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是通過謝昭的表情才分辨出眼前人是誰的，明明還是熟悉的眉眼，可是氣質卻是有之大變。松月頭發亂糟糟的，臉頰上都是黑灰，身上的麻衣髒又帶血漬。
長樂太了解謝昭了。
松月也是。
謝昭最是見不得身邊的人受苦，雖然他身邊的人就這麽幾個。
謝昭完全想不到松月明明應該在封地享受榮華富貴的，餘生當個富太太，除了永遠不能邁出封地一步，其餘的，謝昭已經補償得很好了。
可是松月怎麽會在這裏？
謝昭呐呐道：“松月.你怎麽來的？”
松月掙脫開侍衛的手，侍衛看謝昭臉色不好也沒有多說什麽，就帶着刀退了下去。
松月紅着眼，哭訴道：“哥哥！我不要待在封地！那個地方太冷了，一點都呆不習慣。我們家已經沒有别人了，能讓我待在你的身邊麽？”
謝昭皺了皺眉，本能性的去看向長樂。後者神色隻是淡淡的，好似看戲。
這讓謝昭心冷了三分。
長樂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妻子。
但是他沒有多說。
“松月，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不能待在皇城，你以爲你心裏懷着的那些個小九九，我不知道麽？”
松月冷笑：“什麽小九九？你是我哥！你說好在長安城裏面站穩腳跟就帶我過好日子的！你現在好了，是皇帝了，我不要你的名，不要你的利，我以前做了錯的事情，我不該試圖去幫我夫君複仇！我現在都醒悟了，我隻想待在皇城，死去的人已經死了，能不能讓我們好好珍惜身邊人？”
長樂瞥了一眼松月，倏然有些心疼，“阿昭，就讓松月待在宮裏吧，你們是親人理應互相照顧，本宮做個主，把松月冊封公主，封号臨安公主。”
謝昭還什麽都沒有說。
他其實是想松月留下來的。
謝昭有些納呐的看向長樂，“冊封公主？”
長樂點頭，“你都能當皇帝，人松月爲什麽不能是公主？“
謝昭其實是想問值得嗎。
可是他沒有這麽說。
謝昭壓下内心的喜悅，看向松月，“還不快謝謝皇後娘娘！”
松月立馬跪了下去，磕頭道：“謝謝皇後娘娘！謝謝皇後娘娘！謝謝皇後娘娘！”
長樂有些害怕她這麽磕頭把頭都磕壞了。
果不其然，将松月從地上拉起來，她雪白秀亮的額頭就已經出現了陣陣血絲，蜿蜒着頭頂流下來。
長樂笑了，“你以後是臨安公主了，見到我們可以不用磕頭不用下跪，懂麽？隻要你不傷害本宮和本宮身邊的人，本宮可以保你榮華富貴快樂的過一生。”
這句話既是期待也是敲打。
松月哪裏不懂呢？
花樓裏面出來的女子。
心思都要很通透的。
松月謝過長樂，然後攙扶起長樂的手，“皇後娘娘，松月都懂的。以前是松月不懂事，拒絕了哥哥接我進宮的好意，也試圖去傷害你們，這個不對。真的不對，我在回封地的路上都已經想清楚了，皇城才是我的家，謝謝皇後娘娘收留我。”
長樂拍了拍松月的手，“你以後就住在淩華宮，離禦花園也近，你喜歡彈琴，沒事可以多去禦花園裏彈彈琴，陶冶情操。有什麽需要的，就來找本宮。”
長樂側頭對着蝶詩說：“蝶詩，去幫臨安公主安排一下，給她院子裏添點人。”
松月立馬說：“我在花溪樓還有兩個玩得很好的姑娘，可以讓她們進來陪我麽？”
長樂琢磨了一下花溪樓，然後又看了看謝昭，“可以，不過花樓的那些風氣就不要帶進宮裏來了。”
松月立馬謝恩：“謝謝皇後娘娘大恩。知道的，松月知道。”
蝶詩：“小姐這邊請。”
等二人在朱雀門分開的時候，謝昭才問道：“楚楚，你真的想讓松月進宮來麽？其實不必的。”
長樂笑了笑，“她不進宮，你能放下心？”
謝昭心如明鏡般的笑了笑，“嗯，謝謝夫人。還是夫人好啊，識大體，又體貼。”
長樂笑着将人推開，“别說這些。松月對我構不成什麽威脅，也不用太擔心，我讓人進她的宮裏，就是讓人去守着她的，我現在懷了孩子，跟以前一個人總歸是不一樣，還是多提防一些吧。隻不過，我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存心報複。過去的事情，早就該過去了。”
謝昭皺了皺眉，“你放心，我會單獨去跟松月溝通，一定不會讓她傷害到你。如果她真的害你，我也不要她這個妹妹了。”
長樂笑了笑，“嗯，我知道。你等她自己緩兩日吧，冊封公主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讓禮部那邊登記宗碟就行。因爲.松月的背景特殊，我建議最好不要開冊封大典，恐怕有心人會開始做文章。還有松月的過往，要抹掉，至少不能再讓人叫她松月。對了，她從花溪樓裏帶出來的姐妹，更是不要讓她們抛頭露面。朝中大臣愛去花溪樓的，就我知道的，就有好幾位。認出來可就不好了。”
這的确是個大問題。
當朝公主，曾經是青樓裏面的妓女。
何其可笑？
但是還好。
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很多的過往都是可以抹殺掉的。
長樂倒是不害怕松月會犯錯。
她其實就等着松月犯錯。
好讓謝昭看清楚身邊的人，都是些什麽牛鬼神蛇。
經過榮薇一事，長樂已經徹底把謝昭認清。他的心腸最是軟，但是隻是對待身邊人的這方面，有時候在感情上像個白癡，被人賣了幫人數錢說的就是他。
謝昭不知道長樂心底在想些什麽，也不覺得妹妹還會蠢到繼續試圖加害長樂。他也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謝昭拉住長樂的手，“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長樂微微颔首，回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那些話不用多說，你我二人的感情，自然不是這麽容易就說清楚的，松月是你的妹妹，看見她能在你的身邊，我也很高興。”
謝昭點了點頭，決定晚些時候就去看松月跟她說清楚事情的利害關系，死那些愚蠢的心思。
長樂無聲的望向謝昭。
謝昭在沉思着。
長樂歎了口氣，“有空我帶挽歌挽甯回來。沒事跟他們多相處相處，昨日你說的那個提議，我覺得可以再觀察看看，問問他們有沒有進宮的意願再讨論。”
謝昭點頭，“好，要不就讓他們單獨開一個殿自己住吧，他們也十二歲了，該有自己的殿了。”
長樂點頭，“也行，總歸好過住學校。”
謝淩風小聲在謝昭耳畔說道：“夢華殿很合适，是先太子居住的地方，裏面有三個偏殿，有一個跟主殿占地差不多，是專門給太子妃一家人修建的，先太子情況有些特殊.”
多的謝淩風也沒有說了。
謝昭也沒有興趣聽。
他點頭，“夢華殿，是吧。可以，讓他們住進去吧。安排一下，晚上就接回來。”
謝淩風點頭退下。
長樂覺得最近好多的事情。
宮裏的，宮外的。
長生還讓她有空就回一趟花安，因爲花三就要生産了，還有花安本地的生意也發展起來了，他想讓長樂回去看看。
長樂倒是真的想回去看。
可是她真的能抛下這裏的這些事情離開麽。
她還沒有跟長生說自己懷孕的消息。
還不足三月，越小心越好。
去花安肯定是不行的，舟車勞頓對于她來說，就是一個陰影。她在花安的府邸失去了一個寶貝孩子，這一次不能再失去了。索性，她回去就開始寫信，準備跟長生好好溝通溝通。
每天的安胎藥準時送到乾元殿來。
有心的人都知道了，長樂有喜的消息。
消息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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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挂枝頭，又是一年花燈節。
宮内外都開始挂起了彩燈來應景，這樣人群密集的節日，長樂是不會去的。
可是，有些人想要她去。
松月已經完全适應了皇宮内的生活，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平日在花樓素淨的樣子毫無相似之處。
長樂再次見到她的時候都覺得震驚。
松月一身紅紗裙，頭戴着金色的鳳冠，身上脖頸上都套着尺寸不同的金飾品。
黃金很軟，軟軟的貼在她曼妙的身軀之上。
開始給松月說親的人，絡繹不絕。
大部分都是看在謝昭的面子上。
那些個有權有勢的大臣本來想嫁女來鞏固關系的，但是現在發現了一條更加優秀的捷徑。那就是嫁兒子。
松月頗爲得謝昭的寵愛，而松月長得又漂亮，除然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風塵氣外，沒有一點是差的，聽說還彈得一手好曲子。
松月推開長樂的房門，大步跑了進來。
“皇嫂，皇嫂。今日花燈節，咱們出去玩玩呗？”
長樂搖頭，“我不去。你讓你皇兄陪你去吧。”
皇兄本人謝昭就在旁邊，聞言，他放下手上的奏折，“松月，你别任性。知道今年爲什麽宮内挂了這麽多的燈嗎？”
“的确啊，宮内的彩燈都比外面的街坊還要多了。”松月喃喃道，“因爲什麽呢？”
謝昭：“因爲你皇嫂，不能出門。太危險了，懂？”
松月上次被謝昭狠狠的訓斥過一遍，知道長樂現在懷了孕，身子特别重要，不能讓她受累，也不能帶她去危險的地方。
松月皺了皺眉，有些掃興道：“好吧，我就去禦花園自己看看花燈好了吧。”她轉身離去。
長樂看向謝昭，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長樂歎了口氣，“人家小姑娘想出去看個花燈也無可厚非，你這麽兇人家幹什麽呢？”
謝昭笑了笑，“哪裏是兇？我不兇，她就能上房揭瓦。”
長樂：“你說今年宮内挂這麽多的彩燈，原來是因爲我？”
謝昭勾唇笑道：“那不然？”
“我擔心你覺得無聊，就差人把宮内外的彩燈都裝上了。走吧，讓我們去檢驗一下成果。”
長樂颔首，“好啊，去看看花燈咯。”
謝昭也跟着笑。
門外面的松月可笑不出來了。
松月身邊跟着兩個小姐妹，都是她在花溪樓的人。
一個叫夢華一個叫子安。
這當然是她們的化名，她們在青樓的名字已經不能用了。
青樓就好像是她們人生中的恥辱柱一樣。
隻有松月知道，那些過往的碎片不是恥辱。是鑄成她們現在的盾牌。
夢華拉住松月的手：“公主，我們要出去玩嗎？”
松月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我說了，沒人的地方别叫我公主，叫我松月就好了。”
夢華點了點頭，從善如流道：“松月姑娘。”
子安也開始跟着說：“松月，我們還要在這深宮裏面待多久啊？你說長樂跟你哥哥很有錢，我們撈到錢就跑去國外生活，是真的麽？”
松月點頭，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望着遠方閃爍的彩色燈火，她微微眯眼，“當然是真的，我那個皇嫂身家有半個大明這麽多。我哥的錢都捏在她的手上，我暗中調查過了。”
夢華：“那我們該怎麽做？”
松月：“皇城這個囚籠要破，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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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節上。
謝昭挽着長樂的手漫步走在街道上。
兩側的裝飾都讓長樂欣喜不已，宮檐角跟玄武大街都成了彩燈的海洋，無數交相輝映的彩燈幾乎要把夜空都點亮。
長樂挽着謝昭的手，她喃喃道：“你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裏嗎？上元燈節沒有彩燈，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你牽着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出冷宮，我第一次覺得皇宮是這麽的繁華，也是這麽的黑暗，從玄武大街穿出去，就是父皇的寝宮，那裏永遠有夜明珠當做裝飾，将他的寝宮整夜都點亮，還有漂亮的侍女進進出出”
長樂有些失神。
謝昭将他拉回了現實。
“楚楚，夜明珠現在是你最不值錢的配件，你的攬月台有滿滿一屋子的夜明珠，就連馬車中裝點的裝飾也是夜明珠鑲嵌的。你比你的父皇擁有更多的寶物以及更多的愛意。他對你虧欠這輩子都無法彌補，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你自己值得，過往的畫面，好的，不好的，都可以慢慢忘記，以後有我跟孩子陪你。”
長樂點了點頭，看着頭頂形狀不同、顔色迥異的花燈，笑了起來，“花燈節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