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裏開外。
喊殺聲震天。
長樂獨自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今晚的夜色好看,她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戰場上的事情,她沒有過多的去問。
但是,她相信謝昭都能處理好的。
蝶詩跟點翠從門口走了過來,擔憂跟害怕都寫在她們的臉上,可是她們一次都沒有提出過要退縮。那顆毒藥還塞在她們的嘴巴裏,長樂時不時就會用舌頭去頂一下,确認它還在。
點翠:“主子,要不您去裏面坐吧。院子裏面涼。”
長樂固執的搖頭,“不去,我就在這裏。等到外面沒有喊殺聲音爲止。”
蝶詩關心道:“娘娘是不是擔心陛下呀?”
長樂緊抿着唇線,沒有說話。
“擔心,是有一點。但是更多的是信任吧。”
長樂側頭笑了笑,“我們來下盤棋吧。”
蝶詩跟點翠坐了下來,這裏當然沒有玉石做的棋子,取而代之的是用小石頭當的棋子,然後在白布上面用手畫出的棋盤。三人就這麽玩着,不知不覺玩了一個通夜。
等長樂揉着發酸的脖頸從石闆凳上站起來的時候,猝不及防的落入一個還帶着濃厚血腥味道的懷抱中。
長樂拍着謝昭的胸口,“怎麽啦?”
謝昭一身的血腥氣,頭一直戴着盔甲,所以剛剛取下來鬓發都淩亂着。他一身的傷口還好沒有什麽緻命的傷,長樂放心下來。沐白也提着醫藥箱子跑了進來,“陛下——陛下——您别跑啊。”
哐當。
謝昭直直的栽倒在地上。
一句話沒說。
長樂急忙跑去将謝昭扶起來,她焦急的看向沐白,“這是怎麽了?我剛剛看好像沒有大傷口啊!”
沐白搖頭說不知,然後用手搭上他的脈搏,聽了半晌然後又去翻看他的身體,奇怪的呢喃道:“沒有大傷口啊。也沒有生病。應該是太累了吧,扶陛下回去休息,好好修養。”
甄命在外面打掃戰場。
三更跟夜半在城中搭了一個台子,裏面安置着無數因爲這場戰争而受傷的士兵。
城中的大夫還有婦女,幾乎都是自發性的,往這裏來。免費幫軍隊照顧傷者。
長樂聽聞了城中正在缺人,她将謝昭照顧好之後就帶着點翠跟蝶詩跑了過去。
三更在維持秩序,嘴裏不停的重複道:“不要吵鬧!這裏是士兵休養的場所,還有小孩在這裏撒野的,就扔出去。”
這是一處寬敞的平地,通風,也避雨,頭頂就有厚實的頂棚。
傷者的身體下面都有一層厚厚的褥子,看起來有些發黃了。
長樂提着自己從長安城帶出來的藥物,然後對三更說道:“我來幫忙,給我分配一個區域。”
三更下意識的拒絕道:“娘娘,這不可以啊!這裏都是傷患,說不定還有傳染病。陛下要是醒來知道您在這裏,不得跑過來把我皮剝了。”
長樂搖了搖頭,“不用管他,我自己要來的。”
三更還是堅持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長樂沒說話,轉身就走,然後自己蹲在一個無人照看的患者面前,詢問他的狀态,然後打開藥箱,給他處理傷口,上藥。一套動作做的如行雲流水般的自然。
她身後跟着的點翠跟蝶詩也照着長樂的樣子,找沒有人照看到的傷患,幫他們上藥。
三更決定這件事,他就裝不知道,沒認出來三個穿男裝的姑娘。
點翠忍不住低聲綴泣道:“戰場是什麽人間煉獄?”
蝶詩側頭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然後冷冷道:“點翠,閉嘴。”
點翠一下子聲音收住了。她才注意到,長樂自己也紅着眼,一言不發的四處忙着。
主子都沒有說話,她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兩個時辰後。
謝昭鯉魚打挺般從床榻上翻身起來,幾乎一秒都沒有猶豫。他雙眼漆黑的望向屋外的晚霞,好像金紅的晚霞一點也打不進他的心裏。
“長樂呢?皇後呢?”
沐白跑了進來,“陛下醒啦,娘娘?娘娘好像去城中救濟傷員了。”
謝昭:“在那裏,帶朕過去。”
沐白點了點頭帶着謝昭走到城中。
傷員處一片繁忙的景象。
醫女們手忙腳亂的收拾着手上的紗布還有傷員。
她們手上的速度很快,幾乎是機械化的處理。一看就是重複過這個動作非常多次了。
長樂就在其中。
她未施粉黛的臉在金黃的晚霞光芒中被籠罩着。
薄暮微風陣陣,吹拂起她青絲般的秀發,散發着溫潤的光芒。
她整個人在發光。
謝昭大步走了過去,蹲在長樂的身邊。
長樂竟然都沒有發現他。
就任由他在旁邊觀察了自己好半晌。
長樂将這個病患的傷口處理好之後,擡起頭才跟謝昭對上眼。她第一反應是心裏一跳,然後這才捂住胸口站了起來。“怎麽這麽快醒了?不多休息休息?”
謝昭搖搖頭,“不休息,你都這麽努力。我怎麽好意思還躺在床榻上休息?”
長樂眉心一跳,“嗯呢。我知道。但是你啊還是要休息的,知道嗎?都暈倒了,還不好好休息一下?在戰場上暈倒怎麽辦?你要讓我擔心死嗎。”
謝昭笑了起來,“我知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長樂:“你不阻攔我嗎?”
謝昭:“我爲什麽要阻攔你?”
長樂想了一會兒,“沒什麽。”
三更跑了過來,“陛下!”
他這一嗓子喊了出去,大家都側頭來看。
三更皺了皺眉,大步走了過去。
“怎麽不多休息休息?”
謝昭:“有什麽好休息的?”
甄命這個時候跑了進來,“陛下,哨兵回來禀告敵軍兵分了三路,準備去燒我們在郡縣的糧倉。”
長樂厲聲道:“他們怎麽會準确的知道我們在什麽地方設立了糧倉?這是才設的,按道理除了當地的村民還有我們幾個負責的人,沒有人知道。現在到處都封了路,村民根本出不去,那又是誰去通風報信的?”
甄命:“不知道,但是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現在要出兵去追嗎?”
謝昭想了想,說道:“追!”
甄命拱手道:“好!”然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長樂拉住了謝昭,“那幾個小糧倉其實是攪亂視聽的,壓根沒有存很多糧草,最重要的是黎明村,這個村要守好。”
謝昭答應道:“好,别擔心。”
長樂看着謝昭跟甄命跨步上馬,然後都消失在了盡頭裏,許久才舒展了一絲眉頭。那些濃稠的情感在心底揮之不去,還有擔憂跟害怕,都開始慢慢爬上眉頭。
長樂是很不喜歡戰争的。
說實在的,她連打架都看不下去。
又怎麽會看得下去戰争。
當這麽多條人命橫死在外面的時候,那些殘肢斷臂,都成了她的夢魇。她不是不想睡覺,是不敢睡覺。夢裏那些碎片都朝着她高歌猛進的進攻。
她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殘酷的事情。
殺戮跟傷害每天都在上演。
如果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自己的摯友一手釀成的話。
長樂咬了咬牙,說道:“公孫羽,最好不要是你.不然,我這輩子都原諒不了你。”
“啊呸——”
遠在百裏之外的,離北大營中。
公孫羽斜靠在軍師椅上,手邊捏着的是一張經略布防圖。他對讀兵書很多天賦,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遺傳的基因,他幾乎可以在一瞬間破局。而且都是靠他的推測,幾乎成了神聖的預言。
多的不說,就這兩次進攻,跟他的預言成功分不開關系。
離北王蘇丹古一身疲憊的回來,看向公孫羽勉強笑了笑,說道:“司馬軍師,怎麽不去休息休息?”
公孫羽擺了擺手,“沒事,我繼續看布防圖。對了,我讓三千鐵騎連夜去燒他們糧倉去了。”
蘇丹古:“燒糧倉?你知道他們糧倉在哪了?”
公孫羽攤開經略布防圖,然後在地圖上的四個小點上面打了勾。
“最開始我是猜的,但是後來秃鷹過去查探後,從糧倉上面抓了一把稻谷回來,我這才确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蘇丹古露出賞識的表情,“不錯。等我們大業完成之後,那高位就是你的,實至名歸。而我蘇丹古,爲你鞍前馬後,刀挂前堂,鎮守八方群雄。但是公孫啊,我還是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你要盡快娶了我們的離離。”
公孫羽微眯起眼睛,低聲嗤笑道:“離離,蘇離離。”
“爹爹!”
說曹操,曹操到。
蘇離離一身紅裙,掀開營帳小步跑了過來,她看見了公孫羽,臉色微紅。
蘇離離拽着老父親的手,“爹爹,您怎麽樣?有沒有受傷?聽說這次你們打了一個平手是嗎?”
蘇丹古淡笑了一下,眉宇間的褶皺撫不平。
“嗯。說是平局,隻不過是他們沒有追上來才算是平局而已。我們落了下風。”
蘇離離安慰似的笑了笑,眼神一直在瞟公孫羽坐的方向。
“嗯,爹爹最厲害了。一定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我在這裏等着爹爹凱旋。”
蘇丹古拍了拍蘇離離的手,指着公孫羽說道:“去找你公孫哥哥玩吧。”
蘇離離高興的嗯了一聲,然後一把扔開老父親的手,像一隻花蝴蝶一樣朝着公孫羽跑了過去,公孫羽還在看那張他已經畫了無數小圈的布防圖,若有所思着。
公孫羽頭也沒擡說道:“離離,你該睡覺了。”
蘇離離搖了搖頭,搬了張闆凳坐在他的身邊。“不睡,離離不是小孩了。不用每日都睡得這麽早。對了,公孫哥哥,你爲什麽每天都在看這個圖啊?”
公孫羽側頭微微一笑,“因爲這個圖很重要啊。”
蘇離離不理解,她從小就是被父親兄長慣大的,雖然生在離北,但是說是公主規格成長大的也不爲過。她的膚色微深,是在太陽下長大的最好證明。五官深邃,鼻子高挺着,小嘴永遠是火紅的。身材也愈發的出落精緻。
想娶她的人,從離北草原開始排,應該可以排兩圈。
但是公孫羽,不感冒。
甚至對這個美人兒都沒有多看過兩眼。
所有人都在私下讨論着,公孫羽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隻有老離北王知道。
公孫羽喜歡現在如今大明的皇後娘娘,那個尊貴無比的前朝公主。
這像是他們二人一直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樣。
可是在那時公孫羽跑來說要合作的時候,老離北王果斷的答應了公孫羽。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讓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他。
公孫羽沒有明着拒絕,因爲他還需要離北王的幫扶。
索性他對蘇離離的态度也不溫不火。
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當時會讓從小就躺平在熱烈愛意中的草原公主難過。
蘇離離嬌嗔的埋怨道:“公孫哥哥,你爲什麽都不常來陪我呢?每次都要我來找你.娘親生前告訴我,一個男兒要是喜歡我,我一定會感受到的,如果感受不到,就是沒有。那麽公孫哥哥,你到底喜歡我嗎?”
這句露骨剖白的話,讓老離北王倏然擡起頭來。
屋内的侍衛卻低下頭了。
很低很低。
就好像要低入塵埃裏。
公孫羽被蘇離離推入了一個緻命問題中,他本意是想轉身就走的,但是他餘光看見了離北王那張希冀的臉,還有蘇離離狡黠的瞳孔。公孫羽微微一笑,“喜歡啊,公孫哥哥特别喜歡離離。”
蘇離離拉起了公孫羽的手,牽引着他起身往前走。“離離也特别喜歡哥哥。那公孫哥哥可以哄我睡覺嗎?這地方陰氣太重了,我每晚都睡不好。”
公孫羽漆黑的眼瞳裏面找不進來一絲的光。
“好啊。”
蘇離離高興的帶着公孫羽小跑了出去。
她将公孫羽的手拉得很緊。
幾乎就是要把他死死的拽在自己的身邊的樣子。
蘇離離這個瘋狂的占有欲,讓公孫羽無比的讨厭。
“蘇離離,你到底要怎麽樣?”
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蘇離離不怒反笑,“公孫哥哥,爹爹就在帳篷裏呢,你不怕再說大聲一點,他老人家就聽見了嗎?”
公孫羽沒有甩開她的手,但是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手指尖的每一寸都被蘇離離用力的握緊着,難受至極。“我說,你要怎麽樣?”
蘇離離的營帳就在老離北王的旁邊,她掀開帳篷帶着公孫羽進去,然後踮起腳尖,雙手攬住了他修長的脖頸,咬唇道:“我要你,娶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