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上。
長樂坐在馬車上繡花,她實在是閑得無聊了。自己找了個繡花的盤子出來,然後撚起粗針在繡,雖然看不太懂自己繡出來的東西,但是她覺得有事情做,就不會犯困。一天坐在馬車上實在是無聊,前段時間騎馬騎得太狠了,自己的大腿内側,全部被磨破,現在還有觸目驚心的紅色擦傷。
謝昭也不願意她跑馬,索性擔心她無聊,就跟着坐在馬車裏。
長樂覺得這段時間,自己的心情好像是坐來了一趟過山車,起起伏伏,起起伏伏。
一直重複。
心好不容易平緩了一點,馬上又遇見一個新的事情,又重新把落下來的心提到嗓子眼。
如此起伏好多次。
就算她的心再大,眼下也有些疲倦,受不了了。
謝昭更是心疼她,什麽都不讓她幹,騎馬都不行,隻能在馬車上繡花,正好給謝昭重新做一個荷包。
她用的針是最大号的大頭針,這個也是跟謝昭協商後妥協的結果。謝昭生怕她自己用那些細針勾出來傷眼睛,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容易戳到自己的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長樂說要繡梅花。
可謝昭總是覺得她會把自己的手戳到,血蔓延到圖案上,成爲鮮血梅花。
長樂幾乎是低頭繡了多久,謝昭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她猛地擡起頭,就對上了謝昭的眼睛。
長樂含笑道:“就這麽喜歡盯着我啊。”
謝昭點了點頭,“我好擔心,你把自己的手手戳到了。這麽大的針,你小心點。”
這麽大的針,也就是針戳在布上露出來的針口很大,這也就讓這副梅花圖跟精緻不沾邊了。
長樂一邊繡花,一邊埋汰着自己的技術。
“爲什麽我的手就不是我的手呢?我明明是按照布上畫好的梅花圖去繡的,可是繡出來,就是這麽歪歪扭扭的一團,你看!”
她将繡好的梅花圖遞給謝昭看。
謝昭接了過來,眉頭微微皺起,随後很快又伸展開。他笑道:“很漂亮啊!比上次的荷包上的蓮花,進步很大。值得嘉獎,想要什麽獎勵?”
長樂吐了吐舌頭,其實她都知道,自己繡得很爛,幾乎可以說是爛穿地皮的程度了。這個品相就算拿出去賣,也沒有人會買,隻有謝昭這個傻子會一直說好看。
“想要.”她撐着頭想了一會兒,“想要你給我做一頓飯吃,這個獎勵可好?”
謝昭立馬答應,并且執行得很快。“想吃什麽?晚上就給你做。”
長樂掀開車簾看了一下。
外面正值晌午,距離下一個驿站還不知道要多久。謝昭現在就開始說今天晚上吃什麽,什麽都沒有準備,是不是說這個話太早了。長樂将自己心底的疑惑壓了下去,她不去想,就開始報菜名,雖然她真的也沒有想過在外面奔波,舟車勞頓不說,還讓謝昭給自己做飯,這個要求實在是有些過分。
她還是報着菜名,又微不可查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想吃炸蝦蘸醬,還有牛肉粉條,跟芋泥香酥鴨,還有明德樓的過江魚,還有賢德樓的碧綠紅糕點跟碧螺春茶糕。”
長樂很喜歡吃甜品,平日裏喜歡吃的東西,都是偏向甜口的,這一點謝昭早就知道了,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有變過。
但是現在荒郊野外的,在距離長安城一千裏的地方,報當地的菜色,委實難以達到。
謝昭用商量的語氣說道:“姑奶奶,這裏沒有明德樓跟賢德樓的菜,我跟你保證,隻要我們的馬車一進入長安城,就近就可以讓你吃到這些東西。但是現在讓我做,我做不出來。或者,你要不試試我自己嘗試給你做一桌飯?也有甜品,我以前沒事的時候,學了一些。”
長樂當然也沒有想在現在就能吃到,當即就答應了下來。“好啊。今天晚上真的要做飯嗎?可是我們還在路上唉。”
謝昭笑了笑,“不用擔心,我帶幾個人先走,提前過去準備着就可以了,你就等晚上吧。”
長樂點了點頭,“可是,你自己先走會不會不安全呀?”
謝昭:“不會的,乖啊。”
他說着就掀開車簾,也沒有讓馬車夫停下,就在高速運轉的馬車上直接跳了下去,動作之利落跟灑脫,長樂都看得眼睛都直了。馬車夫更是,一顆心都懸在了喉嚨口,看着謝昭在地上翻滾了一圈,然後穩當的站在路邊跟他們揮手這才作罷。
長樂掀開車簾罵道:“謝昭,不要命啦!下次你再這樣.”
後面的話謝昭聽不清楚了。
長樂悠遠甜美的聲音被風刮散。
他含笑站在路邊揮手,然後吹了聲口哨,雷鳴從馬隊裏飛奔了出來,他一躍上馬,又吩咐了五個暗衛跟自己走。
那陣仗簡直就像是突然要去執行秘密任務,讓五個暗衛都激動不已。
結果。
最近的菜市場。
暗衛一人手裏捏着一張菜單。
每個人要采買的菜品跟調料都不一樣。
大家都沉默了。
隻有謝昭,來了菜市場就像回了自己的家一樣,他絲毫沒有皇帝架子,自己也捏着一張菜單穿梭在菜市場裏,來來去去。
半個時辰後。
六個人的馬上都大包小包的套着袋子。
謝昭又豪氣的将這個城鎮中的驿站都包了下來。
他今天要好好做一頓飯,不僅給長樂,還有随行軍中的将士們,當然不是他一個人做飯。
還有十五個夥夫。
他看了一下那一堆可以擺滿整整驿站一樓的菜,滿意的笑了笑。他将自己要跟長樂做菜的兩大包菜提起,然後走進了驿站的廚房。
另外的夥夫分配到的是這一條街上相鄰的驿站或者酒館去做飯。
他們幾乎是把這一個小鎮能容得下人的地方全部都包了下來,而且出手闊綽得很。
并沒有利用身份之便打壓民衆。
相反,民衆都不知道這群黑衣人的來曆。
一個個的黑衣帶刀,兇神惡煞的走了進來,隻有爲首的謝昭,面若桃李,貌若潘安,嘴角總是噙着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說起話來也文質彬彬的,單是看氣勢就能壓倒一群人。
他們手上提着的不是人頭,是新鮮的蔬菜。
開口也不是要殺人,隻是說我需要包下你們整個鎮子的驿站。
老闆娘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很難對謝昭這張臉說不,再加上他的出手是這麽的闊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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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在馬車上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剛好抵達驿站。
還沒有進去,剛下馬車,就聞見了廚房裏飄出來的香氣,她驚喜道:“誰在做菜?”她跑了進去。
謝昭一身黑袍半散着,白皙的面龐被煙火熏得有點發油光,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你夫君,我。”
長樂将随身帶的小包扔在桌子上,然後飛奔了過去,親了謝昭的臉龐一大口。
“我陪你一起做飯。”
這是長樂第一次做飯。
廚房裏的油煙熏得她睜不開眼睛,但是她還是依然待在廚房裏面,半步都沒有挪開的意思。
這是這半年以來她跟謝昭感覺最親密時光,她并不想浪費。
“切黃瓜是這麽切的麽?你看看。”
碩大無比的菜刀感覺随時都能把她自己的手砍下來,可是廚房裏面實在沒有長樂可以拿的刀具了,唯有這一把鈍刀是謝昭千挑萬選才敢拿給她的。
長樂想了想說道:“應該是吧,你說切成塊就行了。”
謝昭将鍋裏的過江魚淋上醬料,然後又添了兩把柴火進去,這才擦了擦手走到長樂的身邊。
這個廚房很擁擠,一共隻有兩口鍋,都在工作着。
長樂不會炒菜,所以隻讓她處理一些比較簡單的蔬菜。
一條一條的黃瓜,形狀不規則的躺在案闆上,謝昭稱贊道:“很棒,就是這樣。”
長樂又問:“是不是要去皮?我給忘了。”
謝昭搖頭,“不用去皮,我給你做一個幹鍋雞,裏面就要用你切的黃瓜,寶貝你做得很棒。”
長樂的臉頰紅撲撲的,說不出來是因爲廚房的煙火氣還是謝昭動人的話語。
長樂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打量着這個淩亂廚房的每一寸。她問道:“能不能教我做菜呀?我也想試試。”
謝昭當即答應:“好啊,沒問題。等會兒我們就要做幹鍋雞,那讓你來?”
長樂拍着手說好。
等了一會兒,鍋裏的過江魚完全熟透的時候,謝昭将魚小心的倒在白色的瓷盤裏,用切好的香菜還有胡蘿蔔裝盤,又用小番茄雕了一個愛心,這才将魚小心的擺在廚房裏面。
廚房外面重兵把守。
謝昭還是擔心有人會趁着他沒有看見的空擋對菜下毒。
在這種陌生的地方,還是多警惕一點比較好。
也幸虧他的警惕,一直不讓廚房裏面進别的人。就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謝昭将幹鍋需要用到的材料都分别裝在不同的小碗裏面。有雞肉、香料、調料、大醬、黃瓜跟土豆。
當然還有靈魂的菜籽油。
他将鍋洗完然後擦幹淨擺在竈爐裏面,這麽大的一口銅鍋看起來就非常的沉重,但是謝昭單手就拿了起來,動作行雲流水,非常的輕松。
長樂看出了神。
“你好帥啊。”
“會做飯的男人好帥。”
長樂贊歎道。
謝昭手上的動作不停,他正在半蹲在爐竈旁邊,往裏面添加柴火。他輕笑道:“終于肯誇夫君一句好了?”
長樂嬌嗔道:“嗯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昭笑了笑,起身将油壺遞到長樂的手上,然後單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往鍋裏放油,等燒熱。”
長樂點了點頭,照着他的話慢慢往銅鍋的邊緣倒油,“放多少?”她聲音輕輕的,像一隻小貓,撓着謝昭的心。
謝昭:“我說停,你就停,這個有時候看感覺的,我也不清楚具體應該放多少。”
長樂:“好。”
“好了!停。”
謝昭喊了停。
長樂就停了下來。
她雙眼大大的看着謝昭,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謝昭:“油燒熱之後會有泡泡浮出來,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用自己的手去摸鍋中的任何東西,這裏面的溫度特别高。會被燙傷的,還有如果等會兒油開始濺起來了,你躲在我的身後去,别被油燙着了。”
長樂糯糯的應了一聲好。
她心理默默數着一二三,等數到三十二的時候,鍋裏的油開始冒氣白煙還有細小的泡泡開始浮現。
謝昭說了句可以下菜了。他将肉遞給長樂,“先炸肉,倒進去就可以。記住我剛剛說的話。”
長樂嗯了一聲,然後将碗裏的肉,慢慢倒了下去。
當第一塊肉掉入油鍋裏的時候,油鍋開始冒泡,然後開始迸發出油星子。還有滋滋滋的聲音,長樂有些害怕,手上的動作不聽使喚的直接将碗裏的肉一次性全部都倒了進去。
刷拉一聲。
油點子沾了起來。
“啊——”
“怎麽了!”
長樂的手臂被油燙了好些泡起來,謝昭看着心疼死了。他立馬不管油鍋裏面的東西,然後對着門口大喊道:“立馬把沐白帶過來!讓他帶燙傷的藥膏過來。”
“是。”
門口的暗衛得了命令飛快跑出去找沐白。
沐白正在樓上睡覺呢,剛剛睡下去,就被敲門聲給搞醒,他不耐煩的一踢被子,“什麽事?”
暗衛:“沐白大人,皇後娘娘好像被油燙傷了,陛下讓您現在立刻馬上帶着燙傷膏下去。”
沐白立馬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好,我這就去。好端端的怎麽被油都燙傷了?他們在吃熱鍋子麽?”
暗衛不好過多的透露,直說:“您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沐白應了一聲,穿好自己的鹿皮靴子,然後從醫藥箱子裏面翻出燙傷膏飛身跑了下去。
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聽見謝昭在溫聲問道:“疼不疼?我再拿涼水給你沖一下吧。”
長樂咬緊了嘴唇說道:“不疼,你快去看看鍋裏吧,我怎麽覺得糊了呢。”
不是覺得,是真的糊了。
鍋裏的肉被炸得一面發白,一面發黑,兩極分化明顯的在油鍋裏面上下翻騰着。
還有一股焦臭的味道從鍋裏蔓延開來。
“咳咳咳——”
沐白掀開廚房的門簾走了進來,埋汰道:“這裏是在做新的生化武器麽?怎麽這麽臭?”
沐白的家室顯赫,家父是大明的宰相,家母祖上是有跨國背景的商人家庭。論權利跟實力,都是屬于長安城裏面頂級的權貴家庭,明明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都會選擇從政。
可沐白卻從小不喜歡讀史書。
隻喜歡看一些醫術,本草綱目、皇帝内經等等,都是他小時候最愛的讀物,在家長屢次企圖撥亂反正沒用的時候,終于決定放他自由,讓他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結果就成了一名戰地醫生,又跟甄命有過命的情誼。
在陛下的面前大呼小叫都很正常。
長樂還挺喜歡沐白這個灑脫的性子的,沒事就喜歡跟他打趣兩句。
長樂甩了甩發疼的手臂,說道:“沐大醫生,是不是打擾你的清夢了?”
沐白在長樂的面前端了一根矮小的闆凳坐了下來,替她仔細的檢查着傷口,然後才開始埋汰道:“今晚要吃什麽好吃的,居然要皇後娘娘您親自操刀動手。”
長樂:“做了很多菜,一會兒将士那邊也會分到一兩盤,但是他們都有自己的夥夫做飯,我們做的不過是個慰藉。”
沐白熟練的在她的傷口上撒着藥粉,然後塗好可以讓皮膚變得清涼的藥膏。“好,那您注意點可别又燙了,您這皮膚一燙準是一個水泡,到時候還要用祛疤膏。”
長樂将包紮好的手臂收了回去,笑道:“有勞你呀。”
沐白不敢居功造次,當即退了下去,“那沒事兒我先出去。”
長樂點點頭說好,謝昭那邊正把炸糊的菜,放在一邊,擦了擦手過去問:“有沒有什麽?會不會落疤?”
沐白:“别擔心了陛下,還好娘娘反應得快,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現在處理得很快,水泡都沒有起,如果不起水泡的話,應該不用祛疤膏,自己一段時間就會好。但是還是先觀察吧,萬一晚上起了水泡的話,那還要重新上藥。”
謝昭點了點頭,道謝。
沐白走了出去,失笑道:“帝後如此恩愛,真是我大明之幸啊。”
廚房的氣溫因爲剛剛的焦油味道,而持續拔高。裏面不太通氣,就算已經把後門都打開,還是有一股很大的油煙味,散都散不去。
長樂站在原地歎了口氣,“哎,我真是做什麽搞砸什麽。得叻,我就看你做吧,給你切切菜啥的。”
謝昭點頭說好,然後背過去忙自己的,他倏然問道:“要不去門口坐坐?這裏面的油煙味道實在是難聞,你先出去吧,不然等一會兒聞着身體該不舒服了。”
長樂搖頭:“我說了要幫你的,哪有半路放棄一說?”
謝昭正好在切大蔥,他有些忙不過來,就說:“那我們家楚楚,能不能幫我切一下大蔥?”
長樂走了過去,其實被燙傷的地方已經不疼了,現在還挺舒服的,那種灼熱的感覺褪了下去,取而代之是藥物帶來的清涼。
“好,怎麽切?”
謝昭忙着颠鍋裏的菜,頭也不回的說道:“切成段就好了,不用太細緻。”
長樂點了點頭,開始工作。她拿刀的姿勢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這麽大的一把刀其實已經很鈍了,所以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去切開大蔥。
咚咚咚的幾下過去,還有最後的一截。
她的眼睛有些發昏,機械的動作讓她忘記了手指還在刀口下面。
一刀。
“啊——”
血流如注。
她把自己的手指切開了。
左右的中指傷口幾乎深可見骨,也不知道剛剛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手指都切開。
謝昭聽到動靜立馬轉過身來看她,看見血的那一刻他幾乎是要崩潰的。
“姑奶奶,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帶你來廚房了!”
他拿起懷裏的白帕将她的手包裹起來,一邊安慰着懷裏的小人兒,一邊大喊:“沐白!沐白!快進來。”
沐白本就站在門口,跟侍衛幹瞪眼呢。
聞言就沖了進來,“怎麽了?”
沐白看見長樂的手指上包裹着的白色帕子滿是血污,上面還有一點大蔥的皮。
沐白:“我的皇後娘娘啊,咱下次能不能不玩這些高危的運動了?快出來出來,我給您包紮。”
長樂淚眼婆娑的跟着沐白走了出去,謝昭亦步亦趨的跟着她,眉頭一直皺着,眉目中猶豫自責之色深重。
長樂哭了出來,她倒不是因爲疼才哭,而是因爲覺得自己好廢物。幹什麽都幹不好。這才是讓她脆弱的情緒崩潰的元兇。
“嗚嗚嗚,我怎麽這麽廢物啊!繡花,繡花不好。做菜能把自己一個胳膊都燙紅了,切菜能把自己的手指都切掉,嗚嗚嗚,謝昭、沐白,我怎麽這麽廢物呀?”
謝昭又自責又好笑,“别哭了乖。快點上藥,沐白。”
沐白應了一聲,然後接過助手遞過來的醫箱子,仔細的幫長樂上藥。
這場做菜的風波就這麽過去。
給在場的衆人都造成了一生的陰影。
謝昭在蹲在她的腳邊,溫聲安撫道:“我們楚楚不是小廢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