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一宿沒睡,他坐在院子裏跟自己下了一夜的棋,石台上殘棋如星鬥,靜靜伫立在那裏,黑子如何都破不開白字的僵局,明明是個必勝的局,但被一張無形的大手圍堵着,那最後一顆子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三更帶着早餐從餐廳跑了進來,“王爺,先把早飯吃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謝昭隻望着遠方逐漸升起的太陽,默然道:“本王不餓,不想吃,拿走。”
謝昭站起了身,大步往門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跟我去一趟宮裏。”
一個時辰後。
太極殿上。
很熱鬧。
長樂跟公孫羽應該是提前到了,正陪着皇帝在那唠家常,從李天仁笑得幅度來看,他是真的很開心,或者說很喜歡公孫羽。
謝昭眸色黯了黯,他低眸拱手道:“陛下。”
李天仁擡起了頭,笑着說道:“昭王啊,大早上的來找朕不會也是來唠家常的吧?”
謝昭目光釘在了一襲錦繡螺紋紅衣的公孫羽身上,他冷聲道:“陛下,臣不同意和離。”
李天仁将笑容收了起來,他拿起手邊的和離書,仔細看了半晌,又擡頭看了看謝昭憔悴的臉,“朕不同意你不同意和離,朕這個君父是約束不了你了是嗎?”
謝昭朝服下握緊的雙拳已經泛出暴起的青筋,他隐忍着自己那些莫須有的情緒,努力将自己的籌碼展開。
“陛下,外戚幹政,權傾朝野,唯有臣能幹涉他們,但如果臣沒有了驸馬這個頭銜,暴起的世家會如何對待臣不重要,關鍵是他們會如何對待李家?臣是廢物,不能生育子嗣,這不就是外戚最想看到的局面嗎?如果打破這個局面,之後世家又開始重新籌謀逆反該如何是好?”
——哐當。
冒着熱氣的茶杯倏然在謝昭腳底摔了個四分五裂。
長樂站在大殿上怒極反笑:“謝昭,你他娘的說愛我,結果就是一直拿我當你保命符呢?你嘴裏到底有幾句真話啊?”她偏頭回去看向李天仁:“皇兄,本宮必須要和離,跟謝昭劃清界限!”
李天仁本來就容易鬧頭疼,眼下又被這幾人吵吵吵,吵到腦仁疼。
他冷聲呵斥道:“别吵了!公孫羽你來評評理。”
被突然點名的公孫羽看起來高興得很,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閃爍着光輝。
“我認爲應該和離,昭王保護不了公主,讓公主屢次涉陷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來,還留下了終身都無法治愈的頭疾,還有間歇性失憶,昭王所說的世家問題,其實究其來說,隻是世家更想看到昭王孤身一人不是麽?如果他們不和離,世家乃至皇後會一直給陛下施加壓力,這對于大家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公孫羽頓了頓,看向在場的幾人,又笑眯眯的說道:“天竺宮可以保護長樂,她不想在皇宮,至少在我這還有個家。”
聽完這話,李天仁的确有些對長樂的心疼、愧疚、無奈混做一團,他大手一揮,“和離吧,這件事情就到這裏,這段時間流言蜚語會很多,那就依公孫羽所說,讓長樂暫時搬去天竺宮小住。”
李天仁站了起來,扶着頭緩緩走下台階,繞往屏風後面的深宮去了。
“退下吧。”
謝昭不死心,追着李天仁走到後宮。
眼看就要到坤甯宮了,謝昭冷聲說道:“那公孫羽就是一條毒蛇!昨日我看長樂狀态就不對,應該是被他下藥了。”
李天仁知道謝昭跟在他的身後的,因爲謝昭以前也是他的内宦,後來在皇後的大力舉薦下讓他去東廠謀了個差,結果屢屢立下奇功,就這麽短的時間,從太監幹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昭王。
李天仁感慨頗多啊,他轉過身将手立起來,示意謝昭扶着他走,“謝昭,陪朕走一段吧。”
旁邊的福滿很有眼色的退得遠遠的,保證聽不到二人交流的一個字。
謝昭攙住了李天仁的手,二人就這麽走着走着就到了禦花園,沒有人多說一個字。
李天仁走到玄清池旁,站住了。
一畝見方的水面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荷葉、荷花,花苞已經全部盛開,是那種近乎透明的白色,莊重、聖潔又不失美麗。
“謝昭,公孫羽是鎮國大将軍的遺孀,當年公孫将軍将他托付給朕,朕沒能将他好好保護起來,是朕的錯。”李天仁目光飄忽,他頓了頓:“而他拒絕繼承公孫家的爵位,甯願自己出去單打獨鬥,也不要朕的幫助,這又是朕的一愧。”
李天仁閉着雙眼說:“公孫羽,不能動。聽明白了?”
謝昭臉上毫無波瀾,他隻輕輕颔首道:“如果他不搶臣的妻,臣當然不會動他,放任他去鄉野當個土皇帝也行。”
李天仁瞥眉看向他,像是很意外一樣,“你當真對長樂有感情?”
謝昭低斂着眸子,溫聲說道:“臣對長樂不止一點點的喜歡。”
半晌,李天仁默默歎了口氣。
“你們這個婚,必須離。”
謝昭擡起了一雙冷峻的眸子,眼底結着冰雪,他沒有說話隻順着李天仁的目光盯着眼前這一畝三分地裏的蓮花,目光幽深又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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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府。
長樂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的一角,看來來往往的仆從幫她搬着行李,講真,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東西,隻是單純的想膈應一下謝昭而已,爲此她舔了舔自己殷紅的嘴唇,心裏隐秘的期待着謝昭看到這一幕是什麽感覺。
公孫羽坐在她對面,他眼底閃爍着近乎病态的狂喜,這麽多年追逐的月亮就要成爲自己的了,如何能不激動?
“楚楚,這些東西一會兒我跟你去後院燒了吧?留着也沒什麽用,你平日裏的吃穿用度乃至投壺玩具之類的,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長樂将車簾放下,轉頭對着公孫羽翻了個白眼,“公孫,誰說我要跟你回去?”
不等公孫羽回答,長樂繼續說道:“我要回攬月台。”
公孫羽臉上的表情繃不住了,他本能的抵觸道:“不行!皇後還在宮裏,你回去很危險!天竺宮的是按照攬月台的規格建造的,哪裏比宮裏差了?”
長樂笑道:“誰說我嫌棄你那環境不好啦?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呢。”
公孫羽皺眉問:“什麽事情?”
長樂狡黠一笑:“大仇未報,世家未倒,我怎麽能就這麽出局了呢?”
“周玉一家的死從來就不是你的問題,爲什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依然放不下?”
長樂忽然握住了公孫羽的手,“你能幫我嗎?”
公孫羽咬着牙說道:“跟我回去,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長樂隻是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公孫羽:“會是時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