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十萬火急,離北反了啊——”
“什麽?”
周玉正在禦書房裏通宵批閱了一晚上的奏折,聞言看向謝淩風站在門口攔住的一個滿身都是灰土跟渣滓的男人。
是駐紮離北的侍衛費笠。
費笠說:“離北一夜之間全部叛變!首當其沖的就是離北王蘇丹古,他帶着心腹部下全部叛變了,現在跟燕國的戰士在一起,正在大舉往城北進發!”
“算算時間,他們現在已經打到臨安城了。”
這句話像一個炸彈。
轟隆——
一下把所有人都炸得片甲不留。
長樂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她急匆匆的跑到太極殿,想要聽一下具體的原因。
畢竟這個大明的江山,依然姓李。
朝堂上沒有往日的雞飛狗跳、你争我吵,取而代之是沉默,是大段大段的沉默,還有壓抑。
幾乎是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句。
生怕自己吼出什麽事情來。
龍椅上的謝昭看見長樂進來了,疲憊的臉上倏然出現一抹溫柔,但那隻是一瞬。慈不掌兵。他對着長樂伸出手,“來,上來。”語氣近乎是蠱惑。
長樂越過朝堂上的目光,走了上去,坐在他的旁邊,皇後理應享受這個待遇。
坐龍椅的待遇。
謝昭摟着她,絲毫不管下面的大臣怎麽想,隻低聲問着:“醒了?怎麽不多睡一下?”
謝淩風簡直要暈倒了,這都什麽時候了,陛下還在關心皇後娘娘,人家看起來就好的很好麽?
長樂搖了搖頭,一雙柳眉微微蹩起,“告訴我,離北發生了什麽事情?”
謝昭無聲歎了口氣,指了指朝堂上的費笠,“費侍衛,你說吧。”
費笠已經被内宦從裏到外清洗了一遍,現在身上都是香氣宜人的,倒是顯得他的面目深刻又俊朗。他拱手答複道:“回禀皇後娘娘,離北王蘇丹古協同心腹部下全部謀反,跟燕國的兵馬混在一起,他們現在算算時間還有當地傳過來的急報,已經打到臨安城了。”
長樂柳眉倒豎,“什麽?!”
長樂:“離北王居然反了?那其餘的王侯呢?”
謝昭搖了搖頭,“已經差特使快馬加鞭的前往封地讓他們都回來。”
長樂心裏心跳如擂鼓,什麽時候遇見過這種事情?說反就反了。
就算是李天仁即位的時候,都沒有王侯敢反!
長樂幾乎是一瞬間就确定,“這裏面一定有詐!多去幾個使臣,然後再派一隊暗衛便衣過去打探情況,我總感覺,離北王不會自己策反,他還有其他的同夥,跟他們同樣身份的異姓王就是他的同僚。”
長樂的擔憂其實并無道理。
但是謝昭立馬就差人去辦了。
長樂心裏慌張的原因是,公孫羽。
她在心底祈禱着,公孫羽千萬不要犯傻,千萬不要啊不然,到時候戰場相見的時候,二人應該用什麽樣的身份,才能相處?
謝昭看出了長樂的擔憂,但是他并不想把朝堂上的這些事情影響到長樂自己的生活,這是他一開始即位的時候,就對着天地自己保證過的事情。
他會做到。
謝昭:“楚楚,你先下去好不好?有什麽事情,我會給你說的。”
長樂抿着唇點了點頭,然後孤身走了下去。
她現在是真的沒有心情在朝堂上分析這些潮來潮往的事情。
點翠跟蝶詩在門口等着她。
“娘娘,您怎麽了?”
長樂幾乎是一出了太極殿的門,全身就酸軟的倒在了地上。
“我唉。”
最後她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擔憂說出口。
不應該妄自去揣測别人的。
但是長樂太了解公孫羽了。
在他的視角裏面,謝昭派人誅殺了他母親全族,這個仇一定會報。還有自己跟謝昭大婚的事情,或許在他的視角裏面,也是謝昭的逼迫所爲。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
如果因爲誤會的話,而導緻成千上萬的人,失去了生存的家園,而被迫流亡活在恐懼裏。
她不要!
她開始慌張,然後寫信。
同樣勸誡跟解釋的話語她一次寫了十來封,一模一樣的信,然後寄到所有有可能公孫羽會存在的地方。
希望這封信能夠交到他的手裏,希望他可以看見,希望他可以放下這些恩怨.
這些都是長樂單方面所期待的。
蝶詩将信都全部分給了信使,然後端着一壺養身茶走了進來,“娘娘,喝點茶,您趴在這裏寫了一個下午了。還沒有用膳呢,現在給您傳膳?”
長樂執拗的搖頭,“不,不餓,蝶詩本宮不想吃,沒有那個心情。”
點翠走了進來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是因爲離北嗎?”
長樂搖頭後又點頭,“離北王反了,還有幾個親王不知所蹤。”
點翠歎了口氣,“是啊,離北怎麽會說反就反呢?裏面一定有詐吧。”
長樂點了點頭,“希望不是我所擔心的那樣吧?”
蝶詩幫她揉着肩膀,“一定不是的,娘娘不要太擔心,太醫說了,您這段時間要随時關注着自己的身子,您跟陛下在備孕,不宜把這些不好的情緒留在身體裏面。”
長樂搖了搖頭,“孩子,還是暫時不要了。朝局這麽動蕩,生下來倒不是個好事情。”
“嗯?誰說不要孩子?”
謝昭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大步跨了進來,他頭上剛剛摘了帝王的冠冕,隻戴着一根金黃的龍紋簪,神色疲憊。
點翠跟蝶詩叫了一聲陛下,然後就翩翩然的退了出去。
長樂靠在太師椅上,白皙的手指上染着一層黑墨。
謝昭拉着她的手,從懷裏掏出黑色的手帕沾了點水給她慢慢的擦了起來。“下午寫字了?”
長樂點了點頭,她擡起頭倏然說道:“我擔心公孫羽。”
謝昭點了點頭,一臉了然,“我已經讓全國的眼線都在搜尋公孫羽的下落,如果他還在大明,應該很快就有回應。”
“對了,孩子的事情。”
長樂溫聲說道:“我想暫時先不要孩子,可以麽?”
謝昭歎了口氣,答應道:“好,都依你。”他臉上倏然出現一股名爲失落的神色,這讓長樂莫名的覺得很愧疚。
她拉住了謝昭的手慢慢的解釋道:“離北反了,現在朝中缺将才,我知道你一定會禦駕親征,如果這個時候我還懷孕了,那你的心思就會分散一部分在我跟孩子身上,我不想讓你在這麽關鍵的關頭,還受到影響,你知道嗎?并不是不想懷你的孩子,我很想,真的,你知道我失去了一個孩子曾經難過了多久。”
謝昭的心慢慢亮堂了,那些逼仄的心思因爲長樂這番話而重新變得明亮起來,他拉住長樂的小手,“其實你不懷孕我的精力也會被你分散一部分,所以其實都是一樣的,我會擔心你,怕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受到了傷害。”
長樂搖了搖頭,“這次你禦駕親征,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說得言之鑿鑿,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留給他。
謝昭還是沒有同意,“這太危險了,楚楚,我都不能确保我可以全須全尾的回來,怎麽還敢讓你跟我一起去?再說,行軍的路上很苦的,你一個大家閨秀,哪裏受得了這種行軍的節奏?”
長樂還是堅持道:“我必須要去,我現在很擔心這場謀反是早有預謀的,如果公孫羽也參與了,我去至少可以當面跟他溝通,讓他及時回頭。再說,你自己去行軍我也會非常擔心的,你如果出了什麽事情,你讓我在長安城怎麽辦呢?謝昭,想過我們的未來沒有?”
謝昭其實今天來就想給她說這個事情。
“我要把傳位的诏書給你,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以後你就是大明的女帝。還有我的親信,我有辦法控制他們,朝堂并不會因爲我的死亡而變得動蕩。”
長樂還是搖頭,“我不要那種東西,如果你死了,我就立馬自殺來陪你。地獄太冷了,我來殉你。”
謝昭漂亮的眉眼猛烈的一跳,“楚楚.别這樣,我擔心你。”
長樂堅持着自己的做法,他們兩個有時候真的很有共同的點,就是自己認定要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改變,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或許覺得我當一個女帝,活着就能夠開心。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沒有你在,再好的年華再大的權利跟富貴,我都覺得索然無味。”
謝昭坐在她身側,大手緊緊的拉住了她,生怕她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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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雲閣。
七層浮屠樓上,沉香袅袅,一走進是沉悶的香灰味道,清禅又悠遠。
這是長樂成爲皇後之後,第一次來到這裏。
無心在這裏。
他坐在頂樓的窗台處,手邊擺着一本金剛經,見到長樂過來了,他擡眸看向長樂,“想起師傅了?”
長樂咬着唇說道:“師傅,我大婚你都不來,這可讓别人都說閑話了啊。”
無心搖了搖頭,自從上次他私自用兵帶送走長樂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鎖在清雲閣裏,不問世事。就連長樂寄回來的書信,他都極少回複,大都是回一些必要的信息。
長樂知道他是這個脾氣。
覺得自己做了錯事,閉門思過呢。
但也是變相的,尊崇當今聖上,避免别人的閑話。
無心不是沒有地方去,他隻是早就算到長樂會回來,在這裏等着她,等她回來的時候,自己還能幫得上忙。
這份拳拳愛護之心,長樂每每想到,就淚眼婆娑。
無心算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長樂拉住了無心的手,“師傅,你生氣了嗎?因爲我又嫁給了他?”
那個他,指的是當今聖上。
無心搖頭失笑,“你啊,想明白了?師傅沒有生氣,隻是想你自己看得清楚些。周玉這個人,野心極大,這次離北反了,也是情理之中,或許正中他的下懷,他可以借此機會,收回異姓王權,化爲自己所有。”
長樂心裏一跳,她有些不高興無心如此揣測謝昭。但是也不可奈何,那是自己的師傅啊,一邊是自己的夫君,真是兩難全。
長樂坐在蒲團上,赤裸着白皙的雙腳,擡一雙亮晶晶的鳳眼看向無心。
她委婉道:“他是天子,是天下共主,有野心不是很正常嗎?”
無心一雙丹鳳眼平淡的目視着遠方的夕陽,“嗯,我是擔心,在權利跟利益面前,他會選擇犧牲你。”
長樂不由得苦笑,“他選擇犧牲我,那我也隻有坦然接受了,誰讓他是我愛了十年的人呢。”
無心側眸,幽深的望向長樂,“你本來有更好的選擇。”
長樂疑惑,“是誰?”
無心歎了口氣,說道:“公孫羽。”
長樂:“爲什麽呢?”
無心沒有繼續說了,其實長樂心裏都知道,公孫羽有能力,也有抱負,但是他并不醉心于權利跟财富,他可以抛下所有去愛護長樂,謝昭能做到麽?
對于謝昭來說,他給長樂的愛,是霸道的,是公開的,但也是長樂喜歡的。
一頓沉默。
謝昭去攬月台找長樂,沒有找到人,就來了這清雲閣,他也很久沒有見過無心了,之前大婚任憑他怎麽讓人來勸無心過來,無心始終不願意邁出閣樓一步。
這件事情,他沒有告訴長樂。
當他走到清雲閣下的時候,正巧看見無心推門出來,後面跟着長樂。
謝昭恭敬的叫了聲:“師傅。”
無心擡手,“當不起。”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長樂走在末尾,見到謝昭過來,驚喜更多,她拉住了謝昭的手,讓他過來,低聲道:“我跟師傅聊了很久,他老人家是擔心你以後會對我不好,自古無情帝王家嘛,我太了解了,他也了解,所以.你能不能去跟他好好說說.師傅,是我在這裏最後的親人了。”
謝昭點頭應允,“好,你放心。”他拍了拍長樂的手臂,示意她别擔心。
這邊,點翠跑了過來說道:“娘娘,長生公子還有花三城主過來了。”
長樂倒是這段時間忙得暈頭轉向,都忘了他們了,隻記得前兩月給長生寫信給他說自己要跟謝昭成親的事情,收到了極大的反對,他們沒有選擇當時過來,而是這個時候過來,想必也是對謝昭有所意見跟偏頗。
長樂倏然覺得心好累。
但是沒辦法。
都是她愛的人,跟愛她的人,如果硬要讓她選一個。
她真的很難抉擇,但是最後的結果一定是謝昭勝。
長樂呼出一口清氣,回去跟無心道了别,然後上了鳳攆,往攬月台去。
這邊。
無心坐在院子裏燒水煮茶。
他泡的是白毫銀針,天山的茶葉,帶着雪山特有的寒氣跟冷冽,味道妙極了,因爲産出量極少,幾乎等同于黃金。
謝昭在天山腳下喝過這種茶,當時覺得很好喝,沒想到,無心這裏也有,他說:“師傅,天山的茶葉,有品位。”
無心擡手倒茶的手一頓,然後淡淡道:“公孫給我的,挺好喝的,怎麽,你喝過?”
謝昭:“我還想問你在哪裏買的,合适的話,我也去買一點。原來是公孫羽給你的,以後你要是喜歡,我就差人去天山上買。”
無心搖頭,“這茶一般,不必大費周折。”
還能一般?
外面千金難求的茶葉,在無心這裏就一般?
謝昭擡手輕吹過茶上浮沫,然後說:“知道了。”他果斷選擇進入正題,“師傅,你好像對我有些偏見。”
陳述句,很肯定。
無心擡眼看向謝昭,随後很快挪開,他用杯中剩下的茶澆花。
“臣對陛下,沒有偏見,陛下多慮了。”
謝昭搖頭,并不想用身份之類的東西壓他,他也并不是靠身份或者權利就能折服的人。
謝昭:“長樂拿您當長輩,當親人,我是她的夫君,理應也敬您爲長輩,這個時候是我們一家人關起門來唠家常的時候,就不用拿官場上的那一套過來。我今天坐在這裏,其實我很早就想過來的,但是你一直不待見我。我也知道爲什麽,我還知道你跟公孫羽跟天山一脈有着不尋常的關系,有些話,其實我早就想說。”
“公孫羽這次要是真的被查明,是反賊。那我一定會誅殺他到天涯海角,因爲他壞了遊戲規則。”謝昭擡眸看向無心,後者一臉淡漠,就像是要原地坐化一樣,對比實在太過鮮明。
無心挑眉:“所以呢?”
謝昭:“所以,我希望師傅您,要做一個好的選擇,萬萬不可在國家大事上面犯了糊塗。我會一輩子對長樂好,尊敬她、愛護她,如果您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怎麽能看着我一輩子?您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也爲長樂想想,我知道您并不放心我,也覺得我并不會遵守承諾,可是我并不是那樣的人,之前我們有些誤會一直沒有解開,現在想要解開已經晚了,所以與其互相膈應着,還不如把話說開。”
“好好活着,在長樂的身邊,好好的看住我,當我要傷害她的時候,你要站出來保護她才對。”
無心有些啞然,“你都知道了?”
謝昭一雙墨瞳黑得幽深,隻一眼,就讓人陷入進去,在他的瞳孔中找尋着未來的出路。
“大明暗衛遍布全國,公孫羽那檔子事情,我知道,不過我還沒有告訴長樂,我擔心她接受不了。”
無心歎了口氣,“不要告訴她。”
謝昭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