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正盤旋在江南知府上空,一隻銀白色的孤鳥從灰白的天際線飛過,掀起一陣長鳴。
謝昭坐在江南知府府上的主位,他的下首正是肥頭大耳的江南知府葉知舟。
葉知舟笑呵呵地吹了一口茶沫子,慢慢飲了一口,“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官場情場雙豐收啊!”
謝昭哪裏是聽不懂葉知舟的話中話,他隻淡淡地應着:“本王的即位禮還沒有辦呢,就匆匆下你們江南來了,要不這樣,等這邊事情塵埃落定,跟我一起去京城熱鬧熱鬧?”
“哈哈哈哈,王爺盛情邀請,知舟怎會推辭?”葉知舟就知道,眼前這個手段狠辣出名的太監,其實就是個草包罷了,靠着哄後妃上位,又到前朝去哄皇上,現在又是在哄公主,将自己的頭銜越搞越大,現在異姓王都當上了!真教人嫉妒得發狂。
謝昭輕笑了一聲:“那好,就這麽說定了啊。”他突然表情一轉,面色冷酷的看向窗外的君子蘭,如翠如松的蘭花,在這般龌龊的氣氛下都能活得如此潇灑.
“說說吧,陳家倒了,他們手上的織造坊怎麽處理。”謝昭斜靠在高位上,一手扶着把手将頭撐起來,就這麽懶散地看着窗外,好像想早點下班一樣,“陳家的家産,抄了?”
葉知舟臉上倏然青白交接,一陣眩暈。
他将自己這幾日背好的說辭朗聲說道:“哎——王爺,你是不知道,陳家死了他們底下三千織機都停了工,
我去查了才知道,咱們江南的生絲隻剩一萬多匹了,根本不夠年底要交付的五十匹絲綢,今年是個災年,大家都不願意冒風險去種蠶絲,你去看看江南的田地,全都是清一色的大米!可地都是農民的,我們不能強制命令人家必須種蠶絲吧.”
謝昭難得沉默了一小會兒,“的确不能硬來,但織造局跟西洋人已經簽訂了合約,年初定金都收了一百萬兩,現在說做不到,那誰敢冒着掉腦袋的風險讓朝廷吐出來?!”
葉知舟低聲道:“不敢、不敢.”
謝昭拂袖起身:“帶我去陳家的織造坊看看吧。”
“陳家都是人精,他們的織造坊都建在旁邊的小村小縣上面,江南是他們其他鋪子的大本營,我帶您去個最近的。”
葉知舟朗聲對着門口的侍衛喊道:“備車!烏鎮。”
謝昭的臉上倏然劃過一道得逞的笑。
一個時辰後。
烏鎮。
本來兩個時辰的路,但是謝昭堅持要自己騎馬。
葉知舟無奈隻好舍命陪君子,也跟着一道騎馬,他的身材本就偏胖,在一匹瘦馬上,看起來極爲不協調,還好他騎馬還過得去,至少跟在謝昭後邊沒有落太多下風。
葉知舟指着剛進城的一條小巷子道:“王爺!就是這裏,這一條街的商鋪連帶着二樓都是陳家的織坊,隻不過現在沒有東家經營全都關門了。”
謝昭看見路上有兩片樹葉指着一個方向,他心下了然,這是錦衣衛留下的指路标,他趁着人不注意,用腳踏過指路葉子并讓之往旁邊挪了挪位置。
謝昭對着身後的護衛道:“将門破開。”
夜半跟三更領命道:“是。”
他們武功高強,哐當一聲,一腳就将門鎖踢開。
織坊裏面許久沒有通過空氣,角落裏還有些吸灰的東西,門倏然被打開,重重的灰塵徑直向衆人沖來,沖得好幾個人都背過身去咳嗽。
謝昭将口鼻捂上,慢慢踱步走到裏面去。
百來台織機就一連串的在這裏面擺放着,上面有些機器還殘留着生絲,在昏暗中也發出着銀白色的光芒,不難想象,這裏如果是全部運轉起來的話,會有多麽震撼人心。
謝昭擡腳就要往樓上走,“上面還有?”
葉知舟拉住了他,“有的,但上面灰塵更重,又沒有人,就别上去了吧。”
謝昭一把甩開了他的袖子,大步往樓上走去,樓上跟樓下其實别無二緻,要說就是樓上有四個大露台,可以供工人偶爾休息,其餘的沒有什麽特别。
可就在謝昭轉角的時候,餘光忽然盯住角落裏的兩口大箱子。
他走了過去,将木箱子揭開。
裏面居然是賬本?!
他随意翻動了兩三本,是這個織造基地近十年的産出跟受贈的明細,他的目光倏然落在了宏安十年贈君思哲十萬匹絲綢.
這個織造基地說白了,就是專門用來織絲然後行賄的,很難想象,十年間,近三百台織造機,日夜颠倒的換班織絲,并不是出口販賣,隻是爲了給朝廷行賄。
這裏隻有三百台機器,那其他地方呢?也是這樣嗎?
答案不言而喻。
大明的腐敗跟烏煙瘴氣是紮在骨子裏的。
謝昭目光沉了沉,這些賬本他要,但不能當着葉知舟的面要,唯一有個辦法就是去找錦衣衛,讓他們連夜來将賬本偷出來送回京。
“王爺?王爺?”葉知舟跑了上來,他其實并不知道這一處居然被陳家藏了賬本,畢竟他也是江南第一貪官。
謝昭正靠在窗台上,看着前面宏偉的十裏茶山。
葉知舟秒懂,茶山女嘛,帶他去玩玩也無妨,無非就是下面少了二兩肉,差點感覺罷了,“王爺,前面是烏鎮的白山茶山,我們去那邊看看吧,旁邊正好有農村有梯田,一道看看!”
謝昭看着遠方的梯田,“走吧。”
葉知舟趕忙跑下去讓小厮先去茶山上的招待所打個招呼,提前都打點好,然後笑眯眯地牽着謝昭的雷電馬過來,他單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
謝昭接過馬缰,颔首道:“走吧,知府大人。”
這邊長樂悶悶地坐在涼亭裏發呆,耳旁回響着剛剛夏老伯說的話。
“宏安十年,太子祈福路上突然墜崖而死,次月,身爲太子太傅的周令琮上書指出太子之死蹊跷,矛頭直指整個世家,當時我記得太傅拿出了一些關鍵性的證據,最後宏安帝卻不了了之。
哎,其中背景,老奴也說不清,老奴跟着周太傅跟了五十年啦,哎,周家世代清流,最後結果落得如此下場,哈哈哈哈哈——造化弄人啊。”
夏老伯遞給長樂一張燒焦了的信筏,上面赫然寫的是:跑、有内鬼!
長樂問道:“什麽内鬼?”
夏老伯搖頭不解釋:“不知道,這是在獄中,周太傅給我的,讓我帶給一個人”
“帶給誰?”
夏老伯搖頭:“不能說,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說,我答應過太傅。”
長樂沒有逼他,隻送了些首飾給他,然後自己一個人坐在這涼亭裏,悶悶地想着,她這幾年瘋狂的找線索,想證明當年周家的清白,可最後連當時事件的一角都沒有挨到。
太子的死,間接導緻了周家的滅亡,那又是誰千方百計去謀害一國未來的天子呢?
誰敢呢?
長樂腦海裏倏然出現一個可怕的答案。
兇手不止一個人,她一開始就知道,但現在,或許是整個世家,整個世家有多少人?一個家族一百乃至兩三百人,在大明的世家不算沒落之輩,至少有十家!
那就是一千多人,都虎視眈眈地垂涎着
長樂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
耳邊倏然傳來一陣戰馬嘶吼的叫聲她才清醒過來,愣怔地看向眼前的黑衣男人,他眉眼漂亮,薄唇緊抿成一條線,半俯下身,對着她溫聲說道:“長樂,我來找你了。”
長樂的心跳蓦地開始瘋狂跳動。
她應該是被謝昭吓傻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