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山路走得無比順暢。
長樂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報恩寺，心裏無限唏噓。
她側頭對着李煜說道：“知道麽？在這裏，我跟謝昭遇到了一百零八個刺客，他們将大報恩寺燒了個大半，是謝昭護着我從這裏逃了出來，但是我後面才知道，這些刺客的老闆就是我的師兄公孫羽。”
長樂笑得有些無奈，好像那些并不光輝的過去有這麽一個瞬間也照亮了她的生命。
“我跟謝昭能跑出來的關鍵在于，謝昭一直帶着我，他從來沒有想過抛棄我，那些刺客不敢傷我，所以我變相成了一道護身符。也是他沒有任何貪念，要死了都要将我護着跑出去，但後來，我又知道了，他其實有一支很強的暗衛隊伍，隻不過當時不能讓我知道而已。”
李煜沉默了，這個瞬間，他搜遍了自己貧瘠的詞語庫，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也組不成一個安慰人的句子，來安慰她。
不過長樂自己也不太需要這些安慰。
她早就習慣了，自己安慰自己。
長樂邊走邊說道：“所以啊，我這個人對生命一直沒有什麽敬畏之心，也從來不知道害怕是什麽感覺，但現在我知道害怕了。我害怕謝昭，哦不，周玉，就這麽死在了外面，那我一定活不下去了。”
李煜不知道周玉出去的事情，他隻覺得長樂在随口說道，沒有放在心上。
大報恩寺重建後比以前更加輝煌，大殿上祖師爺椅還在金光聖佛的下首，那個踩着煙灰眼角含笑的男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隻是一個空蕩蕩的影子。
長樂的心重新猛烈的跳動起來。
她這才意識到，在大報恩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已經喜歡上了謝昭。
世間道法萬千，唯獨感情一事難以捉摸。
長樂悶悶的想着，原來啊，她的願望菩薩是聽見了的。
她接過方丈遞過來的香，對着面前的佛像一拜。
“諸天神佛在上，信女長樂祈願護着周玉一生平安順遂。”
又是一拜。
“他不是一個好人，但絕對不是一個壞人。他其實很好的，會照顧老弱病殘，會悄悄幫科考的學子主持公道，也會在我一次次遇難的時候不顧一切來救我。”
再拜。
長樂将燃燒充分的香插上面前的香爐，雙手合十站了半晌，然後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挽歌跟挽甯從小就在寺廟裏長大，對這些都十分熟練，現在正在跟一個小和尚一起有節奏的念經敲木魚。
長樂的視線掠到大報恩寺中心一顆被燒毀一半的大樹上。
那日蜿蜒的火龍好似就在眼前，謝昭在千軍萬馬前落在自己頭上的那個吻，讓她記了好久。
失去的記憶早就以另外一種形式回來了。
這些記憶中的心動碎片是刻在她的骨髓裏的，想忘都忘不掉。
長樂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笑她跟周玉的百般癡纏，二人年紀明明都不大，卻像過了好幾輩子一樣。
方丈走了過來，遞給長樂一串散發着幽香的檀木手串，長樂接過，“謝謝方丈。”
方丈：“殿下，一切有如法，如夢似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長樂聽懂了他這句禅語，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知道了。”
方丈笑着離去，長樂将這串檀木手串在潔白的手腕上繞了三個圈，剛好卡住，她眼裏有些癡纏散掉了，随着風一起迤逦而去。
與此同時，千裏外的随縣。
周玉也感染了水疫，幾乎整個村的人都感染了，死傷卻控制得很少，不足十分之一二，這還要得力于他的強硬控疫策略。
他就算感染了也會每日盯着他們幹活，三更跟夜半都是小時候就感染過的，所以現在不會感染，也方便他們行事。
或許真的是老天開了眼。
洪水從一個天坑裏流了下去，水位線恢複到了堤壩被炸毀之前，眼下隻要重修堤壩就能将水控制下去。
他們一行人也能早點回去。
但依然趕不上過年了。
除夕前夜。
三更剛從旁邊村子回來，那邊沒有水患情況比這邊好多了，今日他們甚至就開始過年了，到處都是年夜飯的香氣。
三更掏錢買了一些菜，帶給了周玉。
周玉卻沒什麽胃口，他看着滿桌的佳肴，忽然問道：“你說長樂現在在幹什麽？”
三更先是啊了一聲，然後說道：“殿下應該是在哪個花酒坊裏玩吧，聽說長安城裏的望北樓這段時間每日都有表演，可熱鬧了呢，殿下應該很喜歡去玩。”
“嗷——”
夜半猛地踩了三更一腳，踩得後者直接痛呼出聲。
“你幹啥，夜半，你要造反？”
夜半冷聲道：“不會說話就閉嘴。”
周玉笑了，“她會麽？那她會不會想我？”
夜半公事公辦道：“一定會的。”
周玉搖了搖頭，“這樣倒是顯得我不是個稱職的丈夫了，哎，在其位謀其職，也不知道她多久才能理解我。”
李大牛走了過來，這幾日二人關系已經親近了不少。
李大牛手上也拎着一個食盒，手上還提了兩瓶劣質白酒，三更看着連皺眉，被夜半拽下去了。
“謝兄，來喝點？”
周玉含笑道：“喝酒就免了，我還是個病号呢，一起吃頓飯吧，來坐下。”
李大牛從善如流的坐了下去，恭敬的彙報道：“帳篷已經在空地上搭起來了，疫情也接近尾聲了，這還要好好感謝一下你們帶過來的楚留香大夫，他真的醫者仁心，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沒想到這麽有能耐，我們村那些老人都對他贊不絕口呢。”
“喲，誰在說小爺好話？”
随着一聲挑緈的口哨聲，那個人人交口稱贊的楚大夫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将白色的醫者袍脫下就是個純流氓，周玉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路邊的一個小混混，後來，周玉資助他念醫科又給他找了李時珍當師傅，終于将人帶了出來，索性，楚留香自己有拼勁懂感恩。
周玉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說道：“留香，過來坐，大家都在誇你呢。”
楚留香：“陛、”周玉一腳就将他沒說出口的話踩碎，他從善如流的接着說道：“還是謝大哥資助我念書我才能有機會爲百姓做點實事的。”
李大牛看向周玉的眼神更加真誠了，他提起一杯高濃度的酒對着謝昭的茶水杯碰了一下，“我先幹爲敬，我代表整個随縣的村民們感謝你們二位！走之前給我們留一個通信地址，到時候這邊重建後生産恢複了給你們寄一些特産過去。”
楚留香随手倒了一杯李大牛的劣質白酒，他平時跟着周玉喝慣了好酒，突然喝這種民間烈酒，還有些不習慣。
楚留香：“加油！”
周玉被楚留香這一句加油逗笑了，他推了一把楚留香，然後跟李大牛互相一對視，都哈哈哈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