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内,好似處處都留有長樂的歡笑、譏諷、怒火。而謝昭總是笑眼盈盈的追在她身後,陪她吵、陪她鬧,而不是現在這樣,冷冰冰的抛出來一句:“公主可是有事?”
莫名的情緒鼓作一團,随時都有可能爆炸,積壓在心底的憤怒跟失望,在這一刻沖上了頂峰。
長樂冷着聲音說道:“把蝶詩交出來。”
謝昭輕笑了一聲,拍了拍手掌,三更便帶着蝶詩從後院裏面繞了出來,他表情冰冷且玩味,看向她的時候,眼底那股眷戀被海水沖刷得幹幹淨淨。
謝昭看着蝶詩快步走到長樂身邊,颔首道:“本王找蝶詩來是想讓她指認兇手,别無他意,回頭可以問問蝶詩姑娘。”
長樂将蝶詩往身後一護,她的頭微微仰起,眼裏都是不信任跟懷疑,從謝昭這個角度看下去,能看見她修長白皙的脖頸還有那截隐了一半在白紗裏面的優美鎖骨。
謝昭不由得發自本能的咽了一口氣,空氣順着他的喉結很不自然的運動了一下,精準的被長樂捕捉到,她瞥眉,反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就攀上了謝昭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
啪的一聲,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紅紅的掌印。
火辣辣的感覺從他的臉燒到他的心肝脾肺,他的眸子裏那股壓抑的火怎麽也滅不了了,他一直很克制,在這個非常時期,他必須保持十二萬分的清醒,才能幫長樂收拾好爛攤子,可眼下,她卻不識好歹。
謝昭兩手懶散的搭在長樂薄而瘦的肩膀上,明明看起來沒有用力,長樂卻覺得自己的肩膀上有兩根鉗子一樣,被禁锢得無法動彈,她皺着眉望向謝昭,兩眼因爲怒火跟委屈憋得通紅,像一隻小兔子一樣。
謝昭剛剛冒起來的邪火瞬間被壓了下去。
他舍不得她眼尾紅一點。
二人無聲對視半晌,謝昭壓抑着嗓音開口:“長樂,陪我吃個午飯好麽?”
鬼使神差的,長樂點了頭。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一見到謝昭,那些極端的情緒會被他一句話,一個動作,而輕飄飄的鎮壓下去,像當年鎮壓孫悟空那五指山一樣,巍峨、龐大又有力。
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還有賢德樓的烤鴨。
她悶悶的自己吃着,謝昭卻一直跟她夾菜。
謝昭:“别隻吃肉,吃一點蔬菜,乖。”
“啪嗒——”
長樂将筷子一把摔在黑窯瓷碗上,動作大到木桌都跟着震了震。
“謝昭你什麽鬼意思?捅我一刀,然後給個甜棗?”
明明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眼下卻覺得每一口都難以下咽了,賢德樓的烤鴨都不香了。
謝昭也輕輕放下了筷子,他沒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轉向庭院外的蒼穹。
謝昭:“皇後受了驚,這半年都得在床上度過,鳳禧宮也被燒了,她最愛的花草全都付諸一炬。”他聲調一直很平,像一片死水。“能不能不要再針對皇後了,她是害了你,可是她也得到應有的報應了,而且她的命不該絕,榮家隻有她這麽一個成器的女兒,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跟你哥哥都會很危險。”
“哈哈哈——”
“皇後的命是命,就金貴;本宮的命,就不是命了?本宮就活該被人踩在腳下麽?”
“謝昭,泫河水好冷。”
——哐當哐當哐當!
長樂一連推翻了桌上一半的飯菜,瓷器跟着湯汁四溢在庭院的青石闆上,緩緩流淌到侍從的腳下,他們都低着頭,不敢看過來一眼。
謝昭怒了,緊繃的手臂青筋并起,“我知道泫河水有多冷!”
謝昭起身捧住長樂的臉,盛怒之下也試圖撫平她眉宇間的皺褶,“長樂!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極端的想?你受過的傷我會幫你都讨回來,但現在真的不行!你一把火将鳳禧宮燒了的時候,你想過你哥哥沒有?他在這件事裏左右都不是人,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榮家反了,李家江山是不是要換個人坐了!”
長樂憤怒的看着他,“本宮用不着你你來教育!你還是省省吧!”
——啪
又是一聲耳光的脆響。
長樂扇完之後,轉身走人,利落又幹脆。
鳳車上。
長樂閉眸假寐,忽然,她朱唇微啓道:“蝶詩,謝昭今天讓你過去幹什麽了?”
蝶詩從外面座椅上探出了小腦袋來,長樂沒有看她便也說着:“進來坐着說。”
蝶詩躬身進來端正的坐着緩緩說道:“王爺将那日泫河邊的刺客抓了三個活口,然後今天叫我過來對供詞還有指認兇手。”
她話音忽然一轉,尾音都不自覺的帶着戰栗:“殿下.”
“诏獄真的好恐怖啊——”
“我今天過去走在诏獄裏,如同去地獄裏滾了一遭似的,我現在還能聞到身上帶有诏獄的血鏽味,一閉眼就看見累累白骨。”
長樂睜開了眼,問道:“有這麽可怕麽?”
蝶詩瘋狂點頭,又有些遲疑:“那三個刺客,應該都不能叫做人了”
長樂擡手打斷了她,“夠了。”
長樂鳳眸微眯一副勞累的樣子,蝶詩知道這是主子又頭疼了。
蝶詩問道:“殿下,去找國師開點藥吧。”
“不——”
話還未說完,長樂睜開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半眯着,腦子裏在想縱火的事情,她眼底有一絲小火苗,越燒越旺。
“轉道,去找國師。”
“是!”
無心休沐日都會回他的寺廟——護國寺。
長樂極少來護國寺,大部分時候她都會去大報恩寺,因爲那裏是皇家寺廟,來往的香客都隻能是皇親國戚,人比較少,又幽靜,環境也好。
護國寺卻是對着天下百姓開放的寺廟。
這裏用長樂的話來說就是:老、破、小。
偏偏許願賊靈。
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的,特别是周日休沐日。
無心是護國寺的住持,他每到周日都會開壇講一天的經法,所以周日幾乎老君山上的窄道都被人擠滿,隻爲了聽這個神聖的大師講半下午的經文。
長樂是不理解的,所以她隻小時候來看過一次,便再也不願來了。
她如此出神的想着,試圖用幼時的畫面來拼湊眼前的視線,而視線終于越過重重人群山海,抵達了高壇上的聖僧。
——無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