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如同雷擊。
滿桌的佳肴鮮香屏蔽了大家的嗅覺,緊張的感覺從脊梁骨開始升起。
長樂握緊了袖中的蝴蝶刀,不經意之間咔哒一聲将刀刃展開,反手握住,又另外一隻手上拿出毒藥瓶子,将毒藥灑在冰冷的刀刃上。
她秉持着呼吸,然後慢慢的起身,往謝昭的身後走去。
外面倏然傳來聲音,“刺客——”
一聲嗚咽聲,止住了。
想來其他的地方的兄弟已經有人遇害了。
他們的兵馬二十萬有十九萬都駐紮在城外,隻有一萬的軍官跟精兵跟着進了城,在他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雷霆一擊。
還是太不小心了。
以爲的風波這麽快平息,不過是慈悲開的玩笑。
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會因爲你慈悲,就給你好的入場券。
而大部分的情況都是敵人像一條盤踞的毒蛇,伺機行動,從來不會因爲人的慈悲而選擇後退。
他們是亡命之徒,背水一戰。
什麽都不要的人最可怕。
因爲他已經沒有可以再次失去的東西。
所以,所向披靡。
但也有人因爲愛,提刀,佛擋殺佛。
三層的小樓上。
倏然有一個熟悉的面孔露了出來。
是公孫羽。
長樂穩住了心神,她手裏反握住的刀紮得她的斷指都開始繼續蔓延出血漬,殷紅點點沾在白皙的紗布上,像盛開的一朵鮮血梅花。她的表情堅韌,看見爲首的人是公孫羽之後,心裏那股被算計的怒火達到了頂峰。
兩軍交戰。
長樂不管不顧朝着公孫羽沖了過去。
謝昭的叫喊被她重重的摔在身後。
“長樂——”
“皇後娘娘——”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才開始定格。
每一幀每一秒,都像是蒙太奇鏡頭下荒誕的玩笑。
長樂的蝴蝶刀縱然染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可是它又如何能抵擋敵軍鋒利的大刀,還有他們近乎霸道的力氣。
長樂的脖頸被公孫羽用劍指着,刀尖直指她的喉嚨,她紅着眼說:“公孫羽!謝昭他在戰場上放你一條生路,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麽?”
“你要看到我死,你才會回頭是岸,對不對?”
人在盛怒之下,其言也善,她的聲音輕輕的,蘊藏的怒氣都抵在心底。
公孫羽擰着眉,手臂倏然覺得有些酸軟,劍尖往下緩緩的掉了一寸。
謝昭厲聲道:“公孫羽,你冷靜!放下劍!”
蘇離離一身短打黑衣從樓梯上沖了下來,她手上拿着一柄弓箭,弓箭的那頭直指向長樂,但是射不中她,因爲她整個人的身子都被公孫羽保護在他的身後。從蘇蘇那個角度瞄準下去,隻能瞄準到長樂的一縷發還有紅的衣角。
蘇離離的聲音蠱惑又帶着傲慢,“公孫,看清楚了,你面前的是大明的皇後,謝昭的妻子,謝昭是如何在戰場之上侮辱你的!我們的大業就還差一點,就這麽一點就可以勝了。”
“都是謝昭跟長樂,都怪他們。”
蘇離離的話好像魔咒,讓公孫羽黑如曜石的眸子再次沉入深冰。刀劍再次抵上長樂的喉嚨。長樂負氣往前走了一步,吓得公孫羽立馬後退一步。
長樂跟蘇離離幾乎是異口同聲。
“殺了我。”
“殺了她。”
公孫羽的頭開始變疼,眼睛開始發沉。他曾經在地獄裏走過,是長樂把他帶回人間,讓他覺得人間還值得。但蘇離離就像地獄來的惡犬,不斷引誘着他,将他心底那些瘋狂的暗戀都變成瘋魔般的恨意。
他一揚下巴,“長樂,今日該做個了結。”
長樂輕笑着點頭,“是啊,該做個了結了。公孫羽,你會後悔嗎?哪怕夜深人靜的時候,隻那麽一點點的後悔,也行啊。“她聲音輕輕,卻在這個滿是殺戮的房間裏顯得空靈。
公孫羽:“後悔沒有強上你嗎?”
“公孫羽我操你**的!”
謝昭把面前的刺客一雙全部殺掉然後跑到長樂的身邊,護着她。
長樂搖了搖頭,淚水奪眶而出。她沒有綴泣,甚至這場哭泣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喘息,她亦沒有綴泣出聲音,目光堅定的看向公孫羽。“你殺了我啊,公孫羽,你殺了我!讓我下去跟師尊團聚!”
長樂往前走了一大步。
很難說她這一刻腦海中在想什麽。
但是一定不是在想公孫羽這個孬種。
公孫羽直接甩了劍。
霎那間,咻咻咻——
三劍齊發。
直指長樂的命門。
謝昭眼疾手快的抱着她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幸免于難。
射出來的羽劍就落在二人身旁不過半寸的位置,驚險至極。
長樂穩住了心神,看向蘇離離。
後者開始爬上樓梯跑。
“追!”謝昭厲聲下了死命令,“今日拿蘇離離人頭者,賞銀百萬!”
本乘了上風的皇家暗衛在這一刻更加賣命了,沖着蘇離離離開的方向,開始追了起來。
雙拳難敵四手。
這都不是長樂該想的事情了。她撐着身子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雙目空洞的看向公孫羽。
公孫羽已經被趕過來的夜半擒拿,脖子跟手上被套起了粗大的麻繩,将他的脖子勒得通紅。
敵軍開始如潮水般退卻。
主帥被生擒,公主成逃兵。
剛才還壯大的隊伍氣焰開始慢慢退卻。
敵軍大都随着蘇離離一起上樓跑了。
剩下的不是脫不開身,就是已經中刀跑不動了。
勝負在這一刻都很明顯。
長樂上前一步,啪一個巴掌落在公孫羽的臉上。
“這一掌,是替公孫老将軍打的,沒有管教好你,不學無術。”
啪。
又是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公孫羽的臉上成了一道斑駁的拇指印。
“這一掌,是替大明的百姓打的。你故意挑起戰争,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讓很多很多的人,失去了親人、家園。”
“你該死。”長樂咬牙切齒的說道,她的櫻唇被自己咬得溢出了血,一絲細細密密的血線從她的唇角溢出。
沒有人去打擾長樂。
這一刻大家都屏息着呼吸,就連追兵上樓的腳步都是下意識的放輕。
啪。
最後一掌。
“最後一掌,是替我自己打的。從小我視你如長兄,屢次勸你改邪歸正,到最後幾乎是縱容你。結果造成了現在的局面,公孫羽。”
她難得叫公孫羽的全名。
聽到這裏,公孫羽猛地擡起頭來。
長樂:“我恨你,下地獄去贖罪吧!”
霎那間,長樂抽過謝昭手上的佩劍,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将銀劍推進公孫羽的胸口。
鮮血大口大口的從公孫羽的嘴裏吐出來,最後一刻,他低聲說道:“楚楚,是我對不起你。”然後猛地栽倒在了地上,頭磕在了台階上,又落下一層血花跟白色的腦花。
長樂手染鮮血,她的手好疼,傷口因爲發力而重新裂開,劍還插在他的胸口上,長樂卻沒有力氣去拔下來了,她站在公孫羽的屍體旁邊,開始放聲大哭。
像一個失去親人的孩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長樂第一次親手用劍殺人。
她平日裏都是更喜歡下毒的。
因爲怕沾了自己的手。
髒。
可是她不知道今日自己爲什麽要這麽做。
謝昭将她一把攬入懷裏,用手拍着她的頭安撫。
任由着女子慢慢将眼眶的熱淚染濕他的肩膀。
謝昭看見長樂這麽傷心,心底也不好受。
一炷香後。
三更将逃跑的蘇離離抓了回來。
她身上中了幾刀,已經命不久矣。看見長樂她卻還想嘲諷幾句。
“有些人,别以爲自己命好當了皇後,就可以高枕無憂。我告訴你,你未來的魔障還多着呢。這輩子注定崎岖,求得不得,愛而不善!”
三更利落的把蘇離離的喉嚨割開,本以爲這個女人最後關頭會求饒的,沒想到居然隻是謾罵。
長樂的哭聲因爲蘇離離的咒罵而停止。
她沉默的看向蘇離離的屍體,半晌才說:“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命好到愛都不太需要。”
謝昭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們走吧。”
長樂點頭,跟着謝昭跨步出這個充滿血腥氣的客棧。
一出來就看見他們的士兵都在整理傷亡的情況,逃兵已經盡數逃走,還抓到的一些充作戰俘,流放邊疆。
窮寇不追,本是信條。
但是謝昭曾經給過他們機會,又再次卷土重來,這些亡命之徒實屬無賴,他側頭下令道:“派一萬兵追捕逃兵,抓到全部就地處決。”
這是謝昭第一次下這種死命令。
因爲真的觸及到了他的底線。
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機會,結果是送給别人傷害自己的砝碼,實在是蠢。
長樂突然揚起了笑臉擡起頭看謝昭,謝昭自然的跟她對視。
二人相望了片刻,都無言。
這個時候,無需多言。
依然還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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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官道上高速疾跑着,隊伍分成了三個隊開始全力往長安城進發。
外面太亂了。
數不清的危險在暗中潛伏着。
長安城至少安全。
長樂也沒有提出再次在一個地方停留,她旅途的風景都看夠了,心底更多的是疲倦,是打心底開始的疲倦。
十日後。
長安城。
百姓們夾道歡呼,歡迎着大明戰士們的凱旋。
沿路上的手絹都快把巷子都投滿。
長樂坐在花車上,一身隆重的鳳袍金冠沖着百姓們微笑揮手,謝昭站在她的身旁,一身銀甲,面龐沉得似水。
長樂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說道:“快點笑呀!這麽多百姓看着呢,裝也裝得和善點,人家好不容易見你一次,就甩着一張臉,這不合适。”
謝昭聞言沉默的擠出一個微笑來,太僵硬的笑,看得長樂眉心一跳。
長樂埋汰道:“算了,算了。不會笑就别笑,等會把小朋友都吓壞了。”
謝昭這下是真的笑了,他扯着臉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朕執掌四海,何須對上百姓多微笑呢?笑了反而他們覺得我沒有帝王的威懾力,不敬。”
“這話也有點道理。”
長樂邊揮手邊說。
這次士兵凱旋回程本應該低調。
但是大明的百姓好像對謝昭這個人風評不太好,都覺得他暴戾無情,長樂想趁着這次凱旋回歸,跟百姓們把謝昭的風評提高一點。
作用還是很大的。
長樂所站的花車有兩個人這麽高,她站在花車上面,正好可以聽見下面的竊竊私語。
說什麽的都有。
但幾乎都是誇贊陛下的。
長樂心裏吐出一口清氣,好在目的達到了。她臉上的微笑也就更深了些,幾乎是直達眼底的。
花車遊行的時間很短,在午時十分就抵達了宮裏。
文武百官列隊在宣武門兩側等候陛下跟皇後的歸來。
左相都把一番稱贊的青詞都倒背如流了,就等着人一來開始念誦。
可是看見了陛下跟皇後坐在龍攆上,帝後二人都不想裝了,神情恹恹的,一看就不是願意來敷衍他們的樣子。
左相心裏開始瘋狂的打退堂鼓,他用眼神看向裴閣老。
老臣裏面,就數兩袖清風發國子監校長兼任内閣首輔的裴閣老能在謝昭那裏勸誡兩句,其他人,那算了,不被謝昭罵都不錯了。
裴閣老注意到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熾烈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恭迎皇上、皇後回宮,左相,你開始念吧。”
皇後長樂皺了皺眉頭,她側頭看向謝昭,“我先回去了,太累了,剛剛笑了一路應付百姓,回來還要應付大臣,我不喜歡。”
長樂一直都是自由灑脫的性子。
誰也無法讓她遵守規則,除非她自己樂意。
大臣們這個位置是聽不見他們說話的,隻看見皇後娘娘的臉色不太好,側頭跟陛下說了點什麽私房話,然後陛下好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開始笑着安撫她。
謝昭其實說的是,“我也很讨厭他們這些做作的儀式,真的浪費時間。就這樣,讓謝淩風站在這裏聽一下,我們回去吧。”
謝淩風跟着出去一趟累成了狗,現在還要幫着皇帝敷衍大臣,他無奈的點了點頭,餘光看見随行的蝶詩在捂着嘴笑。
謝淩風做這種代天子聽訓的事情已經很多次了。
熟門熟路到走過去微微一笑擡手就可以說:“誰先請?左相嗎?開始吧,帝後有些不舒服,才花車巡遊完,舟車勞頓了一路,大家體諒一下,讓他們回去早點休息,哦,對了,陛下讓我跟你們轉告一下,明日不上早朝,後日也是,大家休沐吧,這兩日。”
聽見休沐的時候,左相的臉色垮了下來。
他一堆铿锵的愛國熱情還沒有在陛下的面前表露出來呢,怎麽就休沐了呢!
左相氣得跺了跺腳,這才開始從袖子裏摸出那卷已經倒背如流的清詞,他直接略過開頭跟結尾,幾句話開始敷衍了事。
謝淩風倒是真的不在意他們說的什麽,左右這些大臣不敢擡手遮天。
謝昭的權衡術玩得很好,朝中還有不少他新籠絡的新貴,這些老臣幾乎是到了隻能奉獻自己的熱忱的地步。
但是,至于到底是不是熱忱,還是裝模作樣,那誰都不好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