很無聊吧。”
謝昭冷笑:“你真的是去看你嫂子的?還是去打探情報的?你說呢。”
松月拍着桌闆起身,“你不相信我,那你來幹什麽!”
謝昭伸出手指在她面前來回搖了搖,“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必須要保護好長樂。你知不知道,榮薇的事情?”
松月搖頭,“我不知道。榮薇,先皇後,怎麽了?”
謝昭歎了口氣,“榮薇跟你一樣,對我很重要。但是她一直在試圖加害長樂,最後還害得長樂肚子裏的孩子沒有了,我後悔了好久好久。所以,松月,你知道我上次爲什麽要堅持送你走了吧?你離開才是對我們最好的方式。”
這話說得坦白又露骨。
松月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謝昭這麽直白,連一點繞彎都不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