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慢慢開始平靜下來。
如同洶湧海面上逐漸平息的海浪。
長樂立馬跑出去看。
街道兩側是歡呼雀躍的人群,長樂還沒得來及反應過來,目光裏就撞入了一道帶着血氣的殘影。
謝昭一身破破爛爛的的盔甲都被戳掉了線,走得很慢,但是一直在對着長樂笑,他幾乎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長樂。
長樂這一刻什麽也沒有說,大步跑了過去将人抱緊。
她已經換回了自己平常的裝束,平民老百姓還是第一次見到大明的那位皇後娘娘。
在燦金色的穹頂之下,二人緊密的相擁着。
謝昭幾乎将自己的所有力氣都用在了擁抱長樂上。
沐白提着箱子走了過來,他大大咧咧的。見到人就喊:“陛下,别抱啦,看病啦!”
謝昭笑罵道:“沐白你閉嘴!”
長樂這才把人推開,“你快去看病吧,快去快去,你受了傷。”
謝昭親昵的拉住了她的手,“夫人陪我一塊兒去。”
長樂點頭:“嗯,我陪你。”
街道兩側開始有人歡欣雀躍道:“陛下是戰神呐!戰神!”
“大捷!”
“陛下,大捷!”
長樂全力握緊了謝昭的手,低聲道:“夫君,大捷。”
這還是她第一次喊夫君,這一聲夫君裏面,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長樂心跳嘭嘭嘭,因爲謝昭的緣故,她總是會做很多不符合自己常理跟身份的事情。
長樂沒有問公孫羽呢。
但是她知道,沒有消息,其實就是好消息。
公孫羽現在一定全須全尾的好好苟活着。
-
遠方。
公孫羽被人托在一匹快馬上,急匆匆的往離北的營帳趕。
他幾乎是奄奄一息,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微弱得很。
一個時辰之前。
公孫羽本就不擅長近身搏鬥,或者說,他無法真正面對謝昭這樣的在地獄中厮殺出來的人。
可偏偏。
謝昭身邊的人将他守成了一個鐵桶。
而在鐵桶裏面的謝昭隻是瘋狂的尋找着公孫羽來打而已。
謝昭将他手中劍跟槍都盡數打落,逼得他下了馬,二人開始肉搏。其實公孫羽已經拼盡了全力。
他額角上流淌着大片大片的汗珠,手上出的力道越來越重。
一個勾拳直揮到謝昭的下颌,打得他整個人都往後震了震。
公孫羽乘勝追擊。
他一拳一拳,越發的狠辣,無情。
謝昭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他當即就開始反擊,二人扭打在一起。
奇怪的是,戰場這麽亂的地方。
都沒有一個人出來,打斷他們二人之間的搏鬥。
好像都默認了他們之間的血海深仇。
終歸是要報的。
最後一拳。
謝昭的拳頭從公孫羽的下颌開始一路揚起,直沖他的天靈蓋!
又是一道掃堂腿。
公孫羽被摔得重重的跌落在地。剛想要爬起來的時候,謝昭從旁邊拿過一柄劍,劍刃直抵在他的脖頸,再往裏一寸,他就會沒有命。
謝昭隻是冷冷的将刀刃從他的脖頸滑到他的肩胛上,然後猛的一刺。
劇烈的疼痛感席卷着公孫羽的感官。他不怕疼的,但是不知道爲何,謝昭明明可以取了自己的命,卻給了他一個生還的機會,他覺得好疼
“爲什麽.不殺我?”他問。
謝昭半蹲下身子冷笑:“因爲,你不配現在就去死地贖罪。你還要親自給楚楚磕頭認錯。”
這句話幾乎成了公孫羽的魇。
“認錯.”
馬背上,他倏然嘔出一口血,血星子噴在棕毛馬的脖頸上,還存留着溫熱。
老馬識途。
回到了營地,蘇離離還接受不了父親跟公孫羽重傷的消息,她赤紅着一雙眼,惡狠狠道:“都是那個謝昭!都怪他!”
侍女低聲說道:“戰場上刀劍無眼。”
啪——
清脆的一個巴掌落在侍女的臉頰上。
蘇離離啐了她一口,“你知道什麽,那個謝昭是個亂臣賊子,我爹爹是大明的異姓王,憑什麽要俯首稱臣?”
侍女跪了下去,雙手托舉到頭頂,請蘇離離責罰。
可蘇離離好像是厭倦了這些。她手一揮,淡淡道:“滾吧。”
侍女恭敬道:“是。”
蘇離離跑去照顧公孫羽,她的動作粗魯又不小心,喂藥都能把藥汁給人全部喂到嘴外面去。旁邊的下人都看不下去了,特别是公孫羽的管家,陳管家,這個胖女人,直接一把奪了蘇離離的藥碗,然後重新去熬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小心的喂進公孫羽的嘴裏。
蘇離離紅着個大眼睛,“陳管家你也嫌棄我,是不是?”
陳管家淡淡道:“沒有的事,公主别想多了。”
蘇離離猛地怒吼道:“你就是!你們都瞧不起我!都覺得我是個廢物!可是爹爹跟公孫受傷了,我好害怕,爹爹是我們離北守護神,他怎麽會受傷呢?我小時候還以爲爹爹是刀槍不入的神。”
陳管家對暗衛使了個眼色,暗衛很快三個人聚集在蘇離離的身後,把她拉着往外拖去。
蘇離離還在發狂:“你記住!你記住!你敢拖我!好!我一會兒派人把你營帳燒了。”
陳管家端着空置的藥碗,信步走了出去,語氣裏滿是不屑,她冷聲道:“公主,您燒了我的營帳正好,我就可以搬過來照顧公子了,從早到晚。”
“從早到晚”成功的激怒了蘇離離,她倏然爆發出力氣,掙脫暗衛,大步走到陳管家的身旁。
霎那間。
巴掌落在半空,如何都落不下去。
蘇離離目次欲裂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見自己的雙手雙腳被捆綁在一起。
陳管家綁人是個好手,打架也是。她甚至能跟謝昭過上十幾招,武力不可小觑。
蘇離離卻不知。
她一直以爲這個胖女人是靠着低三下四上位的,所以一直很不尊重。
可是不尊重别人,終遭反噬。
蘇離離被堵住嘴,然後被陳管家像踢個皮球一樣,踢到一旁去。
她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當即就開始又哭又鬧。
可是軍營中,大家都視若無睹。
老離北王現在重傷。
死生未蔔。
軍師,公孫羽。
重傷。
如果他們兩個出了什麽事情,這麽多的士兵都可以考慮投降了。
這個時候,誰會去得罪一個武力值超标的女人。
蘇離離當然沒人救了。
她等了一天一夜,才等來自己的侍女姗姗來遲的救她。
那都是後話了。
與此同時。
長樂坐在搖椅上,聽着謝昭慢慢跟她講戰場上的事情,還有他是如何跟公孫羽搏鬥跟離北王周旋的。
長樂忽然問道:“他們會卷土重來麽?”
謝昭搖頭:“會退。但是他們目前群龍無首,甄命已經帶着五萬的精兵追到他們的營地去了,準備今晚火燒。必須逼着他們退出大明的領域,要戰鬥可以,但是不要在我大明的地界上,傷害我的國土,殘害我的百姓。其餘的東西,都不重要。”
長樂點了點頭,身子跟着搖椅晃晃蕩蕩的。
“那就祝甄命旗開得勝吧。”
謝昭笑了下,雙手合十,手指的前端正好抵住自己的額頭許願。
長樂學着他的模樣也把手抵在自己的頭頂,然後許願。
“謝昭,身體健康,旗開得勝。”
“楚楚,天天開心,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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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的身體真的是鐵打的。
連續熬了好多個通宵,現在還精神奕奕的。
長樂覺得他真的好賣命。
好像一直都在爲了國家奔波。
長樂一直都在想,自己爲什麽會喜歡上謝昭呢?這一喜歡,就喜歡了十年。
長樂喜歡看向謝昭的模樣,她眼底都有藏不住的星光,還有溺在深海眼底的溫柔。
上次襲擊敵軍的大營至少讓他們折損了三分之一的兵力,還有主帥病危跟軍師重傷更讓敵軍的士氣雪上加霜,明明都是荒野中的狼,現在卻像無主的狗。
甄命回來是這麽說的。
長樂聽着好笑,但是這個形容好像又貼切至極。
他們一行人拔營前往下一個城池,就是臨安。
臨安城已經完全淪陷,這裏本身就駐守着一萬的兵力,保障城池的安全。
謝昭一行人到的時候,敵軍正好也到了。
就在臨安城大家又痛快的幹了一仗。
當然這個痛快指的是謝昭一行人才痛快。
而敵軍,應該用痛苦來形容都不爲過。
他們換了一個主将叫格雷多,他梳着無數個小辮子,臉頰黝黑,一看就是荒野中養出來的男人,堅硬、雄偉,看起來無堅不摧。
但是實際上真的無堅不摧嗎?
不會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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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報。
捷報。
捷報。
捷報。
捷報。
各種各樣的捷報從不同的地方發往長安城。
長樂總是會親手寫這些捷報,好像有榮與焉。
他們已經将國境線往前推出數千米。
長樂坐在窗台上等着謝昭的回來。
他在戰場上落了一身的傷口,現在長樂已經不允許他獨自上戰場了。
所以現在大部分的時候,就是謝昭當軍師,讓其他人當主帥。但是也理應如此,萬乘之君,不涉險。
“陛下!”
“陛下!蘇丹古于昨夜高熱不退,死了!剩下一個格雷多,他親自過來的了,說要投降。”
謝昭看向門口,那裏有一道戰場上很熟悉的高大影子。
——格雷多。
長樂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威風凜凜的殺神。
格雷多的官話并不标準,隻會說一些很基本的話,比如:你好、謝謝你、我知道了、嗯嗯、好的、下午好。
諸如此類。
長樂倒是覺得他看起來還是很謙卑,所以她想勸着謝昭對這個人好一些。但是戰場上的事情,動不動就是人命來鋪路的。也玩笑不得。
格雷多長得一幅像狼一樣的皮囊,說出來的大明官話卻很溫順又低調。
謝昭有些不耐煩道:“說你們的邊沙話,我們都聽得懂!”
邊沙話。
長樂之前還找了一個老師專門學習過。
格雷多呼出一口濁氣,說話終于開始變得正常了。他快速的說道:“大明的陛下,我很尊崇你。在戰場上你是一個戰神,生活裏你有一個美麗的夫人,應該還有一些可愛的孩子。所以,我想向你請求,離北的兵權你收回去一半,然後我們就此休戰好嗎?蘇丹古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再威脅到你崇高的帝王位置。哦,對了。今日來,我還給你帶了一件禮物。是我們全離北的驕傲跟月亮。”
長樂被他繞得不清,她一臉驚恐的看向謝昭,問道:“什麽離北的月亮?離北的太陽是蘇丹古,月亮是他夫人?夫人也送?”
謝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長樂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剛好看見一抹亮麗的衣角,還有一雙稱得上藝術品的足。而它的主子是一個極其香豔、貌美的女子。
——蘇離離。
月師從蘇離離的身後走了出來,有拿古琴,有拿胡琴的,有拿骨笛的。
音樂聲漸起。
蘇離離在小亭中央翩翩起舞,一舞一勾魂。
就是長樂這樣的女人,她都覺得面前的女子舞得特别好,很喜歡看,再回頭看謝昭,發現他的目光就沒有擡起來過,一直盯着手邊的兩個建盞,一黑一白。
長樂輕輕拍了一下桌子。
謝昭回過神來。
“抱歉,走神了。”
長樂打趣道:“喲,美女來了就走神呀?那沒有美女的時候呢,還走神嗎?”
謝昭皺了皺眉,“于我而言,天底下的女人隻分爲兩種。一種是你的模樣,一種不是。”
長樂有被他的這句話逗笑到,她笑嘻嘻的說:“小嘴真甜。”
蘇離離當然知道今晚的主角是誰。
可是自己的主角就這麽在别人身邊親親抱抱舉高高。而自己,什麽都不是。
蘇離離停了下來,她邁着蓮步走向二人。她手上托着一個金酒杯,裏面是大紅的葡萄酒,她的手邊還有一瓶。
長樂立馬說:“葡萄酒裏下毒了嗎?”
蘇離離雖然心裏冷笑,但是面前卻擺出一副白蓮花不知所措的模樣。“娘娘,您在說什麽呀?什麽有毒沒毒的,我先一樣幫您喝一口。”她拿起長樂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嘴角緩緩滴落一滴紅得似血的酒,順着她的下颌線一路滑到凸起的上半身。
看得軍中的那些高層眼睛都看直了。
謝昭卻半分波瀾也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