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縣富庶,且最近幾年沒有遭受過天災,所以到處都是一派繁榮的景象。
長樂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
刷新了她對于普通鄉鎮的認知。
她對于鄉鎮的認知還停留在閩南一帶或者是北疆那種,人迹罕至,又落後貧窮的地方。
這裏的縣城說一個城區也不爲過。
家家戶戶都蓋着大房子,再不濟的家庭,也是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門口還有一個花園。但是因爲這裏是縣城,占地不廣闊,所以家家戶戶挨得都比較的近。
長樂行走在這裏,總有種恍如隔世的味道。
方圓一百裏,就是南安城。
南安城雖然是一個大城,但是因爲軍隊入駐的原因,大家都關門抵戶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兩個平民的身影,到處行走的都是帶着真刀真槍的士兵。
而這裏,好像甯靜得過分了。
長樂終于感覺自己渾身緊繃的身體,開始慢慢舒展開了。
長生倒是一直都緊繃着下颌線,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如臨大敵了。
這片平靜富庶的土地上,好像遍布着殺機。
長樂說道:“這麽緊張幹嘛?這裏不是看着很好麽?”
長生搖頭,“就是因爲看着好,所以才更要警覺。”
長樂皺眉道:“你就是太緊繃了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兩天吧,趁着大軍還沒有到來。”
長生沒有說話,帶着她往縣城的官府走去。
長樂有謝昭的手牌,幾乎就是一張強有力的通行證的,雖然這些偏僻地方的官員沒有上過分辨帝王手牌的課程,可能會誤以爲是仿品。
但是長樂也有自信讓他們把糧倉打開。
因爲她身上揣着的一疊厚厚的銀票,那可都是真的。
縣城官府上。
官老爺令山坐在高堂上,無所事事,旁邊是兩個小妾在幫他打着蒲扇,一派悠閑自得的樣子。
長生皺了皺眉,然後跨進了官府。
這裏的侍衛也像是吃幹飯的一樣,一個二個的懶洋洋的帶着一把看起來都沒有開刃的鈍刀子,站在門口的兩側打瞌睡。
長生走到面前了這才警覺起來,立馬抽刀說:“幹嘛的!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長生冷聲道:“我是替皇後跟陛下辦事的,我叫長生,請你們的官老爺出來!”
侍衛冷冷道:“陛下跟皇後會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大家現在都知道,陛下人現在就在南安城呢,你騙誰?居心何在?”
長樂将一塊明黃的龍牌拿了出來,上面刻着周玉二字。
侍衛看直了眼睛,本能性的覺得是騙人的。
但是這兩人通身的氣質不像是騙子,他左右猶豫了一下,然後跑去跟令山好禀告。
一炷香後,才慢慢的走過來,說:“老爺今日身體不舒服,不見客。”
長樂冷冷道:“你現在去回複他,問他是不是不想坐這個位置了,陛下的手牌在這裏,都不願意見,好大的膽子!”
長樂帶了一隊錦衣衛,她本來想好好跟這裏的官人談話的,但是看這個樣子,倒是沒必要了,不如就仗勢欺人一次。
“秦安,将這個侍衛綁了,送到他們當地的府衙去,其餘的人護着我們進去。違逆者殺無赦!”
長樂的氣勢洶洶,再加上又二話不說把人家官府門口的侍衛都給綁了,其餘的侍衛瞧見了,都不想惹自己一身的騷,所以都沒有阻攔,隻是帶着刀,遠遠的跟着他們,裝作沒有摸魚的樣子。
這裏的縣城官府并不大,走過一道走廊,就到了。
就這麽短短的一條路。
剛剛那個侍衛居然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長樂臉上的冷氣越發的重了。
官老爺還在吃小妾遞過來的西瓜,剛吃了一塊,目光中就迎來一個氣勢洶洶的男子,還有一個比較魁梧的男子。
但是那個稍微矮一點的男子,一開口,令山就揣測她是個女子。
“令山,是吧?見到陛下的手牌,還不跪下行禮?大明禮儀之邦,豈能容有你這等好吃懶做的宵小擔任此官位?”
令山囫囵吞棗似的把西瓜都咽了下去,他雙眼瞪得跟個銅鈴似的,然後又看向長樂身後至少有二十個帶着甲胄跟大刀的侍衛,他從椅子上走了上前,問道:“這是什麽情況?侍衛呢?侍衛!”
沒有人喊得答應。
令山:“你是個女子,爲何穿着男子的衣袍?你們到底是誰?”
長樂并沒有因爲身份敗露而顯得惱羞成怒,她對自己的聲音還是很有自覺的,平常人能覺得她長相似男子都已經很不容易了,當然開口就聽出來,也不覺得奇怪。
長生說道:“我們是給陛下辦事的人,我叫長生,她叫绫羅,都是陛下身邊人。”
“我們今日來不是來找茬的,是想在你們黎明縣建立一個糧倉,好給軍隊供給糧食。運輸這邊,無需擔心,隻是借你們一個地方用用,糧食我們自己會掏腰包買,不會賒欠鄉親們的債。”
長樂點了點頭,附和道:“對,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令山一頭霧水,他拍着腦袋說道:“在我們這裏建立糧倉?我們這個小地方哪裏還有地方給你們建糧倉啊?這不是爲難人嗎?早點也不說,現在來說風就是雨,就算是陛下身邊的人,那也不能這個樣子吧?”
長樂拿出那塊龍牌,示意令山看清楚,“看清楚了,這是陛下的手牌,見到這塊手牌就跟直接面見天子,是一個道理,你懂麽?我理解你們這種偏僻的地方,并沒有很強的皇權意識,但是現在是大明開戰了,需要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共渡難關。陛下就在旁邊一百裏的南安城,等着我們回去複命。”
如果說剛剛令山隻信了兩分的時候,見到這塊手牌,還有長樂的話語之後,至少信了個七八分。他倒真有一點局促的感覺了,明明是在自己權利最大的地盤上,但還是感覺局促跟不安。
他皺眉道:“可是.我們這裏真的沒有地皮能給軍隊建立糧倉了呀,我們自己是有糧倉,但是那都是保證村民們的日常所需,今年北方都有蝗蟲了,我們這邊也提前開始準備,但是如果天災來了,我們的糧倉被你們征用了,那黎明縣城的老百姓就不管了麽?”
長樂從懷裏掏出十張千兩的銀票捏在手上,“帶我去看你們的糧倉,如果合适的話,這十張就是你的了,裏面的糧食跟糧倉歸我。如果你們真的遇見了天災,那也可以征用糧倉裏的糧食,但是前提是要我本人批準才行。”
令山看見十張千兩的銀票瞪直了眼睛,他搓着說道:“好好好,那大人們這邊請。”
他獻媚的帶着三個官員跟長樂一行人去看位于在縣城邊緣地帶的糧倉。
令山說得沒有錯,這座糧倉的确很小,幾乎就是他們整個村子所有人一個月不到的口糧,裏面存儲的糧草都有些發黴了,但是抛開發黴的部分來說,其他的糧食都還是好的。
這點糧食不夠。
他們糧倉應該很久很久都沒有用過。
整座糧倉被填滿的不足五分。
還有大把的剩餘空間可以儲存糧草。
長樂想了想,開了個價,“這裏,我隻能花一張銀票來買,但是也是比市場價格高多了,因爲我們時間緊迫,容不得兒戲。另外,這裏面有大把陳年的爛谷子,你要派人清理幹淨,然後我們找城中的糧食商人進貨,将這座糧倉補滿。”
令山剛剛明明看見了十張千兩的銀票。
本來想逮着他們好好宰一頓的,但是人家比想象中精明。
令山還是不想屈服,繼續說道:“官人呀,一張恐怕不行,一千兩還不如我自己留着救命呢。您看,五千兩怎麽樣?”
長樂皺了皺眉,“八百兩,不能再多了。秦安!”
錦衣衛同知秦安拔刀走上前來,将銳利的刀口對準了令山。
令山有些不高興了,說道:“哪裏有強買強賣的道理!就算是皇帝,那也不行!我們不賣了!走!”說罷,就帶着自己的人往外走去。
長樂勾唇笑了笑,“令山,你不賣的話。那就别怪我們強制征地了,這裏的糧食我一粒不要,你全部拿走,但是這塊地,我可要了,隻要我回去禀告聖上,你猜他會不會龍顔大怒,而帶着軍隊過來強制征地,順便把你的腦袋也一起征了?”
“你知道這次出來,長安城的那些官員們掏了多少錢出來麽?再看看你們,怎麽都是大明的官員,一點愛國的情懷都沒有!我說了八百兩,你愛賣不賣,不賣就等着我再回來。”
令山有些怕了,走到糧倉的門口駐足道:“姑奶奶,你到底是逼我?”
長樂笑:“就是逼你了,我時間不多。你快點決定,我一會兒還要去找你們的糧食商人買糧草。我告訴你,就你這破地方,還有這些陳年的爛芝麻谷子,八百兩,都是算得上慷慨的了,就算這八百兩放在長安城,我也有把握買到比這更大更好的糧倉跟糧食。”
令山當然知道,自己在坐地起價。
黎明縣本來就沒有什麽災難,所以大家一直過得都很富庶,當然沒有爲以後多做考慮了。
就算沒有這個糧倉,他們今年的冬天依然會過得很好。
因爲每家每戶幾乎都有自己的糧倉,裏面屯着可以過冬的糧食,還有就是他們地盛産大米,所以糧食的價格很低,還不到一百石一鬥。
算起來,自己是血賺了。
令山咬着牙答應了下來,當然咬着牙肯定是他自己裝的。
就是這八百兩,屬于他的淨收入。
還不如納稅的那種。
他當即美滋滋的捏着銀票,然後回到府邸上,給長樂退回來了兩百兩。
還算得上有信譽。
長樂接過了兩百兩銀子的木箱子,拎在手上。
然後對接了城中的幾家糧商,以每鬥一百石的價格買進了大批的糧食,正好把糧倉填滿。
做完這一切,她跟長生趕着回了南安。
長樂靠在馬車上的時候,忍不住去想謝昭。
他現在在哪裏。
是不是已經到了峽谷上了。
聽說埋伏很辛苦的。
要一直躲在山林上,不能動一絲一毫,發出任何一丁點的聲響,甚至敵軍的探子要過來的時候,連眼睛都要減少眨的頻率。
一幻想那個場景。
謝昭躺在一片草叢中間,胸口下面壓着刀,手裏搭着一把弓箭,一直等着敵軍的到來。
山林上的蚊蟲很多,或許有些會爬在他的臉上,或許有些會爬在他的腿上。
有可能還會遇見毒蛇。
剩下的場景,她就真的不敢幻想了。
長樂歎了口氣,她真想跟謝昭一起,至少能陪着他。
但是又笑自己的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幼稚。
她哪裏知道,謝昭現在是什麽處境。
隻希望他一切都好。
後面還有戰役呢,至少要先保護好自己吧。
謝昭不讓秦安跟甄命與自己一起上戰場,真的隻是因爲自己麽?
會不會還是因爲,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會受傷,至少不讓大明的希望全部都澆滅呢。
長生在駕車,他聽見了裏面的動靜,“長樂,你在歎息什麽?”
出來的時候,大家都不用敬稱了。
因爲怕暴露。
長樂的身份還是特别敏感的。
至少能少讓一些人知道就少知道爲好。
長樂失笑:“你耳朵怎麽這麽好?跟誰學的?我就是在想謝昭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長生:“哦,謝昭啊?”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補充道:“陛下嘛,一定會百戰百勝的。”
長樂:“你怎麽知道?”
長生:“我不知道,猜的。但是我看他那個樣子,命應該挺硬的,倒不至于打兩場戰就會受傷。”
他其實本來想說死掉的。
但是在話說出口之前,在嘴裏倏然改變了用詞。
嗯,受傷。
不會死的。
長樂好像真的有被稍微安慰道,她溫吞吞的說道:“但願吧,我也覺得他命硬呢。”
長生笑了笑。
這一路上都沒有遇見任何的危險。
長樂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在進門見到了甄命的時候,放松了下來。
甄命倒是看見她,涼悠悠的來了一句,“您還是要注意一點,少出門。聽說你們今日還出城了,以後最好不要。陛下還在前線,如果您受到了什麽傷害,我想陛下他會懊悔一輩子的。”
長樂緊抿着唇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謝謝甄将軍的關心。但是今日,我們是去黎明縣籌措糧倉的事情的,如果真的開戰起來,糧食供給就會變得無比的緊張,如果不趁着現在的時間把糧倉都準備好,那之後就算我好生生的待在城裏也無濟于事,陛下依然會懊悔。”
甄命點了點頭,然後沒說什麽走開了。
長生看向他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說道:“我怎麽感覺這個甄命,不是很喜歡你呢?”
長樂聳了聳肩,一幅無所謂的模樣。“他跟謝昭是發小,我跟他認識也很早了。但之前隻是在宴會上見過幾次面,甄命是甄大将軍的二公子,從小是纨绔,卻在爹爹去世之後主動從軍,一直鎮守在邊關。我佩服他,是個英雄。他站在謝昭的角度看我,當然會替謝昭抱不平。畢竟,後宮這麽大,我又這麽小。隻有我一個人,謝昭還對我言聽計從得很,換作哪個兄弟,會喜歡兄弟這樣的夫人呢?”
“我理解,所以我不恨。”
長生似懂非懂的擡起頭,看向長樂。“怎麽感覺這麽複雜呢?”
長樂失笑,“長生啊,你幸好沒有在長安城裏長大。不然真的會被人坑死的。”
長生睡覺前一直想着長樂的這句話,他自言自語道:“怎麽感覺在罵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