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讓我覺得你的生活,非我不可。”
長樂如是說道。
周玉擡起一雙黑得發沉的墨眸,靜靜的看向她,眼底有波瀾詭谲的愛意,還有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我的生活,真的非你不可。我已經抛下皇位來找你了,長樂,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能彌補?榮薇已經死了,還有傷害你的人都已經伏法了,你告訴我吧,我要怎麽做,你才可以原諒我。”
“我們的孩子呢!”
長樂倏然驚叫起來,“孩子死了,我可以勉強接受,但是那日你抱着榮薇讓我真的現在想起來都惡心想吐,我承認我是傷害她了!我喪心病狂!我也是急瘋了,我不殺她,她就要殺我,我還有孩子!結果呢?你來了就抱着榮薇,你有想想我嗎?從那天我就明白了,一個死人都比我更加重要啊!周玉——”
“啊——”
“我的頭好疼——”
長樂倏然摔了筷子,雙手抱頭,看起來無比痛苦。她眼裏閃爍着晶亮的東西,那是眼淚。
周玉手足無措的抱着她,慢慢拍着她的背,試圖安撫她。
“楚楚,是我做的不夠好,我不應該先入爲主,以爲你背着我要把榮薇殺掉,但是當時的場景實在是令我難以忘懷哎,都過去了,這些錯誤我不會再犯,我嘴賤,也不該說什麽後宮佳麗三千的話來刺激你,對不起,我隻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也很害怕在我沒有參與你人生的這四年,你成長爲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至少,在我以前的認知中,你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手染上鮮血的,那時候,我們其實都一個樣,有一腔報國的心,無比的熱愛國家、人民,幻想着未來,這個社會能因爲我們能産生什麽樣的改變.”
周玉苦笑道:“其實,我們都變了。我也從一個看見血就犯惡心的人,變成了一個滿手鮮血的人。而你比我好很多,隻不過你沾染的鮮血都是爲了我,都怪我不敢回頭看,不敢正視我缺失的那幾年,可是現在想想,我有什麽好害怕的呢,你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我還能有機會彌補那些年,欠你的愛意。”
長樂倏然擡起了頭,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真的?”
周玉重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我說再多,做再多你都是不信的。隻有當危險來到面前的時候,我做出的抉擇,你才會相信我,放下你的防備心。我知道正視這一切,真的很難,但是,寶貝兒啊,我還是想試試。”
長樂縮了一下肩膀,“你會好好保護我嗎?”
周玉:“當然了,我爲你已經六親不認了。松月被我關到了鄉下的莊子裏去,她這輩子沒有我的準許,再也無法踏入長安城。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妹妹了,但是她對你有些誤會,有偏執,我很害怕,她太像當年的榮薇了.我跟她努力解釋過,也重新将那個案子看了一遍,我相信你的話,但是她自始至終都不相信。”
長樂悶悶道:“我知道這種感覺,她也是個苦命人,她那個夫君就是一個斯文禽獸,讓松月接受這樣的事實,還不如殺了我呢,對于她來說,更好接受一點。”
周玉冷冷道:“她要是真的敢動你.”
後面的話,周玉沒有說下去了,他也覺得沒有必要說下去了。
長樂喝了一杯花雕酒,酒勁兒上了頭,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你說啊,爲什麽我們會走到這裏呢?你爲什麽還要來找我呢?”
周玉頓了頓,這才緩緩說道:“因爲我愛你,真的,長樂。”
“朝裏的事務最近都不多?”
周玉失笑:“多,但是你比皇權的穩固更加重要。我可以悄悄告訴你,我的備用計劃是什麽。”
長樂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幅洗耳傾聽的模樣。
“你說。”
“哈哈哈,我找到了以前修繕藏經樓的老工匠,他給我指了一條密道,原來那條密道當初就是設計好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原因被封了,我又暗中差人将密道重新打通,直接連接到了禦書房跟乾元殿裏。這個消息我隻告訴你,知道嗎?”
長樂的震驚難以形容。
王宮裏有密道,可以,沒問題。
但是,堂堂的一國之君,專門去挖兩條密道,那他是要幹嘛啊!
長樂皺着眉問道:“你一天正事情不幹,就想着挖個密道方便出來玩?”
周玉一拍大腿說:“怎麽可能是爲了玩?首先這密道第一個作用是出來找你吧,第二個作用就是危機的時刻能保命啊!還有攬月台我也在讓他們想辦法打通一下,給你那也整條密道,宮裏出了什麽事兒,我們可以直接從密道出城,省去了很多步驟。”
長樂對于他的這種行爲是十分的鄙夷的,她低聲罵道:“天子有你這麽當的,你真的行啊,大明亡了。”她雙手一攤,不想再去搭理周玉。
周玉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我隻是在想,我自己也是宮變上的位,如果我監管不力的話,那下一個發動宮變的人會要了我的命,你是最後一朝的公主,當然也免不了,況且,你以後還要嫁給我當皇後的,咱倆死肯定都要死一塊的,但是我又舍不得你因爲我平白無故就這麽死了,我就想多給你加一層保障吧,等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時候,我已經安排好了車馬跟護送你離開的隊伍,你走就行了。”
長樂忍不住側頭看向周玉,後者隻是淡淡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勾人得很。
長樂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爲什麽有時候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呢。”
長樂倏然說道。
周玉問:“我哪裏像個小孩子了?你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人,有趣。”
長樂:“誰會整日想着宮變啊、死啊、逃啊這些啊,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既然我們無法阻止有心的人想要創造危險,給我們帶來死亡的威脅,那在這之前,除了可以逃跑,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讓這個朝廷沒有你就不行啊,那到時候,大家都會掂量掂量,大明失去你這個皇帝,他們該怎麽辦?”
周玉點了點頭,“嗯,但是.我就算再努力、再勤政,我有個緻命的缺陷啊!”
“什麽缺陷?”長樂問道。
周玉指了指她,“你啊,你一天就到處跑,我不得跟在你身後我怎麽放心?我算了一下我去年在皇宮的日子,還沒有我在路上找你的日子多。”
長樂不由得失笑,這才反應過來,這傻子因爲自己都付出了些什麽。
“原來你拟定好逃跑計劃,是因爲我經常到處跑啊,怕你根基不穩,直接被人把老巢給你端了”
“那不然呢.”
二人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就這麽坐到了子夜。
長樂喝多了,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梳洗完畢,睡在了床榻上。
她倏然喊道:“點翠。”
點翠應了一聲端着個銅盆走了進來,“小姐,醒啦?頭疼不疼,我去給你端一碗醒酒湯。”
長樂起身揉着發疼的腦仁,“疼,我昨晚是怎麽躺床上的?”
點翠撐着頭想了一會兒,“是陛下吧,我記得是他把你抱回來的,然後他讓我回去睡别管,我就端水過來就走了。”
長樂點了點頭,也沒有爲難點翠,畢竟周玉對自己跟對其他人是不同的,陛下的威嚴在那裏擺着的。
點翠想了想說道:“小姐,是有哪裏不對嗎?”
長樂抿着唇沒有說話,然後這才後知後覺的臉上一臊,她沒有穿肚兜!身上的衣裳都是新的,點翠昨夜出去了,那幫她換衣服的人,不是周玉是誰?
點翠:“小姐?”
長樂咬了咬唇,臉上倏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我頭好疼,去給我端醒酒湯過來。”
“是。”
把點翠打發了出去,長樂這才跳起來跑到銅鏡面前去看自己。
還好,衣裳跟褲子都是正常穿好的,身上也沒有什麽傷。
但是
昨夜,她怎麽什麽也記不得了啊!
萬一呢?
她是說萬一,自己有個什麽破格的舉動,那不是在周玉那裏打自己的臉嗎?
長樂不敢想。
自己要是真的趁着酒喝多了,然後對着周玉做出什麽的話.
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說曹操,曹操到。
“醒了?”
一道清冷貴氣的男音響起在門口。
長樂聲音有些啞,她喊道:“我還沒有起床!你别進來啊!”然後嗓子倏然一癢,偏頭瘋狂咳嗽了起來。
碰——
剛剛點翠随意拉攏的木門倏然打開,周玉擡腳走了進來,他神情中的關切不似作假。“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在他的手碰見她的肩膀的時候,她就像觸了電一樣,立馬彈了起來。
“别碰我!”
周玉有些煩躁的收回了手,這時候,點翠走了進來。
床榻上的二人,一個香肩微露坐在床上,一個好像剛剛才進來門都沒有關斜斜的坐在床沿上,二人的距離隔得很近,幾乎就是呼吸都要交融了一樣。
點翠低頭道:“醒酒湯”
“就放在這裏!”
長樂跟周玉齊齊發聲!
然後二人尴尬的對視了片刻,長樂的眼睛飛快移開。
“點翠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周玉品着這個睡字,唇角勾了勾。
點翠得了命令,腳底抹油一般,飛的就跑了出去,走的時候不忘了好好把門關上。
屋内氣氛暧昧。
明明這邊兒的天氣很冷,長樂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但是她就是感覺燥熱,渾身都開始了燥熱。
周玉倏然說道:“楚楚,昨晚你可不是這麽對我的。”
“怎麽?”她音量倏然拔高,又低了下來,“對?”
周玉回憶了一下,然後說:“昨夜你說讓我陪你一起睡。”
“不可能!你騙人!”
長樂一張精緻昳麗的小臉氣得非紅。
周玉被她逗笑了,說道:“放心吧,你昨天就是喝多了然後在院子裏面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一直等到了子夜,把你抱着回來,然後點翠也看見了,她還端了熱水過來,我就幫你擦了一下身子,發現你背上都是冷汗,我就把燭火都吹滅了,幫你換了衣服。”
雖然也不是沒有見過了。
但是長樂就是覺得臊得很。
她又覺得周玉的做法沒有什麽錯處,“你爲什麽不叫點翠進來?”
周玉淡淡道:“那小姑娘,看見我就跑,我也不想這麽大半夜了還去叫她,到時候把你弄醒了,我怕你生氣,所以我就自己弄了,我冒犯你了嗎?”
長樂抿着唇說道:“咱倆已經和離了,按道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以後這種親密的動作,别做了。”
周玉:“以後.我們還有以後真好。”
這句話倒是真心的。
長樂甩了甩頭,頭還裂得疼。
醒酒湯正好放涼了。
周玉端在手上,然後小心的喂着她,“小心,别喝到衣裳裏面去了,我還要幫你換衣服。”
長樂嗔怪道:“我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了?要你伺候!”
周玉一雙桃花眼笑成一彎月,好看極了,睫毛長長的,蓋在眼睛上,覆着一層陰影。
原來,他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啊
長樂不由得看出神了。
她心裏那堵堅不可摧的心牆正在慢慢坍塌,露出裏面的平地荒原來。
荒原上總會倏然長出花,變成一片美麗的花海。
長樂的眼角都含着笑,喝完了醒酒湯,周玉出去叫了盆水來幫長樂洗漱。
做這些小事情的時候,他也是很貼心。
長樂不習慣的往後躲閃着,可是周玉一直堅持,半推半就的,長樂就享受了半天的帝王級别服務。
到了晌午。
長樂踢了踢周玉的腳,“你多久回長安啊。”
周玉正在給她剝蝦,聞言看着她笑:“看你多久願意跟我回去了,孩子們都很想你。”
長樂小聲嘀咕道:“挽歌、挽甯。”
“嗯,他們還給你寫了信。”
長樂連忙道:“你怎麽不給我?”
周玉忍不住失笑,“姑奶奶,我哪裏有時間給你?本來打算昨晚給你,結果你沒喝多少就睡着了,我今天早上又跟你在一起,這不就跟你說了嗎?馬上給你,别急。”
他側頭對着身後的三更說道:“去拿一下信,就墨色信筏的那個。”
三更很快從屋内拿出一封有些皺了的信。
封皮是墨綠色的,火漆面還是完好的。
長樂暴力拆開,然後看着上面還算笨拙的字體,慢慢眼淚都繃不住了。
一封是挽歌的。
一封是挽甯的。
挽歌的字迹笨拙,挽甯的字迹清隽。
一眼就能分辨。
長樂看了半晌,看向正在剝蝦殼的男人,溫吞吞的說道:“我要回長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