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康他們來得算晚的了,但賀神的佘族隊伍補了一次福紙,以至于地上還有散落的紅色紙片,他們陸陸續續地拾撿了一些,好奇地往面前那座古樸神廟張望。
他們畢竟是帶着課業任務來的,不像其他遊客一樣隻忙活拍照,有心想多了解一些佘族山神的東西收集素材,并不滿足于撿撿福紙。
許康找了個面善且會說普通話的大嬸聊天,很快說到正事上,“我們能進神廟看看嗎?我們是研究生,想寫一篇關于佘族古神信仰的論文,想多了解一下。”
他笑容禮貌而溫和,顯然已經不再受陰霾困擾,其餘幾人被他的鎮定感染到,也慢慢恢複了往日神采,把心思都放到論文上來,“是啊大嬸,我們真是研究生,搞學術研究的,能不能讓我們進神廟拍幾張照啊?”
大嬸面露爲難,跟他們解釋道,“神廟不能拍照的,而且你們是外地人,又不信山神,不能進神廟。”
許康問,“那我們現在信行嗎?”
他又說,“給錢也行,我們可以給錢,就進去逛逛就出來,大嬸您幫忙說說呗?”
這事兒大嬸做不了主,于是把隊伍裏領頭的那兩位老人找過來了,許康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位老人年輕時候都做過佘族的摩羅,在族裏很有威望。
許康趕緊遞煙過去,又把請求說了一遍,這兩位老人都會普通話,但面容嚴肅,沒接他的煙。
老人一口咬死,“不行,你們不信山神不能進神廟,神廟也絕對不能拍照。”
佘族人油鹽不進,把許康他們惹得有點不高興了,短發女生還小聲嘟囔了幾句,覺得他們裝模作樣,一個古建築而已,還神廟呢,裝神弄鬼的。
他們一行人沒達到目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顯然是覺得今天這趟可能白來了,爲作業犯愁。
許康正要走,那兩位老人又将他們叫住,指了指他們的口袋,“你們撿福紙了?”
他愣了下,心想連福紙都不讓撿嗎?語氣更差了,“我可以還給你們。”
不就是幾張紙。
老人搖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福紙是山神給予子民的庇護,但德行有虧之人是不能碰的,弄髒了山神的東西,山神要降罪的。”
山風乍起,夾着雪粒子從臉上刮過,好似刀鋒襲面,許康幾人霎時僵住,竟然邁不開腿了。
賀神的隊伍直到晚上才陸陸續續地下山,領頭的兩位老人離開前跟祝餘商議了一些事,臨走時想起什麽,問道,“廟裏那姑娘是你救下的?我看好像是外地人來這裏玩的,要不要我幫忙捎下山,把人送回去?”
祝餘一怔,他沒想到這事,或許是刻意忽略了,被老人這麽提起時還有些恍惚,第一反應竟是拒絕,“不用。”
老人目露詫異,似乎不明白祝餘爲什麽要拒絕,那姑娘既然是外地人,肯定是要回家的,早回家到底比晚回家好。
祝餘沒解釋,也解釋不出來,隻是搖頭說不用。
老人于是作罷。
賀神的隊伍一走,神廟霎時冷清下來,連點人聲都聽不見,趙玉瑭跟迦南一人捧着一個烤紅薯,看到祝餘時他已經換下了白日那身過于繁瑣的衣服,但也仍然是一身絨袍,他好像沒有特别現代的服飾。
“吃嗎?”
趙玉瑭把烤紅薯往前遞了遞,祝餘正要拒絕,卻又看到她拿了個幹淨的小勺,挖了一塊甜瓤出來,擡手喂到了他唇邊。
她好似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很甜的。”
祝餘耳尖滾燙,低頭吃了,餘光瞥到迦南一臉吃驚地望着他們,也不知道在吃驚個什麽勁兒,臉上還沾着煤灰。
趙玉瑭又喂祝餘吃了兩口,忽然說,“我今天聽你們族的人說,明天天氣好可以下山,我想去趟鎮上。”
祝餘還沒說話,迦南已經大呼小叫地喊道,“姐姐你要走了嗎?你有沒有錢買車票啊?”
祝餘一晚上沒敢細想的問題就這麽被迦南問了出來,他抿了抿唇上的甜味,長睫垂落下來,安靜不語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晦澀。
“不是要走,”趙玉瑭說,“我的行李在鎮上的民宿,去拿回來。”
她又看向祝餘,仰臉笑了下,“摩羅不介意的話,我想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
迦南立刻搶答,“摩羅肯定不介意的!”
祝餘卻沒像他希望的那樣直接點頭,他沉默了會兒,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就算現在不走,又能留到什麽時候呢。
遲早要走的。
趙玉瑭看着他的眼睛,“2月底。”
2月底她要開學,不走不行。
祝餘抿緊唇,偏過頭去不說話了。
兩人氛圍有些奇怪,迦南幾次欲言又止,感覺現在不是他一個小孩子可以插嘴的時候,又識相地躲回了自己房間。
“祝餘,”良久後,趙玉瑭輕輕開口,“你不想我走嗎?”
祝餘不吭聲。
趙玉瑭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讓人轉過頭來,隻是祝餘故意賭氣,這樣了也不肯擡頭,隻垂着眼睛盯地面。
他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酸澀,隻覺得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是佘族的摩羅,離不開這座小鎮,可她的世界天高海闊。
趙玉瑭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本想不再逼他的,卻又不忍看他兀自糾結,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我——”
話頭突然被祝餘截了過去,他眼睫低垂,像是不敢看她,語速很快地說,“離你離開還有半個月,我們能談半個月的戀愛嗎?”
趙玉瑭怔住。
她的那番自我介紹和表白陳情全被這句話堵住,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竟然隻想跟她談半個月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