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距雁門,右峙偏關,南屏甯武,居三關之中,爲南北咽喉,東西要略”,馬邑城,是大漢民族與北地遊牧民族征戰、融合的前沿。特定的地理位置,成爲曆代兵家必争之地,因而也就決定了它建置軍事重鎮的必要性。
“王縣令,你與聶壹本就熟識,”王娡對馬邑城縣令王恢說道,“蠻夷那邊,聶公有何消息傳遞,你速報本宮;也盡可能爲他提供幫助。”
“務必守牢此城。秋糧豐收在即,盡快組織百姓做好搶收準備,以防匈奴來搶掠。屯兵前移,斥候再前出五點裏,一旦發現匈奴襲擾,狼煙爲号,投入戰鬥!”王娡沉聲說道。
“小臣遵命!”王恢應道。
“皇後娘娘,”縣丞施禮,“我兵民一向守城不出,據城抗匈。若是出城迎擊,怕是力有不逮……”
“馬邑城,如此重要的養馬基地,盛産名馬。難道隻能将馬圈在城内?這裏是反擊匈奴的前沿,不是看夷賊燒殺搶掠的觀望台!”王娡不悅。
“我等陪皇後娘娘,從燕地一路行來,多處見小股匈奴勢力襲擾。”衛绾歎息道。
“和親,隐忍,換來的是匈奴的得寸進尺!”王娡咬牙,“漢匈之間,必有一場決戰!一味退讓,隻會讓蠻夷氣焰嚣張……”
想起姚翁和燕相栾布說的話,王娡不由憂心。
冒頓單于鳴镝弑父,統一匈奴各部,又向東打敗東胡,得以脅迫鮮卑、烏桓這些較小部族後,西到後來的新疆北部,東邊幾乎囊括整個東北地區。疆域之大,就像一塊巨石壓在漢帝國頭上。又“白登之圍”,困住追擊的高祖劉邦,逼迫大漢妥協。
在組織形式上,冒頓設置了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匈奴以左爲尊,太子一般任左屠耆王,也就是左賢王。
從左右賢王以下,到左右當戶,都有私兵,大的有萬餘騎,小的有幾千人,一共有二十四長,稱爲“萬騎”。
萬騎之下,還有千騎長、百長、什長、相、封都尉等,基本上靠實力說話,實力則靠統領部屬多少說話,而部屬的來源大多是部族成員。
單于的地盤在單于庭。左賢王在中國的東北地區,匈奴面向南方的左邊。右賢王在中國的西北地區,在匈奴面向南方的右邊。左右賢王,在各自的地盤,具有極大自主權。
對匈奴來說,遊牧騎射是常規操作,各部族之間打一打權當娛樂,而冒頓将他們整合起來,減小了内耗,遊牧騎射便自然轉化爲對外的強大戰力。
而且,他們對外戰争,搶到的财物、人口,基本都歸自己,那麽每個人的戰争動力就被激發出來。這就是以搶掠爲明确目的的匈奴軍團。
遊牧民族地處苦寒,物資匮乏,不來中原搶劫根本過不了冬天。一入冬天,草原上就是冰天雪地,沒過冬的食物,馬先餓死。遊牧民族沒了馬就是兩腳羊,所以必須趁着春夏秋,在中原搶劫足夠的過冬物資。後來所謂的和親其實就是定期給他們物資,讓他們不來襲擾搶劫。
和親之策,是鑒于匈奴強橫無比又經常騷擾漢朝邊境,高祖劉邦一直被漢匈關系困擾,征詢計策,劉敬所獻。
劉敬原本爲婁敬,齊國人。因向高祖獻定都長安等計策,得劉邦賞識,賜國姓“劉”。
劉敬獻上和親之計,認爲“漢朝派遣長公主嫁給匈奴冒頓單于并送上豐厚嫁妝,匈奴貪财好色之下會将長公主奉爲阏氏,然後每年都派辯士帶上豐厚的财物過去慰問。冒頓在世時就是女婿,死後繼位的單于就是漢朝的外孫,最後利用血緣關系達到不戰而匈奴臣服的目的。”
高祖當即采納這個計策。不過,這個計策的核心人選魯元公主,遭到呂後的強烈反對而換人,最終劉邦選擇宗室女爲公主嫁到匈奴。
這個計策的目的,是用女人和财物來換來漢匈之間和平。本質上在于用婚姻實現對匈奴内部的自我轉變,既可以通過聯姻改變匈奴王族的血統,也可以通過匈奴對漢朝财物的貪戀進而改變匈奴的生活習慣,從而改變漢匈關系。
然而,這個計策最大的弱點,就在于收效非常緩慢,且生效需要的時間非常長。不過,這個計策此後延續了兩千多年,無數皇家女兒爲中原王朝的生存、和平和昌盛犧牲了一生的幸福。
經曆秦末連年戰亂,當時的大漢國力衰微,民生凋敝,急需休養生息,沒有力量去遏制匈奴的入侵。所以以和親爲策,姑息匈奴的入侵野心。
遊牧民族那背信棄義的尿性!一次和親的效果,也就維持很短的時間。
文帝三年、十四年和文帝後元六年,匈奴三次大規模入侵。甚至打穿了代國,逼近甘泉宮,距漢政權中心長安僅三百裏!
和親,給匈奴送去了中行說這個大漢奸!正是有了這個漢奸帶路黨,匈奴的襲擾更頻繁、氣焰更加嚣張,甚至以上國的蠻橫态度索要财物。再隐忍,真蹬鼻子上臉了!
更危險的是,出于共同的利益,匈奴與烏孫結成聯盟并成功迫使月氏西遷。草原民族的天性決定了他們對農耕區的劫掠僅限于掠奪人口和補充物資,但面對牛羊和牧場卻必欲占爲己有。
烏孫甘願作爲匈奴的馬前卒,不僅俘獲大量的奴隸和牛馬,而且先于匈奴入主伊犁河谷。
等到遲來的匈奴人試圖從準噶爾盆地向伊犁河谷滲透時遭到了烏孫人的強烈抵抗,自此匈烏聯盟正式解體,雙方從戰友變成了仇敵。
負隅頑抗的烏孫能撐多久?會不會被匈奴鐵騎徹底征服?屆時草原鐵騎再轉過頭來全力與漢朝死磕,鹿死誰手很難說;漢中央削藩,有些諸侯王不滿,私下與匈奴勾勾搭搭,眉來眼去;再加上漢奸中行說對中原文化、制度的了解,一個蠻夷新政權,會怎樣肆虐踐踏中原大地……
打!趁匈奴主力正與烏孫纏鬥,無暇分身之際,主動打、盡快打!打殘、打廢匈奴蠻夷!
“太傅曾領京師北軍,後任衛尉,協助條侯鎮壓吳國叛亂,有統帥之才;王縣令又常年與匈奴對峙,了解匈賊戰術戰法。我們來商議一下,如何迎敵。”王娡說道,“雖然出城迎擊,也要穩妥,不可冒進。”
“匈奴騎兵,來去如風。我騎兵較少,且騎技略遜,不能持重武器,還是以步兵戰車爲主。不然兵力不足。”衛绾沉思後說道。
“騎兵迎戰,引敵入伏擊圈,弓箭手伏擊!”王恢說道。
“好!本宮來給弓箭手加一味料!”王娡笑着,取出一包東西。這是她在路上見到的草烏,采來備用的。
“母後?這個孩兒還不能摸嗎?”劉小豬一路上好奇,總想摸摸娘親挖的植物,卻被王娡嚴令喝止。
“把這個搗爛泡水制成藥水,再将箭簇泡藥水裏,晾幹,”王娡背過手笑道,“伏擊敵人時,我士兵射箭高呼——強盜不義,天神懲罰!”
戰鬥之慘烈,讓王娡驚心!深悔太過輕敵、自信。
眼看着誘敵的二十名騎兵被追擊而來,卻因縱馬奔馳難以平衡,躲避匈奴人的刀劍,無暇反擊,隻得三騎平安回來;埋伏的弓箭手僅射出三五支箭,就被匈奴快騎劈頭刀至;步兵槍挑敵騎,匈奴人居高力壓,滾瓜切菜般被屠戮……
站在城頭,王娡見此慘狀,哭得聲嘶力竭,恨不得跳下城頭去力殺強敵,被劉小豬和郅晴死死抱住!衛绾和鄭谒、王恢也跪着哭勸!
匈奴強盜來去如風,搶掠一番,留下一片狼藉……
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王娡哭得痛徹心扉!邊塞的秋風,吹落她滿臉淚水,不屈的眼神裏,有悲憤,更有複仇之火!
“王縣令,本宮要出城走走,看看地形地勢。”王娡沉聲說道。
“皇後娘娘,城外正在打掃戰場。匈奴人剛走,怕不太平……”衛绾勸道。
“太傅看顧太子就好。本宮這身打扮,無人知曉。吃一塹長一智,不去實地看看,怎知如何對策?”王娡是痛定思痛,一心想博取勝局。
“母後,孩兒陪母後去……”劉小豬看娘親一臉悲壯,牽着王娡的手懇求道。
“徹兒留城内和晴姐姐練劍讀書,母後去看看就回。”王娡安撫好劉小豬,囑咐郅晴陪太子,就和王恢騎馬出城。
作爲後宮女子,多是坐車,很少騎馬。說好的不炫現代科技,當王娡騎上馬,她就知道,騎兵輸在了哪裏。
當初王娡和季布、郅都到吳國奪賦,所騎馬乘就是隻有一幅軟墊,需要騎者雙腿夾緊馬腹才能保持平衡。王娡騎了一天的馬,大腿根都磨破了皮,走路象羅圈腿。
這僅僅是趕路。騎兵要奔襲作戰,不是經過長期的訓練,很難達到馬背平衡與手持重兵搏殺同時進行。
“王縣令,見過馬蹬和馬鞍嗎?”王娡問。
王恢搖頭:“馬蹬是什麽?馬鞍是不是這軟墊?”
王娡嗯了一聲,“回城後,我們研究一下。”
戰場的傷亡者,也有不少匈奴人。中箭後被烏頭毒死,或心悸無力倒地被殺。隻要中箭,無一幸免。看來毒箭還是發揮效力了。
“娘娘,小臣看是我們設伏的位置不對。”王恢說道,“我們假裝收割糧食誘敵,莊稼地地勢低。匈奴人從山脊上俯沖,居高臨下,自然勢不可擋……”
王娡點頭小聲說:“在外人多嘴雜,王縣令叫小人王信即可。走,我們到山上去看看,有無可利用的位置。”
登上山頂,這其實是一段戰國趙長城舊城牆。江山北望,王娡心裏一股悲涼,不禁潸然淚下。
秦将蒙恬,北擊匈奴,将匈奴完全趕出了其發祥地河套地區,所謂“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秦獲取了大片土地,新置四十四縣,這塊新得到的地,被秦人稱作“新秦中”。
秦末戰亂,蒙恬被殺,北擊匈奴所得之地盡失,匈奴又回到了新秦中。
漢帝國“烽火通于甘泉”之說,讓未央宮幾代帝王夜不成寐。甘泉宮是西漢皇帝最重要的離宮之一,卻被匈奴襲擾,沒有足夠的戰略縱深,給大漢帝國帶來極大困擾。
打不過匈奴嗎?朝堂之上,頗多争執。
有人認爲,匈奴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存在,并未構成太大的威脅,在秦朝也是被吊打。隻需要在秋天防禦遊牧民族侵略,所以匈奴根本就是癬疥之疾,無需付出力量應對。
可因爲秦帝國的崩潰,匈奴得以趁虛而入,控制焉支山,得到優質的牧場,又奪取河套平原,獲得了肥沃的耕地。而且因爲中原的戰亂造成大量人口外逃,其中相當一部分跑到了匈奴的領地爲匈奴帶來了農耕技術和大量的工匠。
于是在冒頓單于帶領下,匈奴從單純的一堆遊牧部落,迅速進化成了強大的北方政權,進一步統一了西域。同時擁有了農耕文明的後勤保障和遊牧文明的軍事實力。
不僅如此,憑借着這一優勢,匈奴還把手伸向了中亞想補齊自己缺乏優良馬匹和鐵礦的最後一塊短闆。
癬疥之疾,任其發展也會成不治之癌。所以必須趁着匈奴沒進化成完全體之前,徹底擊敗匈奴!
想到這裏,王娡攥緊了拳頭:大漢帝國不僅要打敗匈奴,收複秦蒙恬北擊匈奴之戰果,還要飲馬貝加爾湖!
暮色降臨,馬邑城燈火闌珊。萬家燈火裏,有多少因匈奴燒殺搶掠而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戊邊将士喋血流淚?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裏征戰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将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王娡說道:“走!我們回城,商量一下,騎兵裝備馬鞍和馬蹬……”
“有箭!”王恢喊了一聲,挺身擋在前面,一把推開王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