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
謝昭眼裏的仇恨不斷具象化,最終化成一個深宮裏氣勢淩人的女子,她端坐在輝煌的大殿上,正對着謝昭伸出了手,那雙帶着護甲淩厲的雙手,引誘着他做了無數壞事,也讓他成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東廠廠督。
她在提醒他呢。
謝昭都能聽到皇後在他耳邊說:“謝昭,本宮能将你從一條狗,捧成一條龍,也能将你的逆鱗拔下來,重新讓你當回一條狗。”
迷霧終散去。
“啪嗒——”
宋代官窯茶杯在謝昭手裏倏然四分五裂,碎片從他的掌心滑落。
他像是不知道痛一樣,目光停留在虛空裏,一點也沒有實影。
他的手掌猛然用力收緊,兩塊殘餘的小瓷片被他的動作用力紮進掌心,流出殷紅的血珠來,熟悉的淡淡鐵鏽味讓他感覺到莫名的安心,可他更想念長樂身上常年的龍涎香氣,他很喜歡,所以他的熏香都換成了跟她一樣的龍涎香。
可雖然香名都是一樣的,味道怎麽就千差萬别呢?
他拿起桌案上的香爐輕輕在鼻尖掃過。
不是她的味道。
他倏然大笑起來,一路走到長樂的榻前,看着她緊閉的眉眼,還有日漸消瘦下去的身體。
點翠跟蝶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昭王,瘋癫又警醒,像一隻盤旋獵空的鷹,守護着自己的寶物。
謝昭:“長樂,你會醒來再罵我一句嗎?我爲了你殺了好多人啊,你以前不是最讨厭殺人了嗎?那你起來罵我啊,打我啊!”說到最後,甚至略帶哭腔。
謝昭不管如何嘶吼,都無濟于事。
他早該警醒起來的。
長樂突然要下江南去烏鎮,本就是一件很不合邏輯的事情,她那種金枝玉葉的貴人,什麽好東西好玩意沒見過,來江南看茶山,也隻有謝昭傻乎乎的才會信。
謝昭主動請旨下江南辦差,而皇後後腳就讓長樂尾随過來。
她什麽都算到了,甚至還算到了長樂會帶謝昭來自己的封地籌款!
他卻隻顧着朝廷今年能不能将五十萬匹絲綢交出去!
他好恨啊!
這就是他的報應,是他不在乎她生命的報應。
“王爺!王爺!”三更一身夜行衣剛從外面回來,他手裏拿着一封加急的羽毛信。
謝昭擡起頭,滿眼的紅血絲像地獄鬼煞,三更由衷的感到了害怕,他還是第一次見這個永遠運籌帷幄、意氣風發的人這幅神态,俨然像個頹喪的魔鬼。
“說。”謝昭嗓音嘶啞又低沉,“什麽事?”
三更将羽毛信遞給了他:“您看看,這是葉知舟籌集的藥材情況。”
謝昭三下五除二将信紙攤開,一字一字認真的看着。
“好消息:藥材籌集得差不多了!”
“壞消息:還差一樣藥材隻長在沼澤深處,萬金也在市場上買不到.”後面就是葉知舟哐哐哐一頓甩鍋吐苦水。
“江南一帶唯有一片沼澤——暗影森林。”
後邊還有一張縮略版地圖,是暗影森林裏的沼澤位置。
霎那間,謝昭人不見了!
“王爺——”三更飛快跑出去追着謝昭的背影,隻見他一聲口哨,雷鳴馬脫缰而來,他一個飛身上馬,風馳電擎般往城外跑去。
“駕——”
“駕——”
快點,再快點,沒時間了!
謝昭瘋狂的在山道上策馬狂奔,一路撞翻了不知道多少攔路行人,他早就沒有悲憫天下的濟世之心了,朝廷烏煙瘴氣,朝外維持着短暫的和平,他隻是不想再将命運任人宰割了。
他當過魚肉,又怎會再上砧闆?
長樂是他唯一想好好守護的寶貝,他不舍得讓她碎。
她也不會碎!
“籲——”
荒郊,暗影森林。
汗血寶馬一靠近這片森林就再也不願往前走一步,作爲動物,本能的感受到森林裏面散發出來的高等野獸的危險。
它也用自己的頭不斷去拱自己的主人,馬蹄一直在原地來回打轉。
謝昭本就是個不信邪的人,非要拽着馬往裏面走。
汗血寶馬向着陰沉的天穹嘶吼了一聲,驚起樹林裏的黑色烏鴉四散而飛。
謝昭左手攤開小地圖,右手打開火折子,在陰暗的光線下試圖辨認腳下的路。
他幸好有這份地圖,過目不忘的本事在這一刻發揮到了巅峰,他收起地圖,飛快的順着月亮的方位前進。
樹林裏,早有急不可耐的野獸向着他的方向張開血盆大口。
可獠牙終是沒有使出來,它們害怕。
害怕什麽呢?
謝昭一路就像開了特行通道一般,十分順暢的就沿着一條小溪摸到了沼澤的位置。
沼澤在地圖上地處暗影森林的邊緣,再往下走一點就是高大數千尺的懸崖。
他莫名其妙想起了周玉埋骨的無名山,也是溪流旁邊就是懸崖,隻不過無名山大部分時候都是晴朗的,而長樂找的墳包位置極好,雖然看起來隻是在一塊空地上随意搭建起來的墳。
可仔細看就會發現,這裏沒有樹林的遮擋,四面八方都能曬到太陽,而且靠近懸崖,不會有野獸出沒來打擾。
他怎麽又想起了周玉那個廢物?
他将腦海裏的畫面都撇清。
隻專注于眼前。
泛着黑銀色的沼澤像人的胃腸道一樣在低速蠕動着,不斷翻滾起銀白色的泡泡,沼澤的最中央有一塊黑色的礁石,上面碩然開放着一朵豔麗的紅色彼岸花。
就是這個!
謝昭興奮了起來,他将鬥篷解下來放在岸邊,試探着一步步進入沼澤。
馬兒在岸邊嘶鳴,聲音如泣如訴,像是要将謝昭的魂魄都拉扯回來一般。
可他眼裏隻有礁石上那朵紅色彼岸花,他一定要拿到。
謝昭走得還算比較順利,如果忽略越來越深的沼澤就要淹沒到他的脖頸的話。
“滾開!”他撇開一塊擋路的骨頭,摸到實感才知道這是人的頭骨。
他靈機一動,不斷收集着手邊能夠觸碰到的骨頭,很快就找到幾截很高的腿骨,然後組裝了一下,成了兩根類似高跷的拐杖。
他踩在骨頭上緩慢前進着,可當他要抵達礁石的時候,沼澤的低速蠕動忽然間停下來了。
平靜的沼澤像一灘死氣沉沉的水。
沼澤裏有鳄魚!
綠到發光的鳄魚從沼澤深處露出了頭,它正極速往謝昭的方向遊過來。
而謝昭像心有所感似的。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