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一直沒有搬去重新修葺好的坤甯宮,而是選擇了依然住在攬月台,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她卸不掉的防備。
她邁着蓮步,一身粉紗裙慢慢走向攬月台裏,心跳如擂鼓。
如何面對長生跟花三,是個大問題。
盡管來的途中,她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但是她依然在即将到來的時候會微微退縮。
如何面對?
花三跟長生都是見證了長生流産那段時間的所有事情的,往日的傷口已經愈合,但是曾經發生過的陣痛,還存留在他人的記憶中。
長樂無聲歎了口氣,柳眉微微蹩起,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任誰見到了都會憐憫三分。
“長樂!”
長生就一直等在殿門口,見着長樂從白玉石階上慢慢走了過來就大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長樂擡起了眼,微微一笑,“你們來怎麽都不提前說一聲?”
長生悶悶不樂道:“還不是你嫂子,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長樂有些好笑的說道:“嫂子在哪呢?”
花三也從裏面走了出來,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看起來剛剛顯懷。“這裏呢。長樂,我跟你解釋一下,我們不是故意不來參加你們婚禮的,隻不過我跟長生身份特殊,還有我懷孕了,前三個月不能長途跋涉,怕出問題”
長樂點了點頭,驚喜的看向她的肚子,“多大啦?小寶貝是哥哥還是妹妹呀。”
花三扶着長生笑了笑,然後拉着長樂往屋子裏面走去,俨然像一個長輩。她叮囑道:“孩子還小,現在還不到四月,大夫說很可能是個小公子呢。對了,你這段時間.怎麽樣?還有怎麽突然成親了,收到你信的時候,我跟你哥都懷疑我們看錯了,反複跟你以前的字迹确認了好多遍,這才放下心來。”
還是這個曆史遺留的問題。
長樂歎了口氣,跟着花三走到花廳裏面坐下,富蘊的花香萦繞在屋内。“嫂子,我決定跟謝昭共度餘生,其餘的事情,你不用勸我了,現在我已經後宮裏唯一的娘娘,木已成舟,說多的,我怕你們也不相信,但是我愛了謝昭這麽多年,我并不會覺得後悔。”
強大的意義就在于,可以允許任何事情的發生或者結束。
長樂在答應謝昭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她現在的心情很平穩。
花三跟長生對視了着,“嗯,你決定了就好,我們就是擔心,你被強迫了,或者是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委屈。那我們會很擔心的,但是你也别怕,如果陛下對你不好,給我們寫封信,等我們過來幫你跟他和離,然後帶你回花安,那是你的封地,更是你的家。”
長樂倏然有些感動,她擡眼看着花三,不知道是不是她懷了孕的緣故,總覺得現在花三身上都籠罩着一層母性的光輝。
長樂:“你們不用擔心我,如果真的有事情我會告訴你們的,現在你們就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讓長生照顧你。什麽事情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攬了,就當給自己放個假。”
花三輕笑道:“你哥現在比我更像一個城主了呢,很多事情我都交給他去辦了,放心。”
長樂點頭:“對嘛,有責任有擔當,這才是我們李家男兒的血脈。”
長生接過點翠端過來的熱茶,将茶盤放在二人桌子的中間,又分别給夫人跟妹妹倒上一杯熱茶,最後才是自己的。他一直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長樂看向他,問道:“怎麽了?可是一路舟車勞頓不舒服?”
長生搖頭,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郁結的話,“我還是想說,皇後的位置太高了,怕你寂寞,怕他對你不好唉,我嘴笨,但是現在就像你說的,冊封大典跟婚宴,都辦了,天下人都知道了。但是以後遇見了問題,一定不要自己忍着,要告訴我們,不行就回花安來。”
長樂微笑着點了點頭,“好啦,我知道了,哥哥。”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長生哥哥。
長生倏然擡了頭,不可置信的看向長樂,然後臉上開始抑制不住的笑,“好,好,好。那我跟你嫂子不打擾你休息了,夜深了。我們住在官府的驿站,明日你嫂子想去給孩子買點東西,你去嗎?”
長樂皺眉道:“住什麽驿站呀?這麽見外?就住攬月台。”
花三搖頭失笑:“我們就是住不慣宮裏,這才想要住在驿站,進出都自由些。”
長樂當即将自己的玉佩解下來,扔給長生,“這是我的玉佩,在宮裏随意通行。你們要是真的不喜歡皇宮,那去住我的宅子。”
“點翠!把長安大街上的府邸鑰匙拿過來,再帶幾個仆役過去照顧哥哥他們,小心點。”
點翠立馬答應道:“好的,娘娘。”
長生還真沒有想到,長樂這麽熱情的幫他們安排府邸,這下都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他們才是長輩。
長樂倒是轉頭說:“你們下次要來提前告訴我,我才能提前幫你們做安排呀,你看我每次去花安,你們都是直接來城門口等我的,到了長安城來,卻還要你們自己去找驿站自己進宮來找我,我真的很難受,不要怕麻煩我,沒什麽麻不麻煩的,你們是我的家人,理應互相對彼此好。”
花三本想推辭,但是長樂的這番話,讓她無法推辭,隻好呐呐的接受了。
“好,我們知道啦,下次過來一定提前給你說,下次來多半就是帶着小的過來看你了。”
長樂明媚的笑了起來,“嗯,我是孩子他姑姑,一定要來找我玩呀,說不定等兩年我也有孩子了,大家正好湊一塊做個伴。”
長生憨厚的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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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跟無心聊完已經是深夜了。
他從青雲閣走出來,倏然很想抱一抱長樂,然後半路改道去找她,繞了大半個皇城。
走到攬月台的時候,已經是三更了。
他熬了多少個通宵,自己都數不清了。
攬月台已經全部熄滅了燈。
他站在門口,侍衛都在打瞌睡,見到他來了立馬站直了身子,然後問道:“陛下,您要進去嗎?”
謝昭失笑搖頭,“不了,已經三更了,不打擾她休息。我坐會兒就走。”
然後他就真的在攬月台的門口坐了一刻鍾,靠在門口的石頭上,吹着微風就這麽睡着了。
他實在是太疲倦了,這段時間,沒有一刻能夠讓他停下喘息一會兒,唯一的休閑時間,是跟長樂吃飯或者散步,但是很快兩人就要分開,他還要大半夜的趕回禦書房去批閱奏折。
等到辰時,蝶詩走了出來,看見門口靠在石頭上睡着的皇帝,以爲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把點翠拉出來,二人這才找到侍衛問陛下是多久過來的。
知道他半夜來,爲了不打擾主子休息,靠在門口就睡着了,侍從們的内心都有些複雜。
長樂還在睡。
點翠決定拼死一把去叫醒主子,畢竟外面坐着一尊大佛,誰也招惹不起啊。
長樂今日心有所感似的醒得很早,其實天不亮她就醒了,一直靠在床頭發呆,她瞧着窗外的天從黑變成明,心緒萬千。
點翠推門而進,正好就對上了長樂的眼。
“娘娘,您這麽早就醒啦?”
長樂點了點頭,從床上走了起來,“嗯,怎麽了?”
點翠有些焦急的說道:“您要不要去門口看看?”
長樂疑惑道:“什麽意思?”
點翠:“陛下昨夜好像是三更天過來的,然後不想吵醒你,坐在門口就睡着了.現在還睡着呢。”
長樂:!!!
“走!”
她一身綢緞白的寝衣,頭發披散着,面龐素淨又略顯焦急的往門外跑去。
裝飾用的假山石頭旁,謝昭單腿撐起,手腕随意的搭在膝蓋上,然後頭側靠着石頭的平滑處,就這麽睡着了.長樂說不清現在是個什麽感覺,隻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在燒,她倏然有些恨自己昨夜睡不着怎麽不出來看看!還有侍衛,真跟死了一樣,人來了爲什麽不進來叫醒自己呢!
謝昭的睫毛很長,蓋在白皙的皮膚上落下一層的剪影。
長樂用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臉頰,有些燙,她又用手背去試探了一下他的額頭,更是發燙着的。
長樂心裏一跳,立馬對着身後的點翠說:“快去請禦醫過來,陛下發高熱了!”
攬月台的所有侍從們,全部心驚膽戰着。
因爲自己工作的疏忽,而讓陛下在門口坐了一夜的事情,誰也擔不起那個責,現在人還發了高熱,更是所有人都開始人心惶惶的。
長樂輕輕拍着謝昭,“謝昭,醒醒,醒醒!”
謝昭好像聽見了有人說話,還有人的腳步聲,他驚醒過來,然後嘴唇就被人吻住了。
唇齒相融的感覺,讓他倏然清醒過來,又有些不清醒,大早上,美人入懷,還能想一些什麽别的事情?
朝堂上的風雲詭谲跟朝外的叛軍壓城,在這一刻都算不上什麽。
謝昭将長樂從地上打橫抱起,大步往她的屋内走去。
長樂勾着他的脖子,焦急的說:“你是傻子麽?在門口坐着都不知道進來找我?真是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都發燒了!”
“唔——”
嘴倏然被堵住。
長樂雙眼憋得通紅,她的心好疼,看着謝昭這樣,心真疼。她用手捶着他的背,可是越捶力氣用得越小,到最後幾乎就是撫摸。
生而爲人,都有七情六欲。
謝昭站在那裏就是北疆最強大的蠱毒了。
兩個時辰後。
吃飽餍足的謝昭躺在床上,旁邊的長樂一身酸軟靠在他的身上。
“太醫就在門口,咱倆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太好?”長樂小聲嘀咕着,明明剛剛情潮來得比誰都猛烈,但是現在就好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反差極大。
謝昭就愛死她這個樣子,摟着人親了一大口。
謝昭:“誰敢多嘴,明天頭就沒了,放心,我們合法夫妻。”
長樂這麽一想,好像謝昭說得也挺對的,他們的确是合法的。
“好,那我起來把衣服穿好,讓太醫進來幫你瞧瞧,你身體太熱了。”長樂從他懷裏撐着坐了起來,謝昭一幅如沐春風的表情,就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原來愛情還是很美好的。
長樂心想。
她飛速穿好了紗裙,然後用木發簪把頭發一攏起,推開門走出去叫太醫。
四個太醫恭敬的站在離他們寝宮很遠的廊下,一個個的站得筆直,就像在那罰站一樣。
長樂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們,但是也端起了後宮之主的架勢,“陛下昨夜受了風寒,現在有些發熱,進去瞧瞧吧。”
陳太醫恭敬道:“是。”然後領着身後的三個太醫快步走了進去。
謝昭躺在床榻上,又不自覺的昏睡了過去,這段時間真的好累,他現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太醫進來幫他把脈,他都沒有醒。
可見,困乏的程度。
陳太醫想問謝昭幾個問題,但是又不好叫醒人家,隻好起身問長樂。
陳太醫:“皇後娘娘,陛下最近的休息怎麽樣?”
長樂想了一會兒答道:“最近他經常熬夜,通宵的那種,然後白天也要朝會,很辛苦的。這段時間,應該很少休息吧。”
陳太醫眼皮一跳,他是個學醫的,這個時候隻好苦口婆心的說道:“千萬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呀!陛下雖然年輕身體好,但是不休息乃是大忌,對身體的傷害是很大的,斷不可不休息,再忙,每日休息六個時辰是必須的!這可是大事啊,娘娘,您身爲後宮之主,一定要關心好陛下的龍體,然後盡快懷上子嗣才是。”
長樂點了點頭,覺得太醫說得很有道理,“是啊,這段時間,陛下的确很辛苦,本宮也勸過,也說過,唉。以後可不能這麽下去了,開藥吧,再開一些安神的藥,我每日盯着他喝完。”
陳太醫這才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開藥。陛下今日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長樂颔首:“謝謝陳太醫了。”
陳太醫連連擺手,“應該的,對了娘娘,上次給您開的避子湯要不就不喝了吧?”
長樂點頭,“不喝了,給本宮再開一些利于懷孕的藥吧,調理一下身體。”
“哎好!”陳太醫大喜,提着箱子就往外面大步走去。
天知道他有多想長樂快點生下龍子,讓朝局穩定下來。
三朝老臣都看得比較明白。
長樂目送着太醫們的離開,然後将門合上,提了一個小矮墩放在床榻邊,自己坐了上去,又想起他還在發熱,出去讓人端了一盆冰水過來,用帕子不斷的給他額頭熱敷降溫。
謝昭燒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嘴唇越發的慘白、幹裂。
長樂小心的在旁邊照顧着,生怕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藥端了過來。
長樂小心的吹着藥,然後給他喂下去。
還好現在謝昭比較乖。
沒有吐出來。
喂給他的藥都能喝下去。
長樂忙完坐在床榻邊,這才想起來,今日長生跟花三約自己逛街的事情。她看見謝昭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腦後,懊悔如她,立馬起身走了出去,讓點翠去傳話。
“點翠,去找哥哥嫂子他們說一聲,陛下生病了,我一直在照顧,忙暈了,讓他們不要等我吃飯,再去庫房提一些保養身體的禮品過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