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命!”王娡冷冷說道,“彘兒非嫡非長。該得到的,誰也奪不走!不該得的,也不作非分之想!”
說完她抱着劉小豬轉身就走。留下表情扭曲的梁王。
她不知道該如何打消梁王對皇位的向往,勸他認命反激怒了他,隻好走開。
“娘親,什麽是認命?”劉小豬好奇地問。
“認命……”王娡不知該怎麽告訴這個不足兩歲的孩子,“認命就是,彘兒要聽父皇和娘親的話……”
“彘兒聽話!”小豬豬笑嘻嘻地抱緊娘親的脖子,依戀地貼着娘親的臉:“彘兒隻要娘親和父皇開心!”
“好孩子!真是娘的乖寶!”
“彘兒!”館陶公主牽着她的兒子陳蟜,“哥哥來找你玩了!”
“皇姑母好!”劉彘乖巧地叫,樂得他的親大姑抱在懷裏親得他咯咯的笑。
而比劉小豬大一歲的陳蟜,言語不清地哇哇了幾聲,也跟着笑。
“先不要進去,”館陶公主低聲說道,“母後正在生魏其侯的氣……”
原來劉啓酒後胡咧咧,說千秋萬歲後要把皇位傳于皇弟梁王。氣得王娡離席跑了出去。薄皇後等也目瞪口呆,那栗姬更是欲怒欲狂。
“殷道親親”的窦太後正高興呢,跳出來一個唱反調藝術家!
窦嬰端起一杯酒獻給景帝,說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應當父子相傳,這是漢朝立下的制度規定,陛下憑什麽要擅自傳給梁王!”
幾句話象盆冷水,潑醒了醉酒的景帝,潑冷了窦太後的笑臉!
“窦嬰!”窦太後發狠道,“當初若不是哀家讓太子舉薦,吳國叛亂會讓你執掌大将軍之帥印?你會受封魏其侯?”她拍響面前的案幾,“你給哀家出去!”
王娡和館陶公主站在殿前,看窦嬰默默地施禮,轉身要走。
“把宮牌留下!”窦太後又怒喊。
這宮牌,是她給娘家侄兒随意進出後宮的特權。她拿娘家侄兒當自己人,娘家侄兒卻不拿她當自己人!真真的可惡!
窦嬰又在衆目睽睽下,摘下宮牌交于旁邊的宦官,從王娡她們身邊走過。
梁王讪讪地站在不遠處,給他的大表哥行着注目禮。窦嬰一拱手就拂袖而去。
這個窦嬰,倒有心智!
在吳王劉濞叛亂時,文帝派出條侯周亞夫出兵鎮壓。但鑒于周亞夫在灞上細柳營,“将軍有令:軍中隻聽将軍命令,不聽皇帝诏令”的那出大戲,文帝是不放心把軍隊的所有指揮權,交給這個“帶刺”的功臣二代将軍的。功高蓋主時,能挾制得住嗎?
于是,窦皇後就讓當時的太子劉啓,向父皇推薦窦嬰。文帝賜窦嬰大将軍帥印,穩坐軍中帳,一則監軍,督促周亞夫打仗;二則,分周亞夫之戰功,以免“周刺刺”将軍恃功倨傲。這也是用外戚壓制功侯以達平衡。
窦太後呀窦太後,你的娘家侄兒窦嬰,是太子劉啓推薦給父皇封的大将軍。雖然是您老的建議,他也得感恩劉啓不是?
看到一殿的人尴尬冷場,和稀泥能手、氣氛調節師館陶公主,笑聲晏語地招呼幾個孩子們熱鬧起來。
栗姬忙唆使皇長子劉榮舞劍助興。
劉榮拿劍捯饬半天,窦太後仍怒色滿面。你就是舞出個大喇叭花來,她一瞎眼老太太能看見什麽?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念起賈誼的《過秦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緻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
“彘兒!”窦太後聽到小豬豬的背誦聲,眉開眼笑,“到皇祖母這裏來!”
看窦太後開心,氣氛頓時輕松起來。館陶公主把劉小豬抱到窦太後身邊,窦太後抱她的乖孫,坐她膝上。
“彘兒,誰教你背的書呀?”窦太後喜不自禁地問。
“娘親那日念誦,彘兒聽到記下來了。”
小豬豬一句話驚呆衆人!這小家夥博聞強記!
“果真如此?!”景帝的眼睛看向王娡。
王娡低頭不語。雖然知道她的小豬豬天賦異禀,但她不想這麽小的奶娃娃,受到大家的關注。一向低調内斂的她覺得,過多的關注反是一種負累,可能帶來麻煩。
“那自然是真的!”王皃姁脆聲聲應道,“彘兒已認得許多字,過目不忘,捧不動簡書,常求姐姐幫他!”
“難道,彘兒在娘胎裏十四月,勝過他人四歲?”館陶公主啧歎着,去窦太後膝上抱起劉小豬,嘴角是壓不住的歡喜。
看景帝也要湊熱鬧誇炫他的小豬,王娡忙去劉嫖懷裏抱走劉彘,交雪兒帶出去找乳母。
皇帝與太後的寵愛,讓受冷落的皇子和皇妃們,用掩飾不住的怨妒看着劉小豬。梁王更是眼神撲朔迷離。
當晚,景帝到王娡寝宮漪蘭殿。看着熟睡中的劉小豬,他寵愛地摸摸小豬豬藕節似的小肥胳膊小肥腿。
“彘兒心智異于常人,真是神明賜與我大漢之雄主?”
“請陛下萬勿口出此言!”唬得王娡慌忙跪下,“彘兒非嫡非長,又是諸皇子中最幼者,怎敢妄稱雄主?!”
“先皇已有令……”景帝肅然說道,“愛妃可記得,先皇薨逝那日,宣你面聖?他看着你的腹部,說了“雄主”二字……”
“先皇是褒獎陛下當爲雄主!彘兒幼小,學舌而已,哪有異于常人?”王娡分辯道。
劉啓狐疑不定地打量着王娡,“愛妃難道不想彘兒……”
王娡打斷景帝:“黃口小兒,得陛下和太後寵愛,臣妾替彘兒謝陛下!”
劉啓歎口氣,默然而去。王娡從地上爬起來。
坐到床邊,慈愛地端詳着劉小豬,王娡輕聲說道:“小豬豬,娘的寶貝!不是娘親不讓你做太子,時機未到,隻會給你太多的風險……娘會替你謀劃好的……”
孝文皇帝劉恒,以藩王身份登基,和惠帝劉盈同爲高祖劉邦之子,這是兄終弟及。如果按窦太後的“殷道親親”,由梁王繼位,大漢帝國就亂套了。這個口子敢再開嗎?
原本各諸侯王對劉恒繼位就不服氣,從濟北王劉興居,到淮南王劉長,到吳王劉濞,都覺得自己可以試一試皇位的。景帝劉啓繼位,再來個兄終弟及,好不容易按下的葫蘆,又要浮起瓢來,那劉啓的堂兄堂弟們,是不是都要輪一撥?話說,誰不是姓劉呢?這麽多劉家大小兄弟,誰不服氣,再捋起袖子幹一夥,大漢朝經得起折騰嗎?
所以,梁王繼位,絕無可能!劉啓不會答應,滿朝文武不會答應,地下的高祖皇帝、孝文皇帝也不會答應!除非……再起烽煙!
但窦太後強勢壓制新皇劉啓,梁王又虎視眈眈,而皇長子劉榮又占得先機,二者必有一番較量。劉小豬幼苗一株,如被立太子,于情于理都會引發糾葛,成爲衆矢之的。隻有先避鋒芒,再謀異軍突起了。
“夫人,藥已給小王夫人送到。”雪兒進來複命。
“嗯,好。交待過盛兒了嗎?那藥丸每次隻能吃一顆。再者,一定讓她給主子準備好避子湯。隻待太皇太後的守孝期過。”
“夫人,皇妃都争寵。爲何夫人卻把皇帝推到小王夫人那裏?還把精心調制的藥送給她。夫人對妹妹真好!”雪兒問道。
争寵?王娡笑了。她的全部心都在三鳳一龍身上,不會再對劉啓有什麽想法。再去十月懷胎生子嗎?有那份精力,不如好好培養劉小豬。
幫王皃姁固寵,就是要用美少女戰士,鬥敗後妃們和皇長子,爲她的小豬豬上位,掃清障礙。
“雪兒,你十三歲跟着本宮,也滿二十歲了。本宮不能耗你的青春,又舍不得這麽貼心的妹妹離開……”王娡拉住雪兒的手,“怎麽辦?”
雪兒看着王娡真誠的笑臉,感動地說,“夫人,雪兒願終生服侍您和公主皇子……”
“那怎麽行!”王娡說着,眼神迷離怅然,“本宮已經對不起珍兒了……不能再虧待你。想給你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可……你走了,本宮就沒有貼心依靠的人了……”
“若是等你二十五歲放出宮,回去可有家人投奔?”王娡又問。
“婢子家裏父母已亡故,隻有弟弟一人,尚未成家……”雪兒說着,有些羞澀,“婢子有一表哥,在京城當差……”
看到小妮子一臉嬌羞的樣子,王娡笑起來,打趣道:“在哪裏當差?可能随時見到他?”
雪兒紅着臉搖頭:“和郅将軍差不多,是陛下的武騎常侍……”
“叫什麽名字?我和陛下美言幾句。”
“他叫甯成……”
“甯成?這個名字本宮可是聽說過!”王娡想了想,“陛下的護衛裏,一曰甯成,一曰司馬相如。兩人都是高大俊美,深受陛下喜愛。如此是了……”
王娡點頭:“本宮不會虧待忠心跟随的人。雪兒,你選的好夫婿,本宮會給他好前途!”
雪兒撲通跪下:“謝夫人!甯成表哥正要辭官歸鄉呢。求夫人幫他!”
“這是爲何?”王娡問道。
這要從漢朝的郎官制度說起。
文帝時期規定,赀算十可爲郎。赀就是家資。算是一種稅。所謂赀算,家庭财産稅也。每年統計家資,擁有一萬文錢的家産,則需納稅一百二十文。
赀算十及以上者可爲郎,就是家産得有十萬或十萬以上,每年給國家納稅納得多,那你就可以當官。
這就要求中産偏上了,即便按照這個标準,中産及以上的納稅光榮戶裏選出的官吏,也是一度不夠用的,而且真有本事的子弟,往往因爲家裏窮根本沒機會出頭。所以後來景帝把要求降低了,說是隻要家資四萬就可以。
漢朝的“郎”是漢朝一個較爲特殊的官職,其等級不高,日常的任務就是在君主宮中的廊下擔任侍從,并且給其他部門幹雜活,處于朝堂生态鏈的底端,但“郎”也是成爲高官的最基礎的一步。
所以在漢朝,你要想當大官,得先當郎官。郎官逐漸成爲提供官吏候補的人才補充庫,可以說,“郎”官就相當于剛考上公務員的職級,日後的逐步晉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文帝的寵臣鄧通,名臣張釋之,都是走的這路子。
當你憑借自己的實力和聰明才智當上了郎官,恭喜你,你就有機會接近皇帝,被皇帝看中,選拔爲中央的高級官僚,從此平步青雲。
但這個郎官是自帶飯碗的。就是你自己備好馬匹、服飾等道具,沒有俸祿。吃自己的飯,穿自己的衣,跟随皇帝,爲皇帝服務,以換得皇帝的賞識,提拔你,重用你,出将爲相。
這個時期的馬匹稀少,價格是很貴的。馬匹的日常交易價格大約在八千到萬錢之間。而且裸馬無法騎乘,“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鞯,南市買辔頭,北市買長鞭。”這一套整齊的鞍馬置辦下來,花銷可能萬錢之多。
一套行頭下來,花錢之巨,中産家庭也勉強接受。但若在郎官的位置上混得年頭長了,不得更新道具裝備嗎?所以因爲做郎官導緻家庭難以負擔而辭官歸鄉的,也有不少。
“甯成表哥已做五年武騎常侍,換了一次馬匹……”雪兒說着聲音低下來。
“本宮明白了,”王娡扶起雪兒,“你的甯成表哥,如果謀一官職,就不用辭官歸鄉了。”
雪兒點頭羞澀地笑,王娡溫柔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雪兒不舍得表哥歸鄉,相隔千裏,本宮會圓雪兒的心願……”
“夫人!王夫人!”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王皃姁的侍女盛兒,面色蒼白沖進門,她瑟瑟發抖地叫着,“夫人您快看看!陛下,陛下他吐血了!”
王娡心驚:“什麽?!陛下吐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