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
帝師晁錯被人刺殺!
上大夫袁盎被人刺殺!
多位朝中重臣被刺殺!
晁錯受景帝器重,爲人峭直冷刻,人緣不好。他的被害,對于功侯、武将們來說無所謂,有些人還暗中高興。
而袁盎就不同了。他交遊廣、朋友多,與季心、劇孟等俠客也是至交好友。
據說,刺客來到關中,未曾動手,先是打聽了袁盎的爲人。當時,衆人對袁盎都贊不絕口。
于是,這位刺客深受感動,便去拜見袁盎,說:“我受了梁王的錢财,奉命前來刺殺您,您是位仁厚的長者,我不忍心下手。但是,即便我不動手,梁王後面還安排有十多批刺客前來刺殺您,希望您能好好防備一下!”
袁盎聽完後,心中很不愉快。提醒了周亞夫等人。此後,因爲家中接二連三地發生怪事,袁盎便到相師那裏去占問吉兇。
問罷吉兇,回家途中,梁王後續派來的刺客在安陵外城門的外面刺殺了袁盎。
條侯周亞夫也是被刺殺目标之一。幸得袁盎提醒,加強戒備才免遭毒手。
這些刺殺名單上的官員,皆是皇位繼承人之争,朝堂大辯論的超級辯手。
周亞夫等,手捧刺客遺下的劍,闖入未央宮,诤言上奏,請景帝追查到底!
事起梁王一個折奏。
梁王劉武請求皇兄劉啓,準許他從睢陽(梁國首府)修築一條大道(甬道),直達長安長樂宮(皇太後住所),以便随時可以朝見娘親皇太後。睢陽到長安,空中直線距離六百千米,中經崤山山脈,自古以險惡聞名于世,築路困難,而且隔絕南北。
晁錯、袁盎等極力反對。衆大臣可能出于軍事觀點——梁軍如果叛變,行甬道直襲首都,那可真是如入無人之境。
梁王對袁盎等反對的一些官員,深惡痛絕。加上皇位繼承人之争,這些人一直站在他的對立面。
新仇加舊恨,讓梁王在手下謀士公孫詭、羊勝等的鼓噪下,洩憤式、幼兒級行事,派出多批殺手,刺殺了朝廷重臣!
景帝氣得吐了血!吐血,是動詞,不是形容詞。
窦太後憂慮最疼愛的小兒子闖下大禍,飲食不能下咽,日夜啼哭。
劉啓先後派出田叔、呂季主等,十餘位欽差大臣,前往梁國調查,督促破案。一個欽差大臣剛到,另一個欽差大臣就上路,疊羅漢似的威壓,讓梁國上下風聲鶴唳。
朝廷嚴責梁國二千石以上官員。梁國相韓安國,急如星火,展開地毯式搜捕。而羊勝、公孫詭好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沒有一點消息。
“拜見夫人!”兄長王信請求入宮,面見妹妹王娡。
“兄長急急入宮,有何要事?”王娡問道。
“夫人可知晁錯、袁盎被刺身亡?”王信小心試探着妹妹。
王娡淡淡一笑:“聽說了。隻是此事與兄長有何相幹?”
“梁王遣鄒陽來見小人。言:你妹妹受到皇帝寵愛,皇宮之内,沒有人能比。而你的行爲,有很多地方違法失禮。而今,皇帝窮追晁錯、袁盎被刺事件。一旦梁王被處死,太後的怒氣無法發作,會銜恨你們這些權貴不及時營救。”
“小人問他怎麽辦?”
“鄒陽說:“如果得便時,秘密向皇帝說情,不再深入發掘梁國的事,你在太後心中的地位,就不可動搖。太後感激你,将入骨髓。而你妹妹,同時得到兩宮(太後和皇帝)的歡心,地位比起金城湯池,還要穩固。””
王娡冷冷一笑:“兄長可有什麽把柄授人?”
吓得王信慌忙跪下:“小人不敢……”
“兄長要心知,本宮與姁兒得聖寵,爲衆矢之的。越發需要家人恪守法度禮節、謹小慎微。否則受人攻擊,妹妹恩寵不再,娘家也一損俱損。”
幾句話讓王信冷汗直冒,連連點頭:“是、是、是,小人知道!”
“兄長雖有爵位,并無官職。朝中大事,盡量不要沾惹上身,好好拿着俸祿過日子。回去告知母親,姁兒有孕了。”
待王信辭去,王娡陷入沉思。
梁王劉武,太讓人失望了!這是個被母親、哥哥寵壞的孩子,一味地伸手,稍不如意,大發脾氣,毀東滅西、不計後果地洩憤!
這降智爲負的行爲,很難想象是一個成年有爲的王爺所爲。憑這,也想君臨天下?讓那幫附庸風雅的文人和門客,迷惑心智了?
王娡冷笑着,去妝台最深處,摸出那個盒子,打開來,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那塊雲朵般的羊脂玉,不見了!
強壓着心底的驚恐,王娡喚來貼身宮女甯兒:“你們誰動過本宮的妝台?!”
甯兒俯首回答:“婢子沒有動。那日見膠東王在此嬉鬧,翻動過夫人的東西。”
不敢聲張,王娡命甯兒去找劉小豬。
劉小豬舉着娘親用芭蕉葉給他做的風車,飛跑進來。王娡一把抓住他。
“彘兒動了娘親的妝台,可有拿過什麽東西?!”
“沒有!沒有!”劉小豬玩得興起,哪理會娘親問什麽話?甩開娘親,又飛一般地跑了。
平複心情,王娡設想了幾百種情況,唯獨沒想到,羊脂玉在劉啓手裏!
“愛妃爲梁王說情,請朕赦罪,是因爲這個嗎?”
景帝劉啓把背在後面的手攤開到王娡面前。那塊溫潤的羊脂玉,躺在他的手心。
“陛下!”王娡感覺全身的血,都湧上頭部。她看着劉啓紅一陣白一陣的臉,不由得腿一軟,跪到地上。
“哼!當初先皇由代國入京爲帝。有和田商人進奉玉石。朕爲太子,挑選一塊金絲玉作爲印绶。二弟稱願做閑雲野鶴,選羊脂白玉,刻祥雲爲配飾。三弟劉參與四弟劉楫皆選玉做了虎頭腰飾……”
劉啓嘴角抽搐:“謀求皇位、暗殺朝廷重臣、觊觎皇嫂!好一個閑雲野鶴!”他把羊脂玉重重地摔在地上!玉石碎裂,濺起的碎屑,迸到王娡的身上。
“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樣……”王娡吓得伏地哭泣。
“朕想的怎樣?!朕早就知道,他愛慕于你,不惜餘力爲你做事……朕以爲他一廂情願!原來、原來你與他私通款曲!”劉啓擡腳踢倒王娡,激憤之下,咳嗽不止,竟哇地咳出幾口鮮血!
“陛下!陛下!”王娡忙起身扶劉啓躺到榻上,一面拿帕子替劉啓擦拭,一面哭求,“陛下萬萬珍重身體!臣妾有罪!但不是陛下所想那樣!玉是臣妾被投入永巷時,梁王去求母後救臣妾出永巷,以此傳信,怕臣妾絕望自盡……”
“梁王之國守在梁地,臣妾一直無法将玉奉還,不得已才留着的……”王娡說着痛哭流涕。
“你真無意于他?……”劉啓咳喘着問。
王娡違心地搖頭:“臣妾見梁王之時,都是陪在陛下身側……今日求陛下赦罪,是憂心母後身體;也是因梁王曾救臣妾母女性命,臣妾還他一命,從此再無瓜葛!”
說着王娡跪下:“陛下!梁王暗殺朝廷重臣,罪該當誅!如此草率,全因母後平日嬌縱!陛下也未加管教。如今母後食不下咽、日夜哭泣!臣妾擔心陛下左右爲難,傷神耗心……陛下暫且放過他……讓母後寬寬心……”
劉啓眯起眼:“罪該當誅!他該殺……”
王娡哭泣着點頭:“可母後……殺了他,母後從此會恨陛下……”
劉啓喘息着閉起眼:“你無意于他……”
“臣妾從未逾越……”
“朕問你!”劉啓坐起身,咬牙切齒地,“你從未屬意于他?”
“從未……”王娡淚眼楚楚,輕聲說道。
“殺了他!證明給朕看!”劉啓狠戾地盯着王娡。
“陛下!臣妾……臣妾如何殺人……”
“不是此時……”劉啓咳喘幾聲,伸手捏住王娡的臉,“朕,放了他!你,殺了他!”
“陛下!”王娡心痛得不能呼吸,“您不是放了他嗎?”
“朕,就是要你親手殺了他!”劉啓的眼神忽然陰柔,“這樣,才能讓朕知道,你心中無他!”
“陛下,臣妾一弱女子,如何殺他……”王娡哭泣。
“一年之後,朕要他死!”劉啓湊到王娡臉邊,輕聲說道,“他活着,彘兒的皇位坐不穩……這皇位,是你彘兒的!不能給小豬留後患!”
王娡跌坐在地上,哭泣應聲:“臣妾、領命……”
梁相韓安國聞知羊勝、公孫詭躲在梁王之王宮,于是求見梁王。
韓安國流淚說:“主上受辱,屬下應死。大王沒有優秀的下屬,才弄成這個樣子。而今,臣已竭盡能力,仍找不到羊勝、公孫詭。請大王将臣處決,給朝廷一個交代。”
梁王劉武問:“嚴重到這種地步?”
韓安國泣不成聲說:“大王,治理國家,不能因私害公。現在,大王竟采信奸臣邪說,冒犯皇帝禁令,輕視律法尊嚴。”
“皇帝因爲太後的緣故,不忍心用法律處罰您。而太後日夜啼哭,希望您改過向上,才能避禍。大王如不覺悟,您有沒有想到,一旦太後因此薨逝,您還靠誰?”
話還沒有說完,梁王已淚流滿面,向韓安國道歉說:“孤今天就交出他們。”
遂下令羊勝、公孫詭自殺,屍體擡出王宮。
欽差大臣田叔一行,從梁國歸來,到長安東的霸昌驿,就把在梁國所取得的口供筆錄,全部燒掉,空着雙手晉見景帝劉啓。
景帝問:“梁王有罪嗎?”
田叔說:“有死罪。但陛下不要再追下去。”
田叔說:“如果梁王不伏誅,是中央政府的法律全盤作廢。如果梁王伏誅,而皇太後食不知味,卧不安席。陛下将如何是好?”
景帝命田叔晉見窦太後,上告說:“梁王根本什麽都不知道,肇事的隻是他所寵信的羊勝、公孫詭等人,已經處決;梁王仍好好的,跟往常一樣。”
窦太後聽到,大爲欣慰,立刻就起床進餐,心情也恢複平靜。
因講故事被刺殺的人,有羊勝、公孫詭已伏誅來安撫。真兇是誰,大家都心知而不敢聲張。
梁王劉武上書,請求朝觐,景帝批準。到函谷關,護送的衛隊剛到關外,而梁王劉武竟然失蹤。
景帝劉啓爲示兄弟并無芥蒂,派出天子儀仗,前往迎接。儀仗卻找不到梁王,大吃一驚,急急回報。
窦太後大哭說:“皇帝果然殺了我的兒子!”
劉啓憂愁而又恐懼,恐懼老弟真的喪生,無法善後。
“愛妃,找姚翁,給朕算一算,梁王到底怎樣了?!”
“陛下!姚翁已明示,梁王無事,不日将出現在宮門,向陛下負荊請罪!”王娡寬慰着劉啓。
劉啓蒼白的臉,疲憊的眼神,面頰潮紅,看起來病弱不堪。
“陛下與梁王,都是母後親子。母後卻說皇帝果然殺了我的兒子!”王娡苦笑,“難道母後心中,隻有梁王是她的兒子,陛下不是嗎?”
一番話說得劉啓淚水盈目:“母後一直偏愛武兒……愛妃……”他抓住王娡的手,“愛妃也偏愛梁王嗎?都偏愛梁王……朕好孤單……好孤單……”
看劉啓閉眼,淚水順臉頰而下,王娡忙給他擦拭淚水:“陛下怎如此作想?臣妾自然最敬愛陛下!”
“愛妃,朕真的很累很孤單……如果能重選,朕不想當皇帝!想做梁王,父母寵愛,不慮國事,潇灑自在……”他把頭埋進王娡懷裏,“朕也想依偎母後懷裏撒嬌,要東要西,可……”
他哽咽了,“朕從來沒有向母後撒過嬌,隻聽母後的訓斥和怨言。朕九歲爲太子,要讀聖賢書,做經緯論。朕隻有負重,隻有老成持重,方爲未來天子作派……”
默默聽着劉啓夢呓般絮絮而言,王娡摸摸他的頭,他在發燒。
“陛下您真的太累了!母後眼盲,看不到陛下這般傷神憔悴!”
伏在王娡懷裏,劉啓忍不住呻吟着哭起來:“母後、母後她眼裏心裏,都隻有梁王一個兒子!沒有朕、沒有朕啊!朕還要順她、哄她,但凡有一點對梁王不好,就是朕不孝……朕要怎麽樣,才算孝?!”
說着,劉啓又咳喘起來,咳得王娡的帕子上,都是血!
他悲憤歎息:“母後、母後和梁王,真真的要把朕逼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