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仍舊穿着她的一身黑袍,皮膚像幹枯的樹皮一樣缺少水分,她臉上浮現出些許擔憂,“如果氏神覺得這是一種亵渎,那我們——”
作爲侍奉氏神幾十年的侍者,她十分清楚這一次的人祭和以往有什麽不同,她們這次獻上的不是普通的祭品,而是挑選出來給氏神作伴的伴侶。
以前這種喜祭進行到最後,挑選出來的人祭會被氏神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但這次爲了避免這種情況,國師大人讓她們用了強制的法子,直接用人祭的血做引子,将她和氏神強行綁定,這無疑是一種亵渎氏神的行爲。
國師抿了口茶,對老女人的擔憂不屑一顧,“現在的氏神已經不同于往昔,你以爲我們費盡心思創造出的新神是什麽樣子?如果新神和舊神一樣暴戾,一樣獨斷,那我們用的這法子肯定是不可能成功的,但——”
國師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現在這位新神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不會計較我們的逾越之舉。”
是不會計較,也不能計較。
當初舊神即将隕落,大秦皇帝和國師費盡心思研究出一個造神的法子,趕在舊神隕落之前制造出了一個新神,爲的是什麽?當然是爲了能依靠這個新神繼續大秦的基業。
侍奉了氏神幾千年,秦氏人,尤其是秦氏皇帝,早就不願意繼續再當卑微的奴仆,他們想自己掌握力量,所以爲了不重蹈覆轍,制造出的新神不能太強,那樣不好控制,脾氣也不能再像之前那個,要溫和,要好拿捏。
“所以你無需擔憂,隻要到了七日之期,新神蘇醒,到時皇上設宴大慶,有你的好處。”
老女人低頭應下。
趙玉瑭在神龛裏睡了一夜,醒來時發現蓋在神像頭頂上的綢布已經掉在了地上,神像就那麽幽幽地盯着她,頗爲詭異。
她坐起來,将自己弄亂的東西收拾妥當,然後拿那塊掉在地上的綢布給神像擦了擦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對不住,但你應該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嘶,”趙玉瑭停下擦拭的動作,看到自己手指被燙紅了一片。
生氣了?
昨天還那麽好脾氣的樣子,這就生氣了?
趙玉瑭沒在神像旁待太久,因爲已經快到老女人過來的時間了。
沒多久,老女人果然帶着一衆黑袍女人過來念祭詞,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從剛開始的一天一念變成了現在的一天三念,比趙玉瑭吃飯還準時。
祭詞的低誦聲響起,老女人念誦着祭詞走到趙玉瑭身邊,示意她走到神像旁邊去。
“跪下,在這兒念祭詞。”
趙玉瑭照做,因爲神像是坐姿的緣故,她此時和神像面對面的模樣有點像拜堂。
祭詞的誦聲越來越大,連綿成了一片聲海,響徹整座神殿。
趙玉瑭低頭念着祭詞,忽然感覺頭頂涼涼的,她悄悄擡起頭,便對上神像微垂的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此時神像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不再是之前那種漠然的冷意,而是帶了點打量和……不滿。
不滿?
是在怪她把綢布蓋到了他頭上,還是怪在她現在渾水摸魚,把祭詞念得颠三倒四?
“咳,”趙玉瑭有點心虛,默默跟上其他人的節奏,老老實實地背祭詞。
在神殿裏待着的時間過得異常快,老女人隻會在該進行流程到時候才會帶人過來,等到傍晚她給趙玉瑭取血時,趙玉瑭趁機打聽情況。
“等七天到了我就會死嗎?”
老女人冷冰冰地說,“爲氏神獻身是你的榮幸,到時你并不會死,而是會去到氏神身邊。”
想起自己的血都變成了纏在氏神手腕上的紅線,趙玉瑭覺得自己到時候頂多會變成一個線團,倒也算是去到氏神身邊了。
“那祭祀結束之後會怎麽樣?”
祭祀總是有目的的,這樣大費周章地弄這種儀式,肯定不是簡單的祈福許願那麽簡單,更何況史書上說氏神已經有兩百多年沒降下神谕了。
等等,兩百多年……
趙玉瑭擡起眼,“祭祀結束之後,氏神會蘇醒過來嗎?”
氏神是百姓,甚至是大秦皇室的精神支柱,在那災荒不斷氏神卻始終沉寂的兩百多年裏,有不少人猜測是他們的氏神也像之前的神明那樣隕落了,但國師對外的說法卻隻是沉睡,聲稱是大秦子民的虔誠之心還不夠喚醒氏神。
趙玉瑭相信氏神沒有隕落而是沉睡這個說法,畢竟她已經在幻境裏見到過了,那她被祭祀這件事的目的就有可能是爲了喚醒氏神,讓氏神回應大秦的願望。
老女人驚訝地看了趙玉瑭一眼,很快收起表情,“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
她撫了撫趙玉瑭的頭發,“你隻需要知道,你作爲大秦的公主,做這一切都是應該的,是你的使命。”
趙玉瑭确信自己被選來是因爲她的身份特殊,但他們怎麽保證這次祭祀一定會成功?就算是氏神蘇醒了,他一定會滿足這些人的願望嗎?
如果不會成功,那在她之後還會有其他人被選進來,皇宮裏那幾個公主恐怕都不能幸免。
神龛裏燃起了香,鮮血被再一次潑灑到神像之上,熟悉的眩暈感傳來,隻是這次還沒等趙玉瑭睜開眼睛,她就感覺整個人被裹挾着往前沖,重重摔在地上。
危險的氣息傳來,趙玉瑭下意識翻身躲過去,在一片灼熱的火浪中睜開眼。
她身處滾燙的岩漿中,四周鬼影環繞,在它們的外圍卻是一個又一個面露驚恐的人,這些人臉上的表情被定格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此刻哭嚎着朝前湧去——
不,不是湧去,他們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了過去,身體像紙片一樣被輕易地扭曲、翻折,然後被吞噬。
這一幕僅僅發生在幾秒裏,趙玉瑭在跳躍的火苗間看清了站在最中間的那個身影。
是氏神。