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周玉有多高興。
他就快要手舞足蹈了。
還是小孩子是長樂真正在意的東西。
周玉歎了口氣,自己跟長樂認識這麽多年,也是從挽歌挽甯這麽大的時候認識的,爲什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還抵不過兩個小孩子。
周玉想不明白,但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長樂就是第一個。
“明日就啓程,可以嗎?”周玉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長樂倏然反悔。
長樂咬着唇,一雙剪水雙瞳盈動着波光粼粼的水霧,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淪陷。
周玉真誠的看向她,“嗯?”
長樂:“明日.可以。直接回去吧,讓你的人不要繞路了。”
周玉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本能性的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好像無可辯駁得很。
他拿什麽辯駁呢?
是在繞路。
跟長樂在一起,哪裏能不繞路的,不然怎麽跟她相處這麽長的時間呢?
周玉心裏的算盤打得震天響,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對于長樂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感情。
他太在乎了,所以會偏激、會生氣、會小心眼。
可是,他也沒辦法克制自己那一腔無處發洩的愛意,隻有默默的守在長樂的身邊,就算每日多看一眼,也可以讓他覺得好受一點。
但是顯然,長樂并不這麽覺得。
她總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卻忽略人家的立場。
周玉點了點頭,“不會繞路了,你都知道啦。”
長樂的目光倏然轉向天際線,那裏是白雪皚皚的雪山,上面蓋着終年不化的冰雪。
“我都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上次你帶着我幾乎是走遍了整個大明,大的城池,不管繞多遠,你都會帶我去看一眼,其實我一路上都想跟你說話來着,但是看着你那張臉,還有你那雙眼睛,我覺得我說不出來,所以隻有一直沉默着。”
周玉沉思了一會兒,悶悶的開口道:“是不是我的存在,讓你覺得不高興了?或者說是不自在了。”
長樂立馬否認,“沒有這麽嚴重,但是還是看時間吧。或許是我現在已經看開了,所以過往的那些事情對我來說其實真的不重要了。有一段時間,我特别特别的讨厭你,看見你就會犯惡心頭疼眼睛花的那種程度,是孩子流産的那段時間,我親手殺了人,是榮薇,她死的樣子我連續夢見了好多個晚上,當然還有你那臨别的一眼。也是讓我一直一直都記憶尤新。”
周玉開口想解釋,但是隻能嗫嚅道:“我知道,孩子流産我有一部分的責任,或者說主要的責任都在我身上,你說我當時怎麽就偏偏那個時候走呢?我要是再多呆兩日,守着你,說不定已經把榮薇抓起來看押了。你也不會出事,我們的孩子.也還在。”
長樂對着他揚起了笑臉,“現在聽你說這些,我隻覺得開心,真的。”
周玉的心防轟然倒塌。
他低聲罵自己道:“我他娘的早幹什麽去了.認錯不就好了。”
長樂咳了咳,“你說什麽?”
周玉連連擺手,“沒什麽。隻是,我覺得我的道歉來得太晚了,我之前一直想用實際的行動去證明自己,但是我證明了,你不願意回頭看,我真的會覺得傷心,但是有什麽辦法呢?事情早就已經發生了,楚楚,我跟你還有未來。”
長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雙手環抱着自己,糯糯道:“好了,别說這些。對了公孫羽,你的人看見去哪裏了麽?”
周玉這才站直身體跟她說着正事,“公孫羽帶着他母親的遺體消失了,具體去了哪裏我問過三更跟夜半,他們都不知道,當時還專門差人去找過,但是天山好像還有其他我們并不知道的密道,他們從密道走了。”
長樂微微颔首,又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漂亮的鳳眸裏面寫滿了擔憂。
“公孫羽啊公孫羽,又跑.滿世界的跑,他還真的會開心吧。”
周玉笑道:“說不定他就是熱愛這種東奔西走的生活,每個人不一樣嘛。”
長樂搖頭,“他是愛自由,但是絕對也不會喜歡這種到處奔走的生活。”
周玉問道:“爲什麽這麽肯定?”
“因爲我了解他,還有他花了這麽多年在長安城建造的地下黑市,他雖然轉手了,但是實際的控制人或許還是他,他離開可沒有這麽簡單,你們兩個我都不想看見任何一個出事情。但是,我能不能先求你一件事情?”
周玉:“你說。”
長樂轉過身用眼波去追夕陽。
“我想求你,未來的某一天,再次遇見公孫羽的時候,不管他如何對你,求你,拉他一把。他的本性不壞的,隻不過執念太深。”
周玉輕笑道:“楚楚,你還真是當我是聖人不成?你我二人都應該清楚這個公孫羽一直以來打得是個什麽算盤,他想謀反!”周玉倏然拔高了音量,他很不爽的轉動着脖頸,發出咔咔咔的響聲,一張俊臉滿是陰鸷。
“按大明律,謀反要殺九族。”
長樂沒有想靠今天一天就把周玉完全說通,畢竟作爲一個君王而言,他可以接受手底下的人禍國殃民、殘害百姓,甚至貪污受賄、買官賣官,但是他絕對不可能會接受有人謀反還寬恕他。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長樂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沒有去争論,隻低聲說:“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原諒他的,但是他也沒有九族可以給你誅滅了,公孫家跟她母族你都看見了,沒有活口。”
這句沒有活口,徹底點燃了周玉。
“長樂,他家沒有活口!我家就有嗎?你知不知道,如果公孫羽真的起兵謀反了,我抓了他,然後又放了,天底下有多少勇士要揭竿而起,來挑戰我的位置!這是君王唯一的底線!”
長樂點了點頭,算是理解。
長樂:“我懂,我都懂。在這之前,我求你另外一件事情可以嗎?你幫我派人出去找公孫羽,我要見他,我可以勸得住他的,盡量讓事情不要到那種不可轉圜的地步。”
周玉退了一步,眼神冰冷。“沒用的,在公孫羽的視角裏,我就是他滅族的仇人,我殺了他的母親,搶了他的女人。我是他我都會拼了命的去謀反,如果我本身有這個能力的話。”
長樂覺得周玉說的其實很有道理,公孫羽沒有看見天山雪老乃至其他人提着刀追着她砍的畫面,理所當然的就會覺得周玉派人殺了他母親全族。
“對了,”長樂倏然皺眉道,“那塊能通過去跟未來的玉,我猜現在就在公孫羽的手裏。”
周玉挑眉道:“那塊玉不就是能看看嗎?還能幹嘛?”
長樂搖了搖頭,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肯定沒有好東西,這塊玉說是女娲留下來的,可是我總覺得是一件邪惡的寶物。”
與此同時。
陰暗的千佛石窟内。
公孫羽的手上把玩着一塊很小很小的玉,整體是一面鏡子一樣的形狀,靛藍色的玉面散發着幽幽的藍光。
上面正赫然展現着長樂的過去跟未來。
公孫羽緊閉着雙眸,不想再去看。
長樂的過去、未來乃至是現在。
都跟他公孫羽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有的隻是未來的責備跟現在的分歧。
“他娘的!”
哐當——
公孫羽倏然摔了玉石頭,然後站了起來。
千佛石窟的高台上躺着一具冷豔的屍體,那是他的母親。
天山一脈的傳人體質特殊,因爲終年在天山上的緣故,屍體的腐爛都比普通人要慢上許多,到了今日,他母親的屍體上甚至沒有出現一塊完整的屍斑。
他母親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安靜的躺在高台上,隻是漂亮的柳眉一直微微蹩起,死的時候一定有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
公孫羽輕手輕腳的邁步上了高台,他牽着天山雪老的手,恭敬的說:“母親,我要去幫你報仇了,辛苦你先在這個地方睡一會兒,我完成我的大業之後,就會回來接你。你放心的去吧。”
公孫羽在石窟裏面坐了好半天,然後将随手扔掉的玲珑玉又撿了起來小心的套在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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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小姐、公子,來買對糖人兒吧,還可以定制你們的模樣呢。”
長樂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她吃得少,但是每次一定都會買,到了這異邦也是一樣的。
長樂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架子上那一排排的糖人兒說:“給我來兩個!”
“得叻!”
做糖人兒的師傅都是老手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兩個糖人兒做好放在他們的手上。
周玉捏着長樂模樣的糖人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長樂側頭看他,“你笑什麽?吃你的糖人兒去。”
周玉點了點頭,然後大口一吞,就把長樂的頭整個都咬了下來,木棍子上隻剩下光秃秃的半截身子。
長樂翻了個白眼說幼稚。
他們現在到了臨安縣,進來吃點東西繼續趕路,順便就趕了個人家的早市。
街道兩側都是小攤販推車車子吆喝自己的東西,長樂走一路買了一路,這裏沒有什麽新奇的玩意兒,都是些普通的貨色,換在哪裏都能買得到,但是長樂就是想買。
車上很快堆了一堆沒有用的東西。
還好長樂還會斷舍離,一些小玩意,杯子、發簪這種小東西,路邊買的也不算太貴的東西,她就送人或者扔了。
能用的就用了。
還有很多吃的,幹餅子呀玫瑰花茶呀,這一路是長樂強大的購買力,讓隊伍裏的所有人包括暗衛的生活品質都提上來不少。
跟着陛下隻能風餐露宿的趕路。
但是跟着長樂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主子玩膩了或者瞧不上眼的東西,就随手賞了下去。
大家對長樂的風評都特别好。
周玉倒是這一路上看好戲似的,什麽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隻顧着讓長樂恣意放肆就行。
他們這一路走得還是挺快,除了必要的在驿站會休息補給一點馬草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在換着馬車夫跑。
幸好周玉帶過來的馬車是改良過的,寬度睡人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這樣就省去了他們很多在路上找驿站的時間。
趕路趕到一半的時候,周玉倏然發了高熱。
随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這病來勢洶洶,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給他們。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現在在深山老林裏面,根本沒有任何藥鋪,根據馬車夫所說的,他們至少還要走一日才能見到城鎮,才有可能找到一家正規的醫館。
随行的太醫已經把自己能拿出來治療高熱的藥都拿出來了。
可是依然服用下去,立馬吐了出來。
周玉的身體滾燙,就連他的臉都被燒得泛紅。
長樂心裏倏然泛起來一陣名爲心疼的情緒,很不真實,她半蹲在周玉的旁邊,用手去探着他的額頭。
“陳太醫,平時你的醫術是最好的,你說說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陳太醫已經跪下了,皇帝要是跟他們在一起出個什麽事情,回去第一個祭天的就是他們,何敢不懼?
陳太醫糯糯道:“殿下,我們差幾味藥,但是現在的藥也有一個問題,就是陛下他會吐出來,這樣就沒辦法。”
長樂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來喂他吧,還差什麽藥,想辦法去山上采一下,給你們兩個時辰的時間,快點去!高熱會死人的知不知道。”
有了長樂的恐吓,太醫們跑得飛快。
規定的兩個時辰就好像是追着他們頭頂上的一把刺刀。
長樂拿起桌子上已經放涼了的藥汁,她給自己灌了下去,然後一口一口的慢慢渡給了周玉。
這下,他沒有吐了。
長樂就這麽給他喝下去一碗藥。
喝得她自己都轉頭都轉累了,她揉着發疼的脖頸,然後想起來小時候她發高熱的時候,嬷嬷總會打一盆涼水,然後不斷的給她額頭上敷冷毛巾。
她倏然出了馬車喊道:“點翠,去打一桶冰水過來!”
“是。”
點翠一直等在外面,終于聽見了裏面傳來了動靜,心裏這才踏實一點,但是也隻是這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