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最後也沒有在攬月台住下,他本想破例一次的,但是外邊兒的太監催命般的叫他連夜商讨要帶的人選跟物資,還有确定路線,一切的一切都太緊迫了。
容不得周玉在這裏耽擱,距離天亮還有五個時辰。
長樂默然的看着周玉離開,然後自己跌在了床上,四仰八叉的就這麽卧倒在床上,睜眼到天亮。
天光大亮的時候,她爬了起來,“點翠、蝶詩!洗漱。”
門口剛剛睡着的二人立馬一個翻身,利落的爬起來,去招呼侍女傳水。
點翠推門進來了,“公主,沒有休息好嗎?”
長樂淡淡道:“給本宮洗漱,本宮要去城門口,快!”
“好,好,好”點翠慌忙的跑了出去,然後帶着洗漱的東西折返回來,二人很快将長樂收拾好,扶着她上了馬車。
長樂掀開車簾看向逐漸倒退的風景線,心裏百感交集。
她來的晚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周玉的隊伍已經出了城門,站在城牆上正好可以看見他的背影,慢慢成爲路上的一個小點,再逐漸消失在視野裏。
她轉身離去,眼淚都散在了風裏。
長樂回程沒有坐車,而是選擇了走路。
她今日穿着普通,一身黑沉的錦衣,臉上不施粉黛十分白皙,更加襯得她眼下的青黑更甚。
回了攬月台,她開始看昨天周玉送過來的東西。
什麽都有。
古董瓷器、字畫、外商獻上的寶物、綢緞、布料.
應有盡有。
她又突然多了好多财産。
可是握在手心裏,怎麽都沒有一絲真切的感情。
很空虛。
家财萬貫又如何?
心上人不在身邊,給不了陪伴,甚至,連最基本的情緒價值都無法提供。
大家都身不由己。
那皇位就這麽好當嗎?
長樂倏然失笑。
“蝶詩,你說可不可笑。本宮找回了周玉,結果呢?”
“這一堆的天材地寶,本宮真的需要嗎?本宮有很多錢了,很多、很多,花安一年給我掙錢的稅金就能抵平民老百姓一家幾口人幾輩子的花銷,就算我日日揮金如土,也不可能窮下去,可是,我開心嗎?”
長樂說到最後都忘了自稱,她很脆弱,自從知道謝昭就是周玉以後,那股無法言說的情感跟對謝昭本身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幾乎撐得她喘不過氣。
蝶詩略帶哭腔的說道:“公主,您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您不要妄自菲薄,要不咱們去望北樓轉轉?帶幾個英俊的面首回來玩玩?”
長樂搖了搖頭,“沒興趣了。真的沒興趣。”
蝶詩又問道:“那要不我們回華山,去看看清雲道人?”
長樂點頭,“這個可以有。走吧,這深宮我是不想待了。去看看師尊也好,對了,這些禮物裏面把字畫跟古董都找出來,一起帶給師尊吧。”
蝶詩點頭道:“好的。”
一個時辰後。
長樂坐在馬車上假寐,從皇宮去華山要六個時辰,她可以睡一覺,可是怎麽也睡不着,她從懷裏将早就準備好的安眠藥丸拿出來就着花茶喝了下去。
一覺就睡到了華山。
道觀緊閉着。
長樂下了馬車,敲着門,很快小道童就跑了出來。
是挽歌,她眼睛紅彤彤的看向長樂,“殿下,您終于來了!嗚嗚嗚——”
長樂眼皮一跳,俯下身将挽歌抱了起來,“挽歌,怎麽啦?師尊出事了嗎?”
挽歌說道:“月初的時候師尊身子就不太好,這兩日連起身都很困難,我們讓他寫信來找你,可他就是不想讓你知道。”
長樂:“什麽?!”她側頭吩咐道:“差一人立馬拿我的令牌回長安城将所有的太醫都帶過來!再去開我的私庫把那株千年人參帶過來。快點!現在就去!”
侍衛見狀立馬分了一個人騎馬就飛快的下山了,一點都不敢耽擱。
長樂抱着挽歌走向清雲道人的禅房,裏面藥草的苦澀氣息跟一股沉悶的死氣彌散着,長樂忍不住瞥眉。
“咳咳.楚楚,你來了。”清雲道人靠在床頭,眼睛微眯看着她。
長樂将挽歌放在地上,然後快步走到清雲道人的跟前,她懂醫術,把上脈的時候就知道清雲道人已是強弩之末,她擡起頭不敢相信的看向他,“師尊,您早就知道爲什麽騙我?不讓我留下來呢?”
清雲道人讪笑:“我老啦,得去輪回轉世了。你們不一樣,年輕人,這不是你的命數,你今日會來卻是我沒有算到的。也罷,陪我最後這一程也好。”
長樂咬着牙逼自己不要哭出來,“師尊,長樂陪你!我已經叫了太醫過來,我私庫裏還有一株千年人參他們也會一起帶過來,吃了之後您一定能好的,放心。”
清雲道人:“咳咳咳——破費啦,爲我這個老頭還浪費一株這麽好的人參。我自己的命數我自己清楚,天要收我,是喜事,别哭啊,乖。”
長樂聽見他說别哭的時候,眼淚直接斷了線,哭得肩膀都在顫抖。
“師尊,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長輩,爲什麽你連一個盡孝的機會都不給我呢?如果我今日不來,是不是就再也沒機會見您了。”
清雲道人強撐着擠出一個笑容來,他忽然握住了長樂的手。
“楚楚,爲師還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您說。”
“我答應!”
清雲道人嘴角咳出一絲血沫子來,他從枕邊拿出一條帶血的手帕随意的擦了擦,說道:“挽歌、挽甯我死之後,可不可以麻煩你照顧他們直到成人呢,我這輩子閑雲野鶴當慣了,沒什麽朋友,隻有你跟無心還有公孫羽三個徒弟。”
公孫羽不知所蹤,無心又一心念佛,不是個合适的撫養人選。
長樂當即點頭道:“我會的,師尊您放心好了,我會盡到責任将他們看作自己的孩子一樣撫養,直到他們找到自己的歸宿爲止,您放心,我不會讓他們長歪的!”說到最後,隔着輩分的師徒二人都開始笑了起來。
清雲道人将後顧之憂解除了,臉上都露出一抹置之度外的笑容來,“楚楚,以後都要靠你了。師尊沒辦法陪你一輩子,你一定要天天開心知道嗎?”
長樂哽咽的握住了清雲道人枯瘦的手。
原來最愛你的人隻想讓你開心。
清雲道人的手忽然脫力從長樂手裏掉了下去,他的雙目緊閉着,眉目間卻是十分平和,長樂顫抖着手去碰他的鼻息,“師尊.您别吓我。”
什麽感覺也沒有。
長樂又把他的脈搏,半晌,一動不動。
長樂慌了神,她沖着外面大喊道:“太醫呢!太醫呢!”
點翠紅着眼睛走了進來,“公主,太醫最快也要傍晚才能到了.”
長樂倏然開始放聲大哭,她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挽歌跟挽甯站在她的身邊也開始抹眼淚,兩個小家夥還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麽,但是看長樂哭得很傷心,他們也跟着就想哭。
挽甯邊哭邊問道:“殿下,師尊還會醒過來嗎?”
長樂哭聲戛然而止,她現在不僅僅是清雲道人的曾徒弟還是挽歌跟挽甯的撫養人,都說爲母則剛,她絕對絕對不能倒下。
她滿是縱橫的淚痕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刹那的神采,她微微一笑道:“會的,師尊化作了這山間的清風、天上的明月,會一直看着挽歌跟挽甯長大。”
兩個小家夥也止住了哭聲,呆呆的看向長樂。
挽歌問道:“那不是師尊會一直陪着我們?”
長樂含淚點頭:“嗯!以後不用叫我殿下了,叫我小姨,你們今後就跟着我姓李,好麽?”她捏了捏二人的小臉蛋。“李挽歌、李挽甯。”
挽甯指着自己的小臉說道:“我們有姓啦?李挽甯?”
長樂點頭:“嗯。餓了嗎?小姨帶了好吃的,去外面找蝶詩姑姑拿。”
兩個小家夥不知道的是,在這一天,他們的命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長樂望着二人小跑着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師尊真好,帶了兩個小天使陪伴我”
等到了傍晚。
無心率先推門而入,就看見長樂枯坐在青雲道人的床邊,眼睛通紅。
“師傅,師尊他走了。”
無心:“什麽?!”他上前把着清雲道人的脈搏,半晌,歎了一聲氣,“都是命數。”
長樂苦笑道:“生老病死,都是命數?”
無心應了一聲:“嗯。”他又轉頭問道長樂,“是不是師尊将挽歌、挽甯都托付給你了?”
長樂笑着點了一下頭,“嗯呢,我讓她倆以後都跟我姓李,李家後繼有人了。”
這可不是個小事,周玉登基後,沒有纂改國姓,李就還是國姓,忽然長樂要把世間最尊貴的姓氏給兩個跟自己毫不相幹的小毛孩,任誰都會覺得長樂瘋了。
無心拒絕道:“不可以,那兩個小孩可以跟着我,我會撫養他們。你還小,沒必要幫師尊擔起這個責任,而且你的姓氏是國姓,不能随便外賜的。”
長樂搖頭道:“師尊托付給我的,我也答應他了。我會将兩個小朋友努力撫養成人的,師傅你就别擔心啦,我很有錢的,撫養兩個小孩又有何難?何況現在是周玉的天下,我想他也不會拒絕的,畢竟我對他的要求不多。”
無心冷聲呵斥道:“胡鬧!你知道養小孩意味着什麽嗎?”
長樂理所當然的點頭,“責任啊。”
無心又苦口婆心的勸道:“你還小,過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沒有必要負擔他們的生活,你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這對你自己的孩子來說并不公平。”
長樂忽然淚眼婆娑,她拉住了無心的手說道:“師傅,師尊對我有養育之恩,這是我報恩的唯一機會了,求你不要、不用、剝奪我這個權利,不然我這輩子都會睡不好覺.”
她說着便放聲哭了起來,李挽歌跟李挽甯一人手上拿着一盒糕點進來遞給長樂。
“小姨,你爲什麽哭了呀?吃點這個糕點,甜甜的,師尊要你天天開心。”
長樂擡起了頭,止住了哭泣,笑着接過了孩子遞過來的糕點,大口咬了下去,甜蜜的果醬在她味蕾裏炸開,她緩緩說道:
“天天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