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列馬車齊齊的守在天山腳下,前頭帶隊的人都身着銀色铠甲,馬匹甚至都包了鐵,踏在冰原上就像一塊磚。
長樂驚訝的看向這些人,問道:“馬上還挂鐵塊這是什麽新型戰術嗎?”
周玉不由得失笑,他開始向長樂介紹起這裏,“你看啊,這邊的天氣不是很嚴寒嗎?人要穿鞋對不對,那馬兒也是一樣的,他們穿了這種特質的鐵釘就能在冰原上随意馳騁,而且還能在戰場上增加馬匹的攻擊性,是個非常好的東西。這個呢,也是我之前去邊關的時候,偶然路過一處雪山,然後那邊有幾個遊牧民族,當時就給馬匹包了鐵皮,回來之後,我就讓工部研究了一下,最後整出套這樣的東西,我叫它爲冰原鐵騎。”
“冰原鐵騎?”
長樂走到馬匹前面,慢悠悠的對着馬兒都伸出了手。“好名字。”
“回頭,給我的逐日烈焰也配一套呢,看起怪怪威風的。”
周玉笑了笑,“好啊,那我們小公主願意跟我一起吃個便飯嗎?”
長樂心思微動,臉上笑意慢慢加深。“好啊,不過這天山周圍都沒有什麽好吃的餐館吧?”
周玉颔首道:“的确是沒有,但是我在旁邊三公裏的地方購置了一處宅子,仆役應該提前灑掃過,隊伍裏也有廚子已經過去了,菜的味道肯定還是那個味道,但是呢,因爲食材不一樣所以肯定有一些的差距,跟長安城的飯菜比起來哈。”
長樂點了點頭,“走吧,對了,你怎麽這麽有錢啊,走到哪裏買到哪裏。”
周玉皺眉道:“朕好歹是堂堂一國國王.在這偏遠山區買個房子,好像也無傷大雅吧.再說這些都是走的我的私銀,我沒有亂花國家的錢,放心吧。”
長樂嗤笑了一聲,眼裏閃着火光。“上次你還幫我把我的嫁妝大部分都贖回來了,謝謝你啊。”
周玉愣了一下,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沒想到長樂還會舊事重提。
“已經過去挺久了,沒事的,那些都是你從小拿在手裏的嫁妝,最後都變賣出去了,我心裏也看着難受。”
長樂倏然擡起頭,“你傻不傻?我又不是沒有錢才賣嫁妝的,我是因爲要投資,再說這麽多嫁妝我拿着到處跑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就給賣了,哪知道你還給我買回來了。”長樂笑道,“幸好,你沒有把我那些金銀玉器買回來,太占地方了。房産都還好。”
周玉摸了摸她的頭,示意她外邊兒冷快點上馬車。
“快點上馬車吧,外面很冷,我們回去再慢慢說。”
長樂乖乖的應了一聲,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是新馬車。
轎車廂内空間很寬敞,長樂這種身高,直接橫着躺都可以,還有富餘的地方,完全可以當張床來睡。剛剛長樂也留心瞧見了,外面牽着馬的馬車夫一共有兩個,每個人手裏都有三匹馬,這在長安城内這種規格的馬車是肯定行不通的。
因爲車廂太寬了,而路太窄,很多地方都過不去。
但是像邊關、天山這種小地方,到處都是路,跑起來穩當又輕快,坐在上面舒服極了。
長樂覺得這個周玉應該是會享受的。
就算是有錢如她,也沒有想過專門爲了邊關這種路而定制一款馬車啊,她也還用着之前比較低調的那款馬車,也是從周玉這裏薅過來的。
周玉上了這輛馬車,長樂一點也不意外。
他就像是一塊狗皮膏藥似的,長樂走到哪裏他都能很快的貼過來,不遺餘力、不惜手段。
長樂将繡着錦鯉的小荷花鞋脫掉,然後躺在了車廂裏,正好沒地方給他坐了,趕人的意思明顯。
周玉倒是隻輕笑一聲,然後自然的将她的腿微微擡起,然後坐了下去,讓她的腿正好枕着他的腿。
長樂翻身起來,怒目而視。“周玉!你後面還有三輛車,怎麽就來跟我擠。”
周玉笑了笑,“後面的那不是給丫鬟小厮侍衛都坐了嗎?這個天多冷啊,不能行軍的。”
長樂不想這個時候再跟他翻臉了,隻好幽幽問道:“定制一輛這個車要花很久的時間吧?我也想做兩輛,以後出門玩都方便。”
“嗯,送你了。”
周玉随口說道,“這四輛車本來就是送你的新年禮物,但是當時沒有完工,所以一直拖着沒有拿給你,正好這次我走的時候催了一下,工部那邊連夜就将這些車給做出來了,我就尋思着一路上我帶過來吧,正好這段路用這種寬車廂的車跑,十分順暢,你呢坐着也可以舒服些,何樂而不爲呢?”
長樂有些感慨,“所以,你是很早開始就知道我要走,所以一直在給我準備着車對嗎?”
周玉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對啊,不然我自己享受這麽好的幹嘛?這車也在長安城裏不能開,太寬了,開出去不得明日彈劾我的折子如雪花一樣。”
長樂被逗得笑了起來。
“誰敢彈劾你啊,陛下。”
周玉的眼裏閃過一絲陰翳,他年紀輕輕又毫無背景,能靠自己從一個太監幹成一代皇帝,是有他自己的手腕跟野心在裏面的,隻不過他平日裏都藏拙,不說那些朝堂上的風雲詭谲,讓長樂以爲他其實幹得很輕松,當這個皇帝,其實一點也不輕松,甚至有的時候他自己都想撂挑子不幹了,那些大臣們,誰愛幹誰幹。
但是,上了這個位置就猶如案闆上待宰的魚。
到底是魚肉還是劊子手,得看自己每輪的決策。
他呢,無數種選擇裏面,都選擇了當那個劊子手。
周玉想了想,粗糙的大掌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很多人啊,他們打着爲國家好的幌子,天天各種彈劾我手下的人,惡心我,刺激我,逼迫我幫助他們清除自己的黨羽朝廷中.那些個肮髒事太多,從政很累的,以前我也就覺得累了,但是無所謂,天塌下來死的那個人不會是我就行,但是現在不行了,我得把關整個朝堂的事情,盡可能做到一個公平,但是公平這兩字說起來就這麽兩個音節,可是實際上.做起來比登天還難。”
周玉歎了口氣,“楚楚啊,所以,我不想你接觸到這些負面的情緒跟信息,以前跟你在一起很少告訴你這些個肮髒事兒,但是你聰明,你自己心裏也有個大概的了解,隻不過實際上我在這場攪動風雲的局裏,自己都有些一葉障目了。”
長樂的嘴唇微微動了下,她糯糯道:“你就不能學習一下皇兄的無爲而治的先進管理辦法嗎?”
周玉側頭看着他的姑娘笑,“李天仁是努力想親政,但也隻是努力過,後來失敗了。”
長樂歎了口氣,算了算時間,明日就是他兄長的忌日。
她的心情倏然變得很低落,她側頭看向車簾上繡着的暗金色的菊花,上面的每一條紋路都精緻不已,她歎息道:“如果哥哥還在的話,這該是個怎樣的天下?”
周玉輕笑了一聲,随後涼薄的說道:“首先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你會嫁給西域王,然後成爲西域的把柄,跟西域接壤的邊關半壁江山,自北延線到邊關一帶,其中還包括閩南一帶,全部都會被諸侯國瓜分。随後就是戰火四起,大明是待宰的鹿,而群雄皆可逐之。”
長樂想了想,其實周玉說得沒有毛病啊,這的确是她這兩年走走停停看見的現狀。
大明的頑疾太深,世家就是盤踞在大明這顆大樹上的蛆蟲,一直爛到了骨子裏。
長樂歎了口氣,“這些東西其實我都懂,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後悔嗎?”
周玉挑眉道:“後悔什麽?逼死你哥哥?”
長樂咬着唇點了點頭,“李天仁雖然人混蛋了點,但是前幾年,不可否認他對我真的很好,我也真的被他寵成了大明國最尊貴的女子。雖然他也利用我,利用我的婚姻去拉攏那些權貴或者是諸侯,我有時候也覺得吧,挺無奈的,每個人好像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好與不好,很難純粹的去評價一個人,哎。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
周玉邪笑了笑,“看來我們的小公主最近感慨頗深啊,不錯嘛,自己一個人悄悄長大了。晚上喝點酒,慢慢聊吧,來下車,我們到家了。”
長樂疑惑:“家?”
周玉點了點頭,“我現在把有你的地方都稱之爲家。”
長樂的臉臊得紅,手都有些無處安放,“你是不是說話平日都沒個把門的,給你陽光,你就要開花還要結果!過分了啊,誰跟你有個家!”
周玉依然堅信着自己的理論。
那個。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院子是個三進的宅院,門口破破舊舊的,也不奢望裏面能有什麽好地方了。
但是這個地方本就人煙罕至,所以能有一個像樣住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長樂深呼吸一口走了進去,推開實木的門裏面是一方小池塘,裏面養着幾條彩色的鯉魚,還有假的荷花,不知道周玉從哪裏搞來的,四處還張貼着福字,很喜慶的是還挂着彩色的燈籠。
雖然屋内的陳設都破舊了一點,但是讓長樂感覺到也很開心了。
彩色的燈一點燃,跟天穹上的那輪皓月,交相輝映着。
廚房裏傳來絲絲飯菜的香味。
真的有種家的味道。
這是長樂在外面漂泊這幾個月來,感覺到最安心的一次。
居然是在天山的腳下,在一間本來很破爛的宅子裏。
有些人存在于你生命中的意義就是,讓你看見生活中破碎的美好。
長樂深呼吸了一口氣,将眼裏凝結的眼淚都給準備生生的咽回去。
可是眼眶已經包滿了淚水,一閉眼,淚水就像斷了線,一顆一顆的往眼眶外砸。
長樂睜開了因爲哭過晶亮的鳳眸,她的眼尾紅紅的,又有一絲的上挑,臉龐白皙又明亮,整個人的氣質就是個昳麗的美人兒,任誰看見了都會忍不住眼神在她的身上一直打轉。
周玉當然也是。
這個時候,他甚至都忘了長樂爲什麽而哭,而隻是跟她一起肩并肩的享受這一刻短暫的靜谧。
周玉回了神,他捏了捏長樂白嫩嫩的小手,“是我惹咱們公主生氣氣了嗎?”
長樂聲音有些啞,抽噎着一頓一頓的,像個小朋友似的。
“不是.我隻是,突然覺得,這裏,有家,的感覺。我好久好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走到哪裏心都很空,原來走到這裏我才發現,我内心深處其實還是渴望有個家啊。”
“我也是。”
“什麽?”
“我說我也是!渴望有個家!”
長樂抽了抽鼻子,周玉貼心的遞過去手帕,“楚楚,我說過我會好好給你一個家,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不會背叛你。”
長樂搖了搖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飯菜很快弄好了在已經腐朽的木桌上,擺放整齊。
長樂走了過去,将凳子抽開,“吃飯了。”她嗓音清甜,一點也沒有情緒的樣子,那雙好看的眸子是空的。
周玉眼裏閃過一絲痛色,他走了過去将凳子拉到長樂的身旁。
本來這個桌子是一張長方形的對角桌,生生的被周玉做成了單人桌。
長樂沒說什麽,她隻低着頭扒拉着自己碗裏越來越多的菜,都是周玉給她夾的。
周玉跟她在一起總是不自覺的開始照顧她、考慮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周玉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論出生,他其實生得很好了,高門大戶,祖輩都是大明的老臣。
母家又是江南首富之家。
可是偏偏那年對着一個冷宮裏的小孩兒上了心,因爲什麽他到現在自己都不清楚。
他得知自己的心意的時候,正好就是家裏快出事之前,他還沒有來得及跟他的姑娘說他其實早就開始很愛她的時候。
他的人生就徹底跟她變成了兩條再也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
周玉自己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着飯菜,長樂倏然側頭小聲問道他:“你覺得不好吃嗎?”
周玉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失态了。
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其他事情。”
長樂慢慢點了兩下頭,随口一問:“什麽事情?”
主要是二人之間倏然和好,然後又互相不說話,所有的小動、小表情都落在了對方的眼底,其實是很恐怖的。
周玉看向長樂,耳根子不知道爲什麽突然紅了起來,幸好夜色詭谲,看不真切。
他說:“你好像有一股魔力,從我們開始到現在,我認識你之後,其他的所有女子我都再也沒有入眼過。
而且我總是會不自覺的照顧你,愛護你,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奇異。
我對你其實心動很早的,是在我家裏出事前段時間,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結果家裏就出了事情,之後我幾乎是靠着跟你的回憶過活,我總覺得我自己髒,我不配跟你在一起,所以在宮裏的時候,
我遠遠的看見你,都會繞開路去走.但後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我不想看着李天仁再以各種理由把你賣出去嫁給别人,所以我就第一次跟他提了要求。”
他的話有一股魔力。
長樂不自覺的時候,自己也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