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邁進醫館環顧一圈,沒看到趙玉瑭,便問坐在大堂裏貌似是病人的一位公子。
“請問醫館的人去哪兒了?”
那公子擡頭,露出一張相貌出衆、氣質不凡的臉,狹長眼眸微微一眯,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攻擊性。
他不言不語的,卻讓書生瑟縮了下,暗道不好,自己恐怕是冒犯了這位公子。
“楚公子?”
趙玉瑭端着一盤晾曬好的藥材從後院走出來,一眼就看到站在醫館大堂的書生,順帶着瞥了眼一臉不善的秦蕪。
秦蕪在她的視線中又低下頭去,懶洋洋地換了個坐姿,看起來像隻打盹的兇獸,懶得理睬書生似的。
書生見她出來連忙迎上來,“趙姑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在下突然找過來有失規矩,但想着昨日有趙姑娘幫忙才沒有受傷,想請姑娘吃頓飯當作答謝,不知道姑娘可有空?”
書生的意思不言而喻,恐怕是還想跟趙玉瑭發展點友情之外的東西,她不是拖拖拉拉的人,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家夥暗戳戳地盯着,明明心裏在意得很,這會兒卻裝模作樣起來了。
趙玉瑭斟酌着說,“恐怕不能赴約了。”
書生失望地垂下頭,連續幾次被拒絕,也不得不承認人家姑娘确實是對自己無意了,隻好道歉說,“打擾趙姑娘了。”
打發走書生,趙玉瑭照例像往常一樣處理藥材,秦蕪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暗戳戳地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雖然大秦現在已經易主,改朝換代了,但這片土地還是歸秦蕪管,新建的神殿也已經完工,就等着住進去了。
趙玉瑭挑眉,“這麽着急?”
她倒是無所謂,在哪裏待着都是一樣的,隻不過這裏不如大秦安定,時不時就會有盜賊作亂。
秦蕪悶聲悶氣地說,“這裏是其他氏神的地盤,待着不舒服。”
雖然那些氏神都已經隕落了,但他們留下的最後一縷意識還在護佑他們的子民們,秦蕪追着趙玉瑭的蹤迹找來這裏時就被當地的氏神狠狠嘲笑了一番,笑他連自己的妻子都挽留不住。
趙玉瑭想了想,“過兩天吧,我把最後一批藥材打理好就走。”
她在醫館幹了一整年,深受當地百姓愛戴,大家都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她要搬走的消息穿出去後,不少人都專門過來跟她告别。
張嬸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不是說在大秦已經沒家人了嗎?怎麽又想着回去了?”
趙玉瑭淺笑了下,“回去嫁人。”
偷聽的秦蕪滿意了,紅着耳根去收拾趙玉瑭的行李,準備全部打包帶走。
張嬸又開始打聽趙玉瑭的夫君是誰,家世如何如何,趙玉瑭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八卦之心給安撫下來。
“可以走了嗎?”
秦蕪問,他也不知道着急個什麽勁兒,好像生怕趙玉瑭反悔說不回去了。
“走吧。”
馬車一路駛到大秦邊界,甫一進入城門,震天的喇叭聲便響起,緩緩吹奏着古樂。
有一婦人高呼:“請新娘入轎——”
趙玉瑭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出現了一隻玉白纖長的手,秦蕪罕見地穿了一身紅袍,眸子靜靜望向她,眼裏含了點笑意,唇角卻因爲緊張而不自然地緊繃着。
她擡手握上去,順着秦蕪的力道起身下馬車,又上了城門邊早就準備好的一頂雪白的綢布轎子。
擡轎的、伺候走轎的,全是換了一身白袍的神使,趙玉瑭自己也是一身淡青色近乎于白的淺裙,茫茫天地間好似隻有秦蕪這一抹殷紅,惹眼得緊。
他牽着趙玉瑭的手,爲她掀起馬車簾子,湊在她耳邊低聲說,“玉玉,如今這才算是結了婚契。”
以前那個沒完成的喜祭是不作數的,如今這場迎親才是真真正正的氏神娶妻。
他靜靜望着趙玉瑭,沒有催她上轎,微微抿着唇,好似要最後再給她一次反悔的機會。
秦蕪記得清楚,趙玉瑭不喜歡被強迫,他要想讨妻子歡心,就得把身段放下來,在心上人面前,他氏神的身份沒有一丁點用,隻有殷殷切切地求着、哄着,把主動權完全交付出去,方能将愛人迎回家。
趙玉瑭望着他有點緊張卻強作淡定的模樣笑了,含着笑意調侃道,“你不松手我怎麽上轎?”
秦蕪跟着一笑,慢慢松開了手。
“吉時已到,起轎——”
神使們跟随着轎子一同邁開步子,她們看不見氏神和氏神的新娘,也聽不太清兩人的對話,但因爲伺候氏神有些年頭了,此時此刻竟然也能對情形感知一二,尤其能感受到氏神的情緒。
這場史無前例的迎親成爲了大秦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衆人從神使口中聽到的細節一傳再傳,最後甚至影響到了大秦的婚禮習俗。
據說,新郎在迎接新娘下轎時要先受新娘的一頓訓斥,然後伏小做低地讨饒,要哄着、求着,直到新娘滿意了,才能牽着新娘下轎,這才算過了一關。
趙玉瑭後來跟秦蕪出來閑逛時恰巧遇到過一戶人家娶親,這家的新娘是個頗爲潑辣的小娘子,坐在轎子裏不肯下來,搜刮着詞語将新郎狠狠罵了一頓,新郎紅着臉好一頓宣誓讨饒,新娘才算勉強滿意,矜持地從簾子内伸出來一截指尖。
新郎忙不疊地牽住,在一衆親友的哄笑聲中帶着新娘進了家門。
趙玉瑭看着覺得好笑,慢悠悠地瞥了秦蕪一眼,“我當初還是手下留情了。”
秦蕪湊過來親她,想起當初的忐忑還是心有餘悸,含含糊糊道,“我知錯,莫怪我了。”
他當了幾千年的氏神,從來沒跟誰服過軟,這不,吃了苦頭也漲了教訓。
好在他悔過得還算及時,好在趙玉瑭未曾走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