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駛進終點站X城。
X城的火車站老舊不堪,在薄薄的晨色中吞吐着匆匆忙忙歸家的人。
陳學謙一下火車,就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一包散發着芳香的紙巾被送到他面前。是焦卿傾親自給他遞的紙巾。
陳學謙感激地接過紙巾,盡量斯斯文文的撸去鼻涕。
二人互動的瞬間,戚星已經走出很遠。
清晨攬客的出租車司機大聲叫着,其中一個将戚星攔下:“帥哥,到哪裏?”
出租車司機是個外表憨厚的中年漢子,戚星走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将戚星打量了無數次。
應該是個很好宰的年輕人。
戚星開口,聲音沙啞:“到殡儀館。”他已經一天兩夜滴水未沾,喉嚨幹得冒火。
吓!這大清早的,就接到這麽喪氣的活兒?中年漢子咬咬牙:“殡儀館很遠,去了又沒有回頭客,你這一趟,得兩百塊。”
無所謂。戚星點點頭:“走吧。”
他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陳學謙和焦卿傾就擠進車中。
出租車司機有些怔愣:“你們這是……”
“一起的,一起的。”陳學謙趕緊說。
司機倒是沒說錯,殡儀館是真的遠。而且一路上彎彎曲曲,周圍可以辨識的景物都被推翻了。
要不是戚星坐得穩如泰山,陳學謙都快以爲司機要将他們拐進山裏賣掉。
可總算見到了滿山高大的松柏,陳學謙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隻是嘴上嫌棄着自己的母親,真正到了殡儀館,陳學謙一顆心終是難過起來。
戚星倒是冷靜,和殡儀館的接待員說明來意,接待員帶着他們進了太平間。
先認領的是陳學謙的母親。
陳學謙隻看了兩眼,就确定下來:“沒錯,是我媽。”雖然他媽不顧家,但到死他還是認得的。雖然他媽是從山上摔下來的,但從外表上看,隻蹭破了額頭的一點皮,也不知道怎麽就摔死了。
陳學謙唏噓不已。
焦卿傾原來不想說話,但還是安慰了他幾句。
輪到戚星了,陳學謙甚至比他還積極:“在車上的時候你就沒說,認領的是你的什麽人……”
恰好在這時,工作人員拉開冰櫃,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雖然沉睡在冰櫃中,但中年男人的臉還是顯得挺帥。
陳學謙緊緊盯着戚星。
焦卿傾也緊緊地盯着戚星。
戚星垂下眼簾,注視着中年男人,目光一一從他的臉拂過,心中卻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不是他爸。躺在冰櫃裏的,不是他的爸爸戚錦書。兩個人長得有四五分相似,都是溫文爾雅的那挂,可他爸的右眼角上有一粒紅痣。這具屍體沒有。
他擡起頭,眼中浮了一點淚光:“對不起,這個人我不認識。”
陳學謙也松了口氣,伸手捶了戚星一拳:“呵呵,這一路上我還以爲和我媽私奔的,是你爸呢。”
戚星本來是有機會躲過去的,卻還是受了陳學謙這一拳。
但他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焦卿傾。他從來沒有說過,他要來殡儀館認領的是他爸的遺體。那麽多嘴告訴陳學謙的,隻有焦卿傾。
焦卿傾卻毫無羞愧之意,隻笑吟吟地回看着戚星。
她的目光大膽又帶着一絲奇怪,戚星很快将視線移開。
陳學謙被帶去辦下面的流程,戚星走出來,望着巍巍青山,想盡快返回林樾鎮。他想林樾了。
掏出手機摁了摁,屏幕一如既往的暗着。
身上似乎傳來一股淡淡的臭味,那是火車上的味道。一放松下來,肚子仿佛也餓了。他要盡快回到X城市中心将手機的電充上,然後聯系林樾。
時間還早,拉他們來的司機早就跑了,殡儀館偌大的門口連道鬼影都沒有。
工作人員告訴他,殡儀館倒是有一趟公交車,以前是兩個小時一趟,但因爲現在附近正在修一個什麽大工程,所以公交車的時間并不按以前的來。
焦卿傾從後面走過來:“我叫一輛車吧。”
戚星沒理會她。
焦卿傾也習慣了他的冷漠,兀自操作起手機來。
她很快就弄好了,擡頭看着遠處巍巍青山,滿山的松樹柏樹在無聲地搖晃,她對戚星說:“還真是奇怪,人生前熱熱鬧鬧,死後一片寂靜,站在這裏,仿佛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又仿佛什麽都感受不到。”
戚星當然沒有回應她。
焦卿傾繼續自言自語:“兩年前,我送走我媽時,我也以爲我會悲痛得暈死過去,可最終沒有。我自始自終都很清醒,很冷靜。我替她挑骨灰盒,挑追悼的房間,挑衣服,挑花,甚至還和銷售的小姐姐砍價。因爲我媽生前還挺節約的,我怕她罵我。現在想想,呵呵,我當時就不該砍價。”
戚星繼續沉默着。
這個人還真是冷酷無情。焦卿傾心中說。
她也是累極,到底也是閉上嘴,和戚星默默地看着遠處的青山。
還真是奇怪,殡儀館應該是陰冷的,但當陽光普照時,整座山都被籠罩在燦爛的陽光下,竟然有幾分熱意。
焦卿傾被曬得臉生痛,正要往陰涼的地方去,忽然聽得有一道沙啞的聲音說:“你就是戚星吧?”
兩人下意識地朝那道聲音的主人看去,隻見燦爛的陽光下,一個穿着黑色長裙的中年女子似乎有些神情激動地看着戚星。她戴着黑色遮陽帽,白皙的臉上有一道疤痕,身段窈窕,手上拿着一隻黑色的手包。
“你是誰?”戚星語氣冷靜。
中年女子局促地笑了一下:“你好,戚星,你叫我盧姨吧,我是你爸戚錦書的女朋友。很抱歉用這種方式将你騙來X城。”
好大好精彩的一個瓜。
焦卿傾默默地支起耳朵。
戚星冷然的臉終于有了一絲難言的松動,但他仍舊沒說話。
自稱爲盧姨的中年女子繼續說:“你爸爸肯定沒有和你提起過我。但我千真萬确,是你爸爸的女朋友。我們在一起已經有四年了。你爸是一個很有才華也很有趣的男人,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去年我們來到X城,很平淡的生活着。卻就在數月前,我們登山的時候,碰到一對殉情的男女,我們打算說服他們,卻一不小心,也從山上滾了下去。我受了很嚴重的傷,在醫院躺了很久。但你的爸爸……”
盧姨看了一眼焦卿傾,繼續道:“他沒有死,搜救隊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也沒有找到他,但從此之後,他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到他。我找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你。我不敢直接聯系你,隻好告訴殡儀館你的電話。你果然過來了。戚星,你能不能幫着我一起找他?”
盧姨說到最後,神情有些焦慮起來,臉上的疤痕變得有些猙獰。
戚星沉默地看着盧姨。在火車上遇到陳學謙後,他不是沒有設想過,若是父親果真是和别的女人一起殉情,他會怎麽辦?
現實比他想象的更爲荒誕。
父親失蹤了,他的相好将他騙過來。
他臉色難看,盧姨揣揣不安地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地解釋道:“小戚你放心,我這輩子還沒有嫁過人,和你爸也是認真的。”
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從遠處駛過來,像是在看到他們之後,速度忽然加快,緊接着車窗被搖下來,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他滿是訝然:“卿傾,你怎麽會在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