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酒瓶都是包裹着的牛皮或者馬皮，說不清到底是奢侈還是愚蠢。
“喝酒？我還在寫字帖呢，你身爲語言老師居然邊上課邊喝酒，你過分了。”長樂佯怒道。
安雲笑了笑，往旁邊挪了挪，“今日宴會，這邊都是習慣不醉不歸，我現在把自己喝多了，等會兒開宴就能喝少點，你沒有參與過他們的這種大型宴會，不知道他們對勸酒這一塊是有多麽的執着。我害怕，先喝爲敬。”他對長樂舉起了刀鋒酒瓶，然後小口小口的試圖灌醉自己。
長樂啧了一聲，繼續她的鬼畫符。
腦海裏的思緒跟手邊的筆鋒一樣，綿長又濃烈。
大概是十年前。
冷宮裏。
長樂認識周玉之後，生活就開始變得有滋有味起來，周玉會翻牆給她帶好吃的，偶爾也會帶她出去玩，更多的時候，他會帶着四書五經跟琴棋書畫的用品來教長樂。
長樂認識字識得很晚，大概八歲才開始有字的概念，她啓蒙很晚，但是天賦很強，學個什麽東西都很快能上手。
比如書法。
她從最開始的連一個橫都寫得歪七豎八，硬生生的三日寫出一個端莊的字來。
大概所有的天才都是愛惜天才的。
周玉是個天才，十三歲就中了進士，父親跟哥哥都是大明首當其中的大臣，家族有無盡的影響力，正是天之驕子來比喻他也一點也不過分。
長樂可不是這樣，她八歲才認識字，雖然學習的速度快，但是周玉并不是每天都有時間來教她，多數的時候，她都是看着書自己學。但是孩童哪裏有不愛玩的，她當然愛玩，在冷宮裏也跟自己玩到飛起。
周玉每次過來都要認真的批評她一頓才作數，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長樂在笑，周玉在教。
她還記得第一次周玉将自己寫的字帖給長樂的時候。
他說：“小殿下，就委屈你跟着我練一練書法了。”
長樂還是個小孩子，當然不懂書法是什麽，無非就是寫字而已，所以她經常偷懶，憑着自己過人的天賦倒是學習上沒有落下什麽。四書五經也能背誦，琴棋書畫都略懂。
長樂從冷宮出來的時候，父皇對于她給予了無限的關懷，對于長樂來說，這遲來的父愛就跟一座山一樣，壓迫得她喘不過氣。她得到了很多曾經她都不敢想的東西，比如貴妃留下來的驚人的财富，還有諾大的攬月台，跟用不盡的仆人還有獨一無二的鳳車。
她靠着父皇那點遲來的愛逐漸迷失自己，性子變得嬌縱跋扈，好像要把前十年在冷宮受的氣全都撒回來。
京城的貴女談論起她多半都是嘲諷跟害怕。
長樂就是在這麽一段綿長的時光裏，喜歡上了周玉，她的愛笨拙、真摯又霸道。周玉起初并不回應她，到了後來長樂發了瘋一樣的求父皇賜婚的時候，周玉才慢慢開始正視這個被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孩。
說不清是不是長樂當時的瘋狂，間接導緻了周家那場災禍。
總之，長樂很後悔。
在無數個夜晚，她将罪責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想過很多次，當時，是不是放過周玉，那父皇也會放過周家？世家也不會将周家吞噬。
愧疚鋪成了她後面人生的底色。
父皇死了，她根本找不到怪罪的人，所以将左相一家都燒在了自家的院子裏，一百多口人，還有小孩子。
跟周家一樣。
全死。
長樂那日就坐在左相家的房檐上，她笑得眼角都飙出了淚。
痛啊。
周玉是個很好的人，至少在她的記憶裏面是。
那謝昭呢？那個從午門刑場上死過一次的男孩，徹底成了一個男人。他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又手段陰狠，根本不是長樂記憶裏周玉的樣子。
周玉是個君子，真君子。遇事不決就問春風的那種。
可是君子也會犯傻啊，也會變啊。
可是長樂現在自己都不願意承認，她是真的愛過謝昭。在完全看不到周玉的模樣裏，她居然愛上了謝昭。
很難說，八歲的長樂對周玉到底是什麽感情。是親情，還是友情，還是愛情。
現在，長樂覺得愛情的可能性非常低。十來歲的年紀能提什麽愛情。
她在四婚愛上謝昭，才是真的愛情。
“謝昭啊”長樂慢慢在宣紙上畫出了一幅男人模樣的簡筆畫，筆數很少，隻窺得見他鋒利的下颌還有勁瘦的身形，他肩膀很寬，站在那裏就是威壓感。
安雲滿身酒氣問道：“什麽謝昭？好了，我們可以開始上課了，今日給你說說部落語言的法則，長樂集中注意力！”
長樂放下了狼毫筆，漫不經心的擡眼看着安雲，“我今日不是很想上課了，宴會也要開始了。”
安雲自己也有些醉了，當即就放人走，“好，那你先過去。我等會兒去。”
長樂小心的收好了自己畫的那幅簡筆畫，然後走了出去。
“哎，怎麽到了最後。我能想起來的都是他的好？”長樂近乎自言自語。公孫羽卻不知道多久站在了她的身後，他倏然出聲把長樂都吓了一跳，“楚楚，什麽最後，什麽他的好？他是誰啊。”
長樂低聲罵道：“公孫羽！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偷偷躲在人身後！”
公孫羽也喝了點酒，身上一股朦胧的酒氣，“知道了，我才從丹爾那邊過來，怎麽樣你跟安雲學習的語言課程？”
長樂用很标準的部落語言說道：“我學得很不錯，當然了不可否認安雲是個好老師，隻不過他上課酗酒這一件事情，很讓我頭疼。”
公孫羽突然笑了起來，“安雲是喜歡喝酒，你不要跟他喝。跟我喝，我酒品很好。”
長樂對他翻了一個白眼，“沒事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對了丹爾怎麽最近跟你都快成連體嬰兒了？還在說統一部落的事情嗎？好像還有八個部落吧，就可以實現他的偉大理想了，成爲部落上最尊貴的男人！”說到最後，長樂是用丹爾那種浮誇的表情說完的，逗得公孫羽連連發笑。
長樂來了這邊變化很多，總結來說就是更加自由、熱烈、大膽。
公孫羽對她的任何變化都喜歡得緊，他趁着酒意摟着長樂轉了一圈，又輕輕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就跟初次來土熊部，丹爾對她行的禮一樣。
公孫羽：“丹爾将發兵的日子提前了，就在後日。所以今日的宴會也正是他籠絡十八族的時候，不過這些戰争的事情你不要管，今日好好玩就行了。”
他真誠的看向長樂，眼裏眸光閃爍。
“活在當下，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