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鮮花、雛菊，盛開在河岸兩側，過往的人群指指點點，這裏本是貧瘠一片，卻一夜之間像是花開滿城的景象，頗受人的矚目。
爲什麽是廊坊？
長樂想問。
謝昭看向長樂，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一樣，他按住了長樂的手，溫聲道：“廊坊的土地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裏之前受過瘟疫跟蝗災，一直荒廢着，我一直想着要給你創建一片全新的天地，所以就想了點辦法，讓這裏開花結果。”
這是他們新婚的第一天。
謝昭迫不及待的帶着長樂走了過來，他當面給所有的文武百官說自己要放一個長假，跟皇後娘娘一起美名其曰，度蜜月。
所有的朝臣不知道是恨還是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個年輕的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甯願白日陪着皇後娘娘到處走走看看，自己熬通宵在禦書房加班加點批閱奏折，也不願多分出一點二人相處的時間來上個早朝。
幸好，朝中有心腹。
亂不了。
長樂倒是勸道：“你這樣總不是個辦法，每日都不上早朝，這讓朝臣們如何評價你？還有你自己的身子，昨夜.這麽晚了，你到天明還去禦書房改奏折，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吧。”
謝昭用食指堵住了長樂未盡的話語，“看花，别看我。”
長樂失笑，轉頭去看量兩岸的花草。
“嗯，很美。”她由衷的贊歎道。
心裏那貧瘠的土地，好似跟着現在的花園一樣，都慢慢長出了新的花朵，正在茁壯成長着。
長樂溫吞吞的問：“你還沒有告訴我，多久弄的這些？”
謝昭無論多久，他眼底那抹唯一的溫柔都是留給長樂的，他比起了手指說：“很早，從你說喜歡花開始。這裏要種花并不容易，費了點心，但是結果你看呢，好看就行。我啊，沒什麽能送給你的，廊坊這一塊的土地以前是送給富商讓他們過來開發都不願意，這就借花獻佛了，連着這片花園我都送給你。”
“新婚禮物。”他補了句。
長樂心裏一跳，她其實不缺錢，謝昭之前幾乎是花光了自己這些年所有攢下來的私房錢幫她贖回了她巨額嫁妝，現在又給了她另外一塊封地。
這算是愛嗎？
他明明富有四海，卻孑然一身，總把自己所有的都給了長樂。
長樂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她點頭，“謝謝你。我都沒有送你什麽禮物.”
謝昭搖頭，“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不需要額外的了。”
長樂咬着唇點了點頭，“我會補給你的！”
謝昭沒有放在心上去，他能再次擁有長樂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試問哪個女子會爲了他從天堂堕下去？他真的不敢再奢求更多。
現在就夠了。
他的大掌緊緊的握住長樂細軟的柔夷，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因爲常年持刀手指上有一層厚厚的繭子，蹭得她手掌輕微抽動着。
廊坊是長安城中的一小片孤島，位于城南邊上，周圍都依靠着山，下面是一條小型的溪流，要劃船才能進入這片地方。
長樂還記得小時候，謝昭帶着她翻牆從冷宮裏面溜出來，上街怕出問題，就帶着小小的她劃船到廊坊裏面來玩。
這裏的山水她都覺得很熟悉。
卻不是曾經記憶中的那個貧瘠的地方，而是全新的，有生命力的廊坊。
這個新婚禮物她很喜歡。
正好她手中有很多承建的人，可以好好利用起來，把廊坊這一片開發出來。
外圈的廊坊花園已經很漂亮了，坐船到了廊坊的中心，這裏是暫時不對外的，謝昭提前讓官兵把守着唯一的入口，他們進去得很順利。
大片大片的粉白色玫瑰花盛開在小山的中心地帶，兩側就是溪流，坐在輕舟之上，可以撫摸着玫瑰花朵，長樂折了一朵下來，放在唇瓣邊輕輕一聞，沁人心脾的芬香在感官中炸開。
她擡起一雙晶亮的眼眸去看謝昭，她的夫君。發現他也一直在看自己，認識十年，相戀不過一年有餘，她還像一個新婚的少婦一樣，臉頰粉紅，跟着花海中的粉玫瑰一樣，帶着特有的韻味。
謝昭擡手摸了一下她的發頂，“喜歡嗎？”
長樂點了點頭，“很喜歡。你有心了。”
謝昭側頭忍不住勾起薄唇笑了起來，側顔如刀刻般深刻又漂亮。
長樂忍不住誇贊道：“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好漂亮。”
謝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不是沒有被人誇過好看、漂亮，像個女子，這些話以前他當書生的時候，還能勉強一聽，現在讓他聽到這些誇贊無異于打他的臉。
可是長樂說着他好看，他也欣然接受了。
大抵這就是愛跟不愛的區别。
自己愛的人，怎麽都是好的。
謝昭回頭望着長樂，一雙幽深的墨瞳裏面倒影着少女，他輕笑道：“你也漂亮，那我們以後生的孩子更漂亮。”
長樂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在這片湖泊中回蕩着。
船夫是訓練有素的大明暗衛，這個時候他見慣了生死的臉，也忍不住羞紅了起來。
誰曾想，說一不二的青年帝王對待家中的女眷脾氣竟然這般的好！他更恨自己今天站在了這裏，等會兒回去不會被主子責罰吧.
謝昭跟長樂坐在輕舟之上，他擁着她神情慵懶又莫名的幸福。
船夫低着頭将船隻靠岸，“陛下、娘娘，到了。”
謝昭嗯了一聲，然後拉着長樂起身，自己先大步跨了下去，然後雙手虛虛的托着長樂，生怕她摔倒或是掉下去。
當然長樂沒有這麽廢柴，她輕巧的就跳了下來。
熟悉的古琴聲跟笛聲響起。
“江南望！”
長樂驚喜的叫道。
江南望譜寫的是江南的第一花魁，遇見一個負心書生的故事。故事不難講，也很老套。就是說這個花魁因爲一個窮書生的才華，而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他，花光自己贖身的錢，資助他進京趕考，然後書生高中狀元，卻在京城娶了丞相的女兒。而毫不知情的花魁日日在江南守望着書生，最後卻落得個背叛的下場。
花魁墜了樓。
死的時候鮮血染紅了青石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随後就有知名的樂師譜了這一支曲子。
長樂很喜歡這曲子，這也是望北樓小倌們的拿手曲。
将花魁的怨怼還有對書生的愛跟恨意都通通揉進了這曲子中。
悠遠又連綿。
曲聲還在繞。
長樂忍不住舞了起來，她輕踩着蓮步，一步一生花，搖曳在小亭中。看得謝昭癡了過去，他見過很多頗負盛名的舞姿，但是從未認真的欣賞過。長樂随意舞動着，在斑駁的陽光下提着裙擺轉圈，他都覺得美不勝收，心髒一直跳動個不停。
一曲終。
山石上彈琴的龍魚君跟吹笛的高山君站了起來，恭敬道：“陛下、皇後娘娘。”語氣克制又疏離，想來，謝昭下來沒有少給他們下眼藥。
這也難怪。
男人瘋狂的嫉妒心，總是會燒傷一片的人。
長樂今天很高興，她驚喜的回頭望着謝昭，“你居然請了他們過來！”
謝昭很端莊大氣的報以一個微笑，然後說：“嗯。”
龍魚君立馬接話：“恭喜陛下跟娘娘！”
長樂這才側眸看向龍魚君，他的眉眼跟少年時候的周玉有得一拼，但是美則美矣，沒有靈魂。長樂不知道多少次醉倒在望北樓，期盼着從相似人的臉上，窺見舊人的影子。
長樂：“謝謝你們今日來爲了彈奏吹箫，回去有賞！”
高山君接了話頭，“娘娘客氣了，陛下已經許了我們很豐厚的獎勵，我跟龍魚君，今日也是自己主動要求過來的，我們想跟您道個别，我跟龍魚君準備贖身後回老家做點正經生意了，花安的政策很好，我們現在回去還能趕個末尾。”
長樂記起來了，之前他們說過，這兩位老家都是花安來的。“那我就不留你們啦，也老大不小了，回去找個好人家，娶一個姑娘，成家立業。”
龍魚君臉上強硬的微笑着，他這輩子是栽在長樂的手上了，隻不過一個身份天上跟地下，他從來不配将自己真實的情感宣之于口，以至于到了現在他都隻能恭喜長樂新婚快樂。
龍魚君拱手道：“這些年，多謝娘娘的關照，還有陛下的大禮，我們受之不盡！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報答你們。”
長樂擺了擺手，闊氣的說道：“去花安找一個叫長生的人，就說是我長樂的朋友，他會幫助你們盡快在花安城安頓下來的。”
高山君臉上出現一絲動蕩，他低頭感謝道：“多謝娘娘！”
長樂還不太适應自己娘娘的稱呼，隻擡手讓他們都起來，“好了，起來吧。你們繼續，本宮跟陛下去繞一下湖。”
龍魚君坐下，重新開始淨手撫琴：“是。”
長樂回頭看向謝昭，“走吧。”她主動挽起了謝昭的大手，二人手挽手伴着悠揚的古琴聲漫步在由花朵鋪成的平路上。
謝昭挑眉問道：“你都不罵我兩句？”
長樂皺眉一臉疑惑的看向他，“罵你幹什麽呢？”
謝昭失笑，“我把他們強制遣返了，你不罵我我都不習慣。”
長樂站在原地，“什麽叫強制遣返？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給了他們能選擇的權利，回到老家重新開始，總比一輩子在花樓當個小喽啰強。你做得很對，他們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謝謝你都來不及呢。”
謝昭含笑望着她，“真的？”他又接着腹诽道：“你一天不罵我兩句，我都不習慣。”
長樂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她走在最前面，倏然回頭望着謝昭，“不罵你，罵你幹什麽呢？”
“對了。”長樂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的脾氣被你慣得太糟糕，直來直去的，有時候不小心說話誤傷了你，你要告訴我，我們一起溝通去解決，慢慢爲了對方而改變，好麽？我不想要你自己一個人一直單方面的付出，愛情應該是有來有回的，但是.我也是第一次這麽愛一個人，很多地方都需要重新學習的，從來也沒有一個課本教過我要怎麽樣去愛一個人。所以，昭，有事我們多溝通好麽？”
謝昭的大掌不自覺的牽着長樂加深了一點力度，握得很緊，生怕一松手，人就跑掉了。
長樂瞪大着雙眼，眨巴眨巴的看向他。
謝昭很少有這麽難爲情的時刻。
長樂說的那些話，是他也一直想說的，但是他想說的并不是關于單方面付出的事情。
“楚楚，我一直想說，我的付出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你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負擔，隻要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我就能護着你一天。你說得很對，也是我一直想對你說的。就是我也是第一次這麽愛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我也沒有學過怎麽樣去愛人，很多的事情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以前我老是把很多事情都悶在心底，不去說出來跟你溝通，這其實是不對的。”
長樂在他對面站定。
微風撫動着二人鬓角邊的碎發，被風微微揚起，長樂的心跳莫名變得很快。
謝昭臉上第一次出現青澀的表情。
跟他現在通身淩人的氣勢很不搭配。
可是這樣的謝昭，長樂真的好愛。
長樂踮起腳尖主動去親吻他，“我會好好愛你，也會試圖去保護你。所以你不要有負擔，我是你的妻子，亦是你的後盾。你有什麽事情，不用隐瞞我，我都願意跟你一起去對抗未來的風風雨雨。”
這句剖白，長樂其實五年前就想說了。
如果有機會說的話。
那些未盡的承諾，跟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意，在五年後的今天，化爲圓滿。
長樂溫吞吞的看向謝昭，“謝昭，你爲什麽不敢看我？”
謝昭低斂着眸子，半張臉隐在樹葉落下的陰影裏，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将眸子擡起，對着長樂，目光相接的時候，心跳都像是連在了一起。
謝昭：“我愛你。”
長樂轉過身牽着他慢慢的走着，粉紗上繡着的金線蝴蝶在陽光下落下熠熠的光輝。“我也是。”
過去未來現在，他們都隻愛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