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護國寺。
“公主來了!”
“是長樂公主,她的鳳車就在寺廟外邊呢。”
“公主?是克死三個夫君的那個長樂公主嗎?”
鳳車一抵達寺廟門口,人群就開始烏泱泱的騷動起來,大家都迫不及待得想一睹天顔,今兒的風吹得好,把曆來在風口浪尖上的長樂都吹了過來。
聖壇上的聖僧從高處睥睨着衆生相,良久,他默默搖了搖頭。
長樂被護衛遮得死死的,硬是在擁擠的人群裏給她劈出一條道來。
衆人隻能看見她輕紗帽檐下那瑩白、精緻又銳利的下颚角,還有那帶着四股镂空麻花的白玉镯手腕。
長樂在護衛隊中很快走到了護國寺的精舍裏。
狹小的精舍像四方銅牆鐵壁般将外界的嘈雜跟喧嚣都隔離開來,裏頭有一方四角桌,還有六個蒲團,整齊的擺放在地面上,入室是要脫鞋的,長樂将自己繡着金尾鳳凰的綢緞鞋脫掉,沒有接小僧彌遞過來的鞋。
她微眯着雙眼,看見了外面走廊上一張熟悉的臉。
——了然。
她剛脫完鞋,沒有顧忌這麽多,就從精舍裏赤腳走了出去。
四合院的小廊道上,了然忽然覺得芒刺在背,他沒有回頭而是加快了步伐,嘴裏嘟囔着:“阿彌陀佛。”
長樂見他加快步伐,也追了上去,她試探的喊道:“了然?”
前面是條死胡同了,沒有路,隻有厚重的水泥牆靜靜的伫立在那裏,了然被迫轉過頭,對上長樂一雙探究的眼。
了然:“殿下,緣盡緣散終有時,小僧跟您已經緣盡了。”
長樂赤腳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溫聲說道:“本宮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救了本宮兩次命。”
了然哪裏敢攬功?當機立斷的說道:“殿下,您應該謝謝昭王,是他三番五次涉險才救了您。”
長樂現在提起來謝昭就翻臉不認人,她冷哼:“謝昭?不過是皇後的一條狗罷了,主子做錯了事情,他這個當狗的,不應該撥亂反正麽?可憐本宮竟成了他們主仆二人博弈的籌碼!”
了然無聲歎了口氣,眼裏忽然有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滄桑,“殿下,凡事看兩面,至少在小僧眼裏,昭王爺對您真的情深根種、情深似海。”
長樂直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殿下。”
一聲熟悉又親昵的嗓音響起,是無心!
長樂轉身看向身後站得筆直的師傅,眼角都浸染了笑意,“師傅,今日這麽快就結束講經啦?”
無心似被她感染,也微笑了起來,“你來之後,大家都在竊竊私語的讨論,哪裏還有心思聽我這個老頭子講經?”
“呸呸呸——”
長樂拍着無心的嘴說道:“您老哪裏有上年紀的樣子?還跟我記憶中三歲見你的模樣一樣,對了,你到底是吃什麽保養得這麽好的?童顔鶴發就是說的你吧。”
無心淡淡的笑了起來,隻有笑的時候,他的眼角才會出現兩條不符合他外貌年齡的皺紋,他滿頭白發,但是看面貌隻覺得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也是他備受人間民衆推崇的原因。
有誰會不崇拜一個道德高尚,經法絕妙,長得又好看的大師呢?
民間甚至有人推崇說無心是神,下來普度衆生。
無心本人對這些流言蜚語倒是不甚在意,他輕輕撫摸着長樂的頭,示意她進精舍去說話。
“胡鬧,光個腳就到處跑,劃傷了怎麽辦?”無心這才注意到她白花花的腳丫子。
長樂像小時候一樣,親昵地走到他身邊,摟過他勁瘦的腰,“劃傷了那你就給我擦藥。”
無心拉開她的手,讓她坐到蒲團上,他也盤腿坐在她的對面,長樂的眼睛很好看,可現在卻一直低斂着眸子,将漂亮的瞳孔遮掩起來,隻看得到她長長的睫毛。
無心輕聲說道:“爲師知道你受苦了,溺水的感覺很痛苦吧。”
長樂僞裝的開心一下子就破防了,淚水如開了閘的河水一樣瘋狂從眼眶裏滴落,可她卻不作聲,隻默默的流着淚,肩膀不自覺的微微顫抖着。
無心撫摸過她的頭,溫和的說:“那日,爲師問過你,爲什麽不直接殺了榮薇,你猶豫了。”
長樂倔強的擡起頭,一雙小鹿眼通紅,“師傅,你也是來勸我的嗎?讓我好好苟活着,争取别作死給李家留個後。”
無心的視線落在長樂的肩膀,白紗下有若有若無的紅痕,他默了默,說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榮家不會罷休的,我了解你皇兄,他懦弱又多情,”他眉宇中閃過一絲痛色,“皇後也不會停止殺你,除非”
長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除非什麽?”
“除非你跟謝昭和離,讓謝昭回到皇後身邊去,方能保證太平,我相信謝昭能看住皇後,讓她停止對你的加害。”
長樂愣住了。
無心:“之前,你不是在太極殿上也求過陛下讓你跟謝昭和離嗎?現在正好你的記憶全失了,也沒有什麽負擔,這是一個對你跟他都很好的辦法。”
不知怎的,長樂忽然心裏揪着疼。
但隻是一瞬間,長樂做出了抉擇。
“好!”
“那就離。”
無心點頭,“在這裏陪師傅吃個齋飯?吃完師傅跟你一起回宮裏跟皇上說。”
長樂悶悶的點頭道:“好。”
——
坤甯宮。
皇後的鳳禧宮被燒毀了,重建還需要一年的時間,皇帝就讓她搬到前太後所住的坤甯宮,雖說于理不合,但是誰敢說一句不是?
李天仁拿着一紙滿是血的供詞遞給了躺在貴妃榻上休息的榮薇皇後,“看看吧。”
榮皇後表情有一瞬間的撕裂,她明明做得滴水不漏,去的刺客也都是死士,且骨頭一比一的硬,怎麽會讓人捉了活口不說,還像倒豆子一樣,将她侍女芍藥都供了出來?
她的眼神幽幽的轉向跪在一旁的芍藥,又落回到李天仁默然的臉上。
有那麽一瞬間,榮皇後是想發飙的。
但是她忍住了,她偏頭咳了咳,又撐着頭慢慢從榻上坐了起來。
她不想裝,也沒必要裝了。
榮皇後:“是本宮做的,本宮承認,可長樂去烏鎮被下蠱那事,可不是本宮指示的,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李天仁心裏冷笑,命不好?大明皇朝唯一的公主,榮薇居然說她命不好?
“皇後,朕知曉你對長樂多有誤會,大家能不能坐下來好生說說?你還是她皇嫂,但是你這動不動就要她的命,也不合适吧?”
榮皇後拿起手邊的九柄燭台,将手上的血書供詞點燃,火焰很快将供詞燒毀,她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将這這團火放下的意思,隻靜靜地看着它被點燃在自己的手心裏最後燒成了一捧灰。
火焰燒灼在她的掌心,很快燙出一片紅色的血泡,而她卻像不知道疼一樣,随手一揚,沾着血跟淚的供詞就這麽散在二人眼皮下面,盤旋飛舞直到落入塵埃。
“誤會?”榮皇後挑眉,“本宮要殺她可不需要誤會。”
李天仁再三忍耐着,他今天是來求和的,不是來吵架的
他頓了頓說:“這件事情,就這樣吧,朕讓長樂也别計較了,皇後你也大度一點,别跟小孩子鬧脾氣。”
“縱火是宮女,而之前害長樂的是江湖人士,均已伏誅!”他猛拍了一下玉石做的桌面,一口氣就将二人做的事情定了結論。
榮皇後冷笑:“皇上還是偏心妹妹啊。”
李天仁揉着太陽穴默默的想着,長樂跟他是老李家最後的兩條血脈,當年若不是九子奪嫡太慘烈,也輪不到他這個整日隻知道吟詩作賦的廢物皇子上位,可皇權沒落,世家權利必然異軍突起,榮家就是勢頭最盛的那一撥人,換個皇帝跟鬧着玩一樣,眼下謀殺一朝公主,還這麽理所當然!
李天仁氣不過,可又能如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長樂的小命護好,如果長樂都死了,那他這個皇帝,也豈不是要擇良日殡天?
“夠了!朕不想再看到手足相殘的局面!其他事情朕都可以容你亂來,但長樂不行!”
“哼——”
榮皇後最終還是妥協了,殺了長樂,短暫的開心,有什麽用呢?死人永遠是勝利者,想必李長樂沒給她用最毒的毒藥,也是如此想法吧,倒還真有兩分心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